灰雾之上。
克莱恩具现出纸笔，但没有急着占卜，而是复盘着白天的对话。
他乡遇故知，而且是和自己来自同一国家的穿越者同伴，知道自己不再是独自一人，使得他内心没有着落的虚无感仿佛一下子消散了大半。
尽管杨海洛对极光会和真实造物主的态度有些微妙，但他对于这位已经穿越到这个世界两百多年的前辈并不了解，所以也无从得知她形成这种态度的理由。
在他拒绝了由极光会神使提供保护的建议后，海伦便提出亲自担任保镖——虽然战力受限，但遇到麻烦至少还能自爆一波，反正这个小号迟早报废，能这么用也不亏。克莱恩虽然也不想看到老乡把自己变成神秘学炸弹，但眼下确实没有别的选项，他只能寄希望于贝克朗已经不在意自己这种弱者，或是运气好能说服马里奇改变主意。
他在纸上写下“杨海洛会给我带来危险”后，开始占卜。
黄水晶灵摆一动不动。
他把占卜语句换成“海伦会给我带来危险”后，也得到了同样的结果。
或许是因为他没有见过海伦的本体，仅凭一些信息还不足以建立神秘学联系，这不像变异的太阳胸针里面藏着神血可以直接指向永恒烈阳。或许是因为海伦不是真名，而“杨海洛”这个名字在穿越后不再使用……
克莱恩放下纸笔，开始从头梳理关于这位同乡人的已知信息。
罗塞尔联系上圣殿兄弟会后，日记里紧接着就出现了杨海洛这个名字。根据“倒吊人”的情报，圣殿兄弟会信仰真实造物主，是近二三百年出现的隐秘组织，以“猎人”途径为主。
杨海洛——海伦委托给他的寻人任务，目标正是前不久背叛了圣殿兄弟会，潜入鲁恩的“阴谋家”。
兄弟会掌握“猎人”途径，海伦的小号也是以这条途径的特性与材料制成。
一百多年前大海盗“末日女王”的主舰斯普特尼克号，被兄弟会的真实造物主信徒视为通往圣所的指引。而海伦正是魔女途径序列1的“末日魔女”。
高位魔女、真实造物主、与魔女教派势同水火……克莱恩的眼睛豁然睁开。他想起了自己在廷根复活后一直忽略的一件事。
通灵雪伦夫人的时候，他在梦境中得知了一段尊名，由“3-0271”镜中产生异变的雪伦夫人的倒影所念出。听到那段尊名后，雪伦夫人挣脱了队长的梦境，却顾不上处理眼前的敌人，而是陷入疯狂般扑向那面镜子。
“来自混沌的圣光，真实造物主的眷属，空洞之灵，烟镜之影，无明的华美者……”
当时他怀疑这段尊名对应的是他在“3-0271”侧面不小心瞥见的沉睡女子，并把推测告诉了队长，但队长还没等到圣堂的回复，就爆发了邪神子嗣事件，而他在死而复生后居然诡异地完全忘记了要到灰雾上占卜这件事！还有几乎和因斯同时出现的、以诅咒的方式救了队长的高序列强者，地面上诡异涌动的彩雾，还有那截映入眼帘的裹尸布一般的破烂衣摆！
那名身披裹尸布的女子会不会是海伦所说的本体？若是那样，半个月前还曾以本体出现的她，为什么今天又说不想被奇克察觉，所以不用本体出来？
两人今天才刚刚见面，海伦有所保留也很正常，但是，末日女王的主舰都成了□□徒的朝圣地，本体尊名里直接写着“真实造物主的眷属”，这让他很难不担心对方的精神状态。
‘如果被发现我就是导致廷根降临仪式失败的罪魁祸首，这老乡该不会把我血祭了吧……嘶，就算她自称小号只有序列6，我也打不过。’
‘仅凭她可能救了队长这一点，还不能确定她没有恶意。’
他随即又尝试了“我曾经见过海伦的本体”、“海伦是极光会成员”等等占卜语句，但或许因为前置信息不足，都没有结果。
离开灰雾后，他又反复思索了一会，最终选择拿出铜哨，开始给阿兹克先生写信。
……
因蒂斯大使馆的宴会上。
盛装打扮，完全发挥出五官优势的雪曼搂着贝克朗的脖子，随着舞曲悠扬而缓慢地旋转，渐渐滑出舞池。
两人已经跳了两支舞，肢体渐渐变得亲密起来。
“美丽的小姐，我想邀请你去我的房间品尝奥尔米尔葡萄酒，1286年的。”
“因蒂斯人都如此直接，还是只有您如此？”
“噢，不，我们也愿意表现出有风度的一面，然而你的魅力令我难以忍耐。”
雪曼嫣然一笑，将手搭在了大使的掌心。
——不远处的夏尔夫默然注视着这一幕，眼神晦暗。
两人一进入房间，雪曼便把贝克朗推到床上，自己则钻进浴室，迅速解下繁琐的礼服，露出里面贴身的夜行装束。她戴好袖箭，配合咒文洒出药粉隐身，随即悄无声息地将浴室门推开一条细缝，整个人如同一张薄薄的纸页，潜入大床边的阴影中。
然而，就在她以为袖剑马上就能刺穿目标喉咙的时候，只点了一支蜡烛的昏暗房间里突然明亮如白昼，一簇簇炽白的火焰环绕着贝克朗身周，照亮了她藏身的阴影。
“刺客？魔女教派的？”操纵着火焰的大使饶有兴味地扬起眉毛，很快自己否认了自己的话，“不对，她们可没这么傻，还自己送上门……谁派你来的？以为找个雏就能拿下我吗？”
火焰透过她被抓住的手腕，不断灌入体内，破坏着肌肉与血管。雪曼的皮肤被内部膨胀的火焰映得几乎透明，她想要凝聚冰霜阻挡，但在极度高温之下，却根本无法维持冰晶的状态——贝克朗绝对不止序列7，意识到这一点，雪曼心头泛起一阵绝望。
见她放弃抵抗，贝克朗也停下了“注火”，打算换种不会触发魔女们替身的方式继续拷问出主使者，但从他的脚下向整个套间的地板与墙壁蔓延开细细的火线，彻底封死了退路。
雪曼一咬牙，抓住火光停顿的瞬间将黑焰压缩成飞箭的形态迅速刺向贝克朗，然而后者早有所料，不等魔女的黑焰触及衣角，就被他自身的火焰所吞噬了。
贝克朗俯视着猎物，轻轻一笑。
“如果你乖乖坦白，我可以考虑不杀你，还可以帮你晋升‘欢愉’……”
被火焰炙烤的雪曼不断发出惨叫，不停地求饶点头，贝克朗没有放下戒备，而是确保她彻底失去反抗能力、灵性也被榨干后，才收回一部分火焰让她得以开口。可是下一秒，雪曼的身体爆炸了。
漫天飞舞的破碎红雨挡住了贝克朗的视线，他第一时间呼喊守在外面的守卫，却没有得到回应。
眼前将血肉化作长袍、面庞妖异漂亮宛若女性的对手伸出右手，在胸口点了四次，按照下上右左的顺序。
“这是你自己的意愿，自己制定的规则。”
“你之前告诉守卫，不要打扰，不要靠近，不要让人过来。”
“极光会的牧羊人……”
贝克朗脸色沉凝。
而与此同时，雪曼的身影在大使馆外一处隐蔽的墙角勾勒出来——她衣衫破碎，手臂和腹部血肉模糊，脸上仍残留着狰狞的表情。
在她身前，夏尔夫的手里静静躺着一支断裂的魔杖。
……
克莱恩视线一花，脑袋发木，四周像是多了层厚厚的玻璃，连呼吸都变成了慢动作，思维也不可遏制地放缓。
‘很像封印物2-049的能力……’
余光里，他看到身穿黑色宫廷长裙的保镖小姐同样动作迟缓、一顿一顿地走出玻璃，也受到了罗萨戈的控制。
‘和海伦说的一样……能操控别人的占卜家序列5，秘偶大师……等等，海伦呢？’
虽然立场不明，但面对一国大使带给他的灵性预警，克莱恩还是选择从心地向老乡求助，而海伦这个时候，本该在二楼的卧室里监视周围。
他的身体正在脱离思绪的控制，这个念头浮现的同时，他的脑袋也像卡帧一样，一顿一顿地转向连接二楼的楼梯。
——二楼响起了沉闷的轰鸣，仿佛一场巨大爆炸被强行压缩在封闭的空间里，地面摇晃。
罗萨戈面露微笑，说道：“提前占卜出了问题，我怎么可能还不设防备，独自前来？不过，这种水平的保镖，你居然能一次找来两个，到底付出了什么代价？”
不对。
连自己在灰雾之上都占卜不出来海伦的问题，这个袭击者不可能提前预知海伦的存在，而且，他已经发现了对方还没能彻底控制保镖小姐，他还能抓紧时间做点什么。
炽白的火焰突然从楼梯口涌出，阻断了罗萨戈与克莱恩之间的空间，克莱恩的喉咙艰难蠕动，终于找到机会略有间断地诵念出了那个古赫密斯语单词：
“污秽！”
真实造物主的声音降临物质世界，尖锐的呓语声无差别灌入客厅里三人的耳朵，整个空间的阴影仿佛都活了过来，火光愈盛，阴影愈深。一个浑身冒火的金发男子贴着天花板飞过客厅，而追来的海伦则整个人匿入真实造物主呓语造成的暗影，带着回响的声音仿佛从各个方向同时传来：
“付出了什么代价？身体的代价！”
——阴影沸腾了。
金发，肤色较深，身材目测一米九以上，这是罗萨戈说的帮手……特征和海伦之前给自己的资料里，圣殿兄弟会的叛徒居伊·桑松一模一样。
克莱恩顾不上吐槽海伦那句回答，奋力将符咒扔向被呓语冲击的罗萨戈。炽热白化的火焰凝聚成长矛向他飞来，他刚找回身体控制权，就连忙使用“火焰跳跃”的能力远离战场中心。
在他的灵视视野里，客厅里到处都挂满了漆黑的蛛丝，几乎比穿越前科幻电影里的红外线探测还要密集，居伊·桑松释放出的火焰触及蛛丝后便被转化为寂静无声的黑焰，但他周身的一群火鸦被蛛丝割裂吞噬后，他却一脸狂喜，抬手再度召唤出针一样体积微小的火焰武器，透过蛛网的空隙角度刁钻地掷出。
火针在穿过黑焰蛛网后重新汇聚合一，击破了客厅的凸肚窗，一阵强烈的火光照得客厅里比白昼更亮，克莱恩闭眼前看见居伊·桑松脸上的几条血管膨胀起来，在皮肤下蠕动，下嘴唇和下巴整个变成了黑色的窟窿，其下的白骨也不知所踪。他以最快的速度扔出符咒：
“绯红！”
仍在真实造物主呓语影响下挣扎的保镖小姐和罗萨戈同时安静下来，克莱恩对准罗萨戈的脑袋连开五枪，与无头尸体同时落地的还有一条人类的胳膊——看肤色，属于正体已经破窗而出，不知踪影的居伊·桑松。
一身猎装，却佩戴了许多华丽珠宝的海伦从隐匿处踏出，她原本夹杂暗红的发丝已经完全转为黑色，在头顶梳成繁复的造型，即使在激战过后依然看起来一尘不染。
随着她走出阴影，客厅里残留的邪异、堕落的气息一扫而空。魔女浅灰色的眼睛微微转动，对他露出笑容。
“我有点好奇那个桑松冒险进入贝克兰德究竟想干什么，所以刚才在他身上放了点东西……现在我要追上去了。”
她的身影刚一消失，克莱恩连忙拿出仪式道具通灵罗萨戈，得到了后续序列的配方。等这一系列操作完成后，保镖小姐才从安眠符咒的效果中挣脱，语气飘忽地开口：
“那是什么人？”
居然没提亵渎之语，而是最先问起海伦，看来后者刚才的战斗让这位幽灵般的女士感受到了威胁……海伦小号占据的特性或许只有序列6，但她的战斗力绝不仅仅如此……
克莱恩用预先想好的说辞，表情尴尬地解释道：
“一位朋友，呃，她主动找过来，说可以保护我……”
保镖小姐的嗓音没有波动：“她是‘魔女’，序列7以前是男人，这条途径传播灾难和不幸。最好也不要使用她给你的物品。”
克莱恩张了张嘴。他还真不知道海伦从前是男是女，这个问题有点尴尬，还有点私密，就算好奇，也不知道该怎么开口询问。
“她其实人挺好的……”
他有心帮刚救了自己的老乡挽回一下声誉，毕竟，他没有预想到罗萨戈还带了一个善于战斗的猎人序列的高手，而自己和保镖小姐一开始就遭到了罗萨戈的能力控制，如果不是海伦也在，今天未必能这么顺利就脱离风险——他随即想起海伦那句“付出了身体的代价”，再一回神，保镖小姐蔚蓝的眼眸沉然扫过他，那眼神里似乎带上了几分怜悯。
她甚至问都不问了……这是彻底把我当成被魔女迷住的倒霉蛋……算了，误会就误会吧，至少我的秘密藏住了。
贝克朗是因蒂斯的情报头子，而索伦家族这些年致力于在军方与情报机构发展自己的势力，双方暗地里有来往很正常。索伦家族和圣殿兄弟会同样掌握“猎人”途径，根据海伦给他的资料，居伊·桑松原本就在调查贝克朗与索伦家族的关系。在这期间，他或是被索伦家族收买、或是被污染，背叛了兄弟会前往贝克兰德，并接近贝克朗——海伦很可能知道夏洛克·莫里亚蒂被卷入了贝克朗操纵下的这起间谍失踪案，她让自己去寻找居伊·桑松的下落，本质是为了引起对方的注意，居伊·桑松只要与贝克朗联络，没有官方身份可以自由行动的他大概率会被派来对付自己，借由这场战斗，海伦在居伊·桑松身上动了手脚，克莱恩相信，刚刚追上去的海伦肯定已经达成了自己的目的。
现在回想海伦从出现到今晚的一系列举动，其实有不少违和的地方，但在想通关节之前他完全没有意识到——为了对抗魔女的魅惑力干扰，克莱恩时刻绷紧神经，导致对细节的关注明显不够。
‘看来魔女途径的魅惑某种程度上克制占卜家的灵性直觉啊……罗萨戈的非凡特性被亵渎之语污染了，不知道海伦能不能修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