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魔女(修)(1 / 1)

醒过来的时候,穿戴的这具容器就像火苗下的蜡烛,四肢似乎都要被烫得失去形态,即将脱落。

意识深处隐约能感受到本体的存在,仍只有着沉寂的波动,没有苏醒的迹象。

指尖仿佛仍残留着本体投影降临时力量涌动的触觉,灵性花了点时间才重新适应这具弱小的器皿,海伦慢慢将神智抽回现实。

清晨独自出门的谢尔曼已经从码头区非凡者集会返回这座附带阁楼的独栋建筑,他来到二楼的日晒屋,将装着玛瑙孔雀蛋的手包放在茶箱旁。

他把眉毛修剪得很细,及肩的棕发涂了发油,在后脑处接了一截假辫子。虽然外出时身穿男装,但还是仔仔细细上了妆,翘起的睫毛上流动着晶莹的光泽。

“你的魔药材料凑齐了……”

沙哑的嗓音悠悠响起,把望着茶箱出神的青年吓了一跳:“……您醒了啊。您的身体已经没事了吗?”

距离普利兹港口的铁甲舰启航仪式至今两周过去,大部分时间她都在昏睡,以修复这具险些被本体投影过来的力量撑破的临时容器。这是以猎人途径半神的血液为基底,使用黑魔法炼成的封印物,本身虽然只能发挥出中低序列的非凡能力,但足够承担两次本体力量的投影。只是,其中一次已被用在了奥古斯都家族上。

“现在只差消化‘教唆者’魔药,你就随时可以准备晋升了。”

“其实,老师,我觉得我好像已经……”谢尔曼把手指绞在一起。一个月前,自己还断定不喜欢教唆别人,不愿看到他们在自己的言语之下变得丑恶,他为那武断的说法涨红了脸。

贝克兰德正午的苍白日光透过凸肚窗洒入屋内,紧挨沙发的软塌上,丝毫看不出本质仅为容器的女人手撑软垫直起身,把后背迟缓地靠向沙发背。

这具容器原本继承了血液提供者标志性的灿烂红发,但在承载了她的灵性后,鲜艳褪去,红色深得愈黑。“刺客”魔药赋予谢尔曼对人脸出色的记忆能力,他不安地发现不光发色,对方的面孔虽然长相与从前并无差异,可是五官的每一处细节却都渗透着一股微妙的不协调。

“您看起来……好像不太一样。”

谢尔曼鼓起勇气说出感受,而她只是若无其事地点点头,没有直接回答:“喝下这瓶魔药之后,你也会和以往不同。”

说着,她打开并未上锁的茶箱,又指挥谢尔曼从墙边的立柜里拿来水罐与小型坩埚。一边将辅料投入坩埚与纯水混合,一边随口问道:“我记得,不久前你还对扮演‘教唆者’的做法充满抗拒,是什么改变了你?”

“不,我依然觉得不应该教唆别人去偷窃、抢劫、杀人。哪怕是那些过去曾经歧视我、伤害我的人,他们的行为也没有到需要用生命偿还的地步。我不愿意再用这样的方式制造冲突,让人受伤流血,哪怕是东区的恶棍。更何况,这样的做法也会把更多无辜的人卷进苦难。”

谢尔曼的视线紧盯坩埚,混合液吸收了黑渊魔鱼的血液,染上比午夜更深不可测的浓郁黑色。不透明的溶液在容器底部完全静止,只有些微黯淡的磷光,透过液面,如遥远的寒星般闪烁。

一只手放下倒空全部鱼血的锡罐。细白的手指捏起孔雀玛瑙蛋晃了晃,没有立即加入,而是抬头扫了他一眼,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在痛苦的期待中,他感到心脏抽紧,声音里充斥着一股不自然的紧张:“我想,教唆别人的时候,只要引发他们内心深处的冲动,或许没有必要拘泥于相互杀戮……人心的恶欲,也包含了贪婪、纵欲、懒惰、嫉妒、和报复的欲望。所以我说服被丈夫出轨的妻子同样去寻找罪孽的快乐,让迷上亲友的恋人的少女大胆表明心意,暗示截稿日期临近的作家比起强迫自己工作,不妨将时间用于悠闲地准备身心……结果,我比预期更快地完成了消化。”

“这位拖稿的作家叫什么名字?”

“佛尔思,佛尔思·沃尔,《暴风山庄》的作者,也是休的朋友。她主动找上我的,好像是因为休遇到了什么麻烦。”

海伦脸上微笑的表情凝固了一瞬,她低头看着溶液,幽幽发问:“雪曼,你还记不记得,买下沃尔女士新书的出版社是我的产业?”

“什么……啊!”

谢尔曼终于想起,眼前的非凡者明面上还是继承了数家公司的女富豪。然而在咖啡馆遇到佛尔思的时候,他忙着灌输拖稿无罪主义的懒惰观念,还有打听休遇到了什么事,居然完全把这件事给忘到脑后。

想到这里,他原带着几分得意雀跃的情绪瞬间浇灭下去。但很快,海伦将最后一件主材料加入魔药,漆黑的液体就像滚油遇上冷水一般迸溅起来,并且不断变换着颜色。斑斓的水沫先是飞起,然后在坩锅上方破裂,又迅速落回锅中。海伦收起搅拌用的黑木勺,将液体倒入水晶杯。此时,杯中的“女巫”魔药呈现一片死寂的墨绿色,看上去既冰冷又炙热,散发着毒素的不详气息。而杯底深处,静静盘旋沉降着一盏美丽的幻觉,不断诱使着谢尔曼伸手拿起,将其一饮而尽。

周围的空气仿佛化作花瓣下悄然滴落的蜂蜜那么粘稠甜美,而与之相对,盖住杯口的那只手却如同冰雪中的白石一般冷酷。

“谢尔曼,现在的你,即使不必再进一步,也有能力让自己过得舒适,可以在一个没有人认识你的地方,通过化妆和乔装的手段,以女人的身份活下去。而选择晋升却意味着选择危险与死亡。即便如此,你也依然想要喝下这魔药吗?”

青年张了张嘴,毫不犹豫回答:“是的。”

遇到这位神秘的黑发女士那天,贝克兰德的春寒还未消冻,东区终年不散的污浊冷气将针尖毫不留情刺入穷人们的皮肤。谢尔曼在东区边缘提供酒水的歌舞厅后台打杂谋生,并期盼自己有朝一日能作为女配登台。适逢歌舞厅最受欢迎的歌手跳槽,原定接档的喜剧演员却因为重病,无法上场,于是,为了取悦观众,经理故作好心借给他一条不合身的女裙,还让人给他上妆,把他推上丑角的舞台……

她的车夫把他从塔索克河的浮冰间捞起,得知他认为自己应该是女性,却受到歧视、被人拿来取乐,她只问了他是否读过那位风暴信徒卢尔弥写的《论两性》,随后就把他带回伯克伦德街的一栋府邸,专门请家庭教师教他哲学、历史、赫密斯语、还有神秘学。而在他服下“刺客”魔药之前,她也像现在一样不慌不忙地抛出问题道:“你已经了解,成为女性代表面对如卢尔弥等人并不公平的观点,成为非凡者,有时甚至更加受限。即便如此,你还是铁定心思,仍想成为女性吗?”

当时他也斩钉截铁地回答:“是的,因为那才是我最真实的自己。”

谢尔曼惨叫着栽倒,他的身体发热发胀,五官扭曲,就快要在窒息的高温中被烫化、变形。他感到自己的每一根骨头都像秋天的枯树枝那样干裂,但紧接着庞大的信息冲入脑海,使他无暇留意身体的反应。

耳畔反复回响着的女性嗓音,时而尖锐,时而柔美,用古老年代的语言脉脉低诵,那声音即使在最刺耳时依然充满惑人的甘美,他不知不觉便被吸引,想要仔细分辨那遥远模糊的内容。直到不知过了多久,头皮蓦地窜过一股凉意,他才终于恢复了知觉,重新感受到自己酸麻的手脚,感受到黏在皮肤上的冷汗。

粗若蟒蛇的发梢重归柔顺,黑色油彩般攀上肌肤的神秘花纹淡化退去,不似人声的嘶吼在空中消散。新诞生的“女巫”睁开双眼,对发生在身上方才的异常毫无所觉。

他——她看到自己的双手,那曾在寒风与劳作中受到磨损而骨节突出的双手变得修长柔软,生活留下的艰辛已经无影无踪,无疑是他梦想中的属于女性的轮廓。外出穿的男装松松垮垮地挂在肩上,已不再合身。顾不得整理魔药赋予她的新能力,雪曼感受着身体前所未有的轻盈感,脸上情不自禁绽开了笑容。

“老师,我——”

清脆喜悦的女声,在目光触及对方身后静静站立的陌生人影时戛然而止。可以确定就在自己喝下魔药以前,那个人影还不在房间里,否则以刺客的观察能力绝对不会忽略。雪曼谨慎地垂下眼睛注视地面,只仓促瞥见那人身穿朴素的亚麻长袍,留着银色的长发,五官无法看清。

“……不错,看来很顺利。今天先好好休息,等你觉得恢复,就去给自己买几件合身的衣服。我等下要出门,不用等我吃晚饭。”

海伦说着站起身,属于银发来客的一双赤足亦步亦趋地跟在她身后,踩在这栋临时住所的编织地毯上。雪曼抿起嘴唇,说了声“好的”,她的心中除了雀跃,还有几分困惑的失落。前两次服用魔药晋升时,海伦每次都会详细地询问她在过程中看见、听见了什么,而刚刚她也准备好了要将涌入脑海的古赫密斯语诅咒和盘托出,却一个字都没有机会说。是因为访客的存在吗?还是说,自己已经实现了“成为真正的女性”这个最初的心愿,所以她迅速失去兴趣了呢?

雪曼以顺从的姿态退出房间,心中默默思考着自己能做什么来挽回老师的注意。她已经变换样貌,不能直接出现在佛尔思面前,还有什么迂回的办法能让对方尽快完成稿子,以免给老师的公司造成损失?

房门闭合。

海伦低头把印章和零钱扫入手包,乌洛琉斯静静等在一旁,淡漠的眼神不起波澜。直到她整理完发型、喷了香水、最后套上一件属于男士的夫拉克外套,祂才声调缓慢地陈述道:

“你养了一个魔女。”

“是的?”

“……”

乌洛琉斯微微敛目,显然没有更多话要说。

海伦叹了口气:“其实,我一直想培养一个能动脑子的下属,至少能给极光会出出主意,懂得规避不必要的风险。这孩子起初还挺机灵的,现在……”

命运天使没有回应,沉默地牵起她的手进入灵界。雪曼晋升时,意识与灵性纠缠,而丧失知觉出现失控症状的躯体,却宛如乐器震颤着发出了奇克的声音——七十年前,海伦在众多助力下险占上风,致使原初魔女从序列0跌落,成为占有一份序列1特性和唯一性的天使之王。海伦吞下夺取的序列1特性,本体却为对抗后遗症,只能在某处沉睡,最近几年才能分出一缕意识开小号在外互动。此时,尚有一份特性下落不明,无论是极光会还是魔女教派,都在四处搜寻消息。

培养雪曼成为“女巫”并且把她养在身边,也存有想时刻关注奇克对低序列男转女这一类人的影响恢复到什么程度的心思。就算被对方反过来追踪到自己的所在,也只需付出丢下容器、意识回归本体的代价就能轻松甩脱。然而,乌洛琉斯提前来到这里,干扰了奇克的觉察。虽然不应该把命运天使的不言语当作安全的信号,但她还是忍不住从这份沉默中感到安心。

离开灵界的落点是一间大门紧闭的办公室内部。于乔治三世继位初期购入的家具新最近打过蜡,每一件都保存良好,款式华丽庄重,带有大量南大陆的异国元素花纹,正是当时流行过的样式。比之现在人们推崇的风格,在优雅与变化上要欠缺几分。

这是海伦在贝克兰德的一处据点,表面上是家为跨国贸易提供咨询服务的公司“贝加尔”,客户遍布北大陆诸国都,暗地里则为极光会打理资金。

这也是她的产业之一,核心的管理层虽然有人信奉真实造物主,却并不直接隶属极光会,公司本身也不曾作为隐秘结社在官方非凡者那里挂名。

两周时间没有露面,手下依照先前吩咐,每天照样把待处理的文件送来,堆积得快要溢出桌面。海伦打开玻璃柜子取出曲奇盒,放到乌洛琉斯手里,银发的天使已经自动自觉地在光滑锃亮的地板上盘膝而坐,双目轻阂,表情柔和。

吃了……内心泛起一阵微妙,她摇摇头,转而将注意力投入工作。

来自极光会负责海上贸易的神使J先生的加密特快电报,“奥·利维特总督扣押某船,准备上庭,拒绝交涉。”

A先生将拜亚姆传来的口信整理成密文后的短笺,“‘倾听者’已携长子启程,曾有疑似‘代罚者’小队长级别非凡者在码头窥探。”

海伦忍不住将嘴角下撇,把公文丢到一边,拿起下一封。

这是在鲁恩王国北方活动的Z先生来信,汇报一本第四纪元安提格努斯家族的古籍下落不明,目前正在试图寻回。以及另一件事“不便书写”。

还有在因蒂斯政界的兄弟会成员察觉索伦家族的复辟派频频向目前驻鲁恩王国大使贝克朗·让·马丹示好,后者手里掌握有贝加尔公司支持的议员的把柄,此时正态度暧昧,兄弟会已经派了一名刚刚晋升的“阴谋家”去调查他周围的人……

没有一个好消息,简直就像以前刚赶完期中ddl没歇两天就被五门选修课的六位教授把全部论文打回要求重写。若是人性渺茫的本体,没准能心平气和地挨件解决,但现在的她只是一个介于序列六、序列五之间的分身,她感觉自己情绪充沛,只想偷懒。

海伦丢下拆信刀合掌扭头:“伟大的命运天使大人,能请您对我用一个原地重启回一小时前吗只要让我回到醒来前那一秒别睁眼继续睡下去就行了。”

“……”

来自古代的天使之王连睫毛也是银白色,末梢没有翘起,而是纤直地垂下,遮掩目光,显露出一种静谧的姿态。

在她细微的观察下,可以看到对方淡得几乎和素白面孔同色的嘴唇幅度轻微地张开。太好了,祂对自己的话做出了反应——

乌洛琉斯抬起一只手,稳稳端着她方才递来的点心盒子,垫着层薄油纸的盒底空空如也。

祂的语气诚实又无辜:“我吃完了……”

“……”

一句‘怎么没给我留一半’卡在喉口,海伦摁住太阳穴,即使魔女途径对气质容貌有加成作用,也没法让脸上咬牙切齿的神情看起来和美丽挂钩。

——坚持住。只要找到丢失那份序列1特性,晋升天使之王,自己以后也可以像乌洛琉斯一样边吃饼干,边看别人干活,只要再坚持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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