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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裴回风月(上)(1 / 1)

叶江离本不该叫叶江离。

在没加入青龙会之前,他也是寻常百姓人家出身。街头巷尾的孩子大都会取个什么狗蛋大壮之类的名字,俗话说贱名好养活。

但隔壁秀才家的孩子却觉得这名字不雅,于是翻书给他新取了一个,叫“叶江离”。所谓“扈江离与辟芷兮”,“江离”是古书中记载的香草。

叶江离不喜欢读书,也不在乎这个的,他只是啧啧地吐槽道:“那么文绉绉的名字……”

那孩子“呵呵”一笑,把书合上扔给他,“那你自己取?”

叶江离:“……行行行。”

这都哪来的大少爷脾气?

那个姓展的孩子跟他一起进了青龙会,当了同一批次的杀手。都是十几岁的少年郎,叶江离仗着大了一两岁追着他让他喊大哥,不知被对方甩了几个白眼,却也乐此不疲。

同是家破人亡走投无路,展怀信和他也是不一样的,他身上书生意气太重,既有傲气又有傲骨,而这两样正好是青龙会不需要的。

“我怕你哪天栽个大跟头。”

叶江离说这话时,展怀信在旁边喝茶。

展怀信与人们印象中的杀手不太一样。他看起来并不冷酷,平日打扮得整洁而一丝不苟,加上年轻俊朗的眉眼,是走在街上都容易被女子抛绣球的类型。

他却不以为然,“你先关心关心你自己吧,成天想那么多有的没的,你都快打不过我了。”他补了一句,“平日还是勤修武艺要紧,别想那么多了。”

叶江离气笑了,“我想打过你不容易,但我想杀你却很容易。”

他站了起来,却不见他何时拔刀,却快如闪电,直逼喉咙。

展怀信神色未变,坐在原地不动。手里的茶杯却破了一个洞,里面的茶水流了出来。他不禁皱了皱眉,“啧”了一声,放下茶杯。

叶江离收起刀,抱着手道:“只要在你喝茶的时候,像这样突然偷袭你,或者之前在茶里下毒,我就得手了。”

展怀信眉头不动,“我又不是傻子。”

“你是,你那些破规矩就跟傻子一样。”

叶江离冷笑:“我都说了,杀手不会跟你讲规矩,这么多规矩,你来青龙会当什么杀手,干脆改去当和尚道士好了!”

结果后来展怀信真的退出了青龙会,跑去真武山当了道士。

叶江离不是没拦过,青龙会对叛逃之人的手段向来酷烈,但奈何展怀信那小子就跟王八吃秤砣似的铁了心不回头,叶江离也拿他没办法。

人有亲疏远近,叶江离当年进青龙会,说白了也不过是为了混口饭吃,可是展怀信却与他认识了十几年,跟亲兄弟没什么区别。

他摸了摸自己为数不多的良心,自认不是一个好人,也不是一个品德高尚大义灭亲的人。

所以痛打了展怀信一顿解气之后,叶江离做好了放水任他离开的准备,甚至不介意将追杀的同僚杀人灭口。

好在事情没有到这个地步,百晓生成功阻止了这一切的发生。

展怀信接下九十六圣君的令牌,临走前曾问过叶江离要不要和他一起离开青龙会,“方龙香非善与之辈,倒行逆施迟早自取灭亡,青龙会必生大乱。”

他的眼光一向看得很准,但是叶江离拒绝了。

“在谁手下干活不是一样的呢?”

叶江离留在青龙会继续奋斗,一晃十年,历尽风风雨雨,熬死了两个上任,终于熬成了青龙会的高层之一。

如今新上任的龙首是个叫公子羽的年轻人,身旁跟着个红颜知己叫明月心。

那真是一个生得很美的女子,皎如明月落凡尘,心底却是薄凉得很。

叶江离嗅到了一丝危险的气息。

不过这次他没搭档了,得一个人单干。

青楼里人头攒动,好不热闹。

叶江离身旁坐着一女子,她妆容浓烈,轻薄的衣衫束在腰间,素手攀着他的臂弯,笑容是恰到好处的甜蜜,狎昵又暧昧。

他看似亲密与女子依偎在一起,甚至捏着她的下巴与她调情,却实则隔了一把刀的距离,眼底也是一片清明,显出了某种凉薄。

被粉霞色围帐围起来的舞台出现了两个女子,一个已是徐娘半老,身形略略臃肿走样,可以看出那是这青楼里的老鸨。

另一个却是步态轻盈,身段袅娜。

她身上的外披拖曳在地,像羽翼一样。衣衫轻薄,可见内里的嫩红系带,顺着白皙锁骨蜿蜒上如玉一般的肩后。脸上带着薄纱,只露了一双似含春水的桃花眼出来。

那样却更要命,只是看你一眼便觉着要沉溺其中,全然是丝丝暧昧与风情。

叶江离等的人来了。

他的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各位客官久等了,今日可是我们的花魁姝娘亲自坐镇,大家可别错过噢。”老鸨话音刚落,各方富家子弟都按捺不住开始喊价。

姝娘隔着朦胧的珠帘,不着痕迹地打量着台下的男人,忽的发现了叶江离闪着漠然与势在必得的目光。

这人……有些来头。他虽穿着朴素,生得确是不差,比那些油腻的纨绔少爷好太多。手指不停敲打着木桌,目光虽落在自己身上,但还时不时往第一排看去。

姝娘微眯了眼,朝他暧昧地笑了笑。

看来今天有点乐子了。

就在众人以为第一排的富商喊价不会再被超过时,叶江离淡淡开口,直接多叫了一倍的价钱:“一千两。”

帘幕下,姝娘的笑容玩味了起来。

那富商恼怒地朝叶江离看去,对上他的目光时竟有些畏惧。

富商只可惜自己少带了银子,否则哪能轮到这无名之辈逞威风。

“恭喜这位公子!”老鸨一拍手,带着姝娘来到叶江离面前,挤眉弄眼带着暧昧的神色,“这位公子,还请好好享受今夜了。”

叶江离皮笑肉不笑,只看着姝娘。

“那……”姝娘淡淡开口,眼神一转,竟让叶江离心底一颤,“公子随我来吧。”

杀手的直觉令叶江离心生异样。

随姝娘来到房间,他看着姝娘忽然松了外披的系带。

叶江离明白,要掩饰自己,现在必定得配合姝娘。于是他笑了笑,跟在姝娘身后,刚要拉下她的外披,谁知她顺手拿走了梳妆台上的眉刀。

不好。

姝娘转身坐在床榻上,翘起二郎腿,外披半褪,笑容蛊惑人心。那把眉刀轻轻抵在叶江离的喉间,只要再用力,那刀就会刺进他喉间要害。

叶江离定定看着姝娘。

她附身靠近叶江离,眼神慵懒不再暧昧,语气带着轻佻,还有独属于花魁的骄傲与不屑,“公子,是否该说说,你到底是什么人了?”

“我是什么人并不重要。”叶江离伸手拨开眉刀,看似漫不经心地轻笑,“重要的是,姑娘到底是什么人?”

从头到尾,他却是紧紧盯着对方,留心着她神色的每一个变化。

“一个青楼里的寻常花魁,可不会有这样的身手。”

“一个来寻花问柳的寻常恩客,可不会随身带着一把刀。”姝娘半掩着面,独露出来的美眸却是眼角微挑似笑非笑,“啊,当然,我不是说那把刀,而是客人你手里这一把。”

哪怕这把刀寒如月光、锋利得足以顷刻间取走一条性命,如春风化雨一般悄无声息,而此刻正抵在她的腰间。

叶江离出刀很快。

姝娘依旧面色不改,带着妩媚的笑。

她的语调慢慢悠悠,是那种江南特有的,尾音勾人带着一丝软糯的腔调,似是娇声埋怨,又似微嗔着撒娇:“公子真真不懂怜香惜玉。”

这便是他与姝娘的第一次见面了。

叶江离是一个杀手。

寻常杀手收钱买命,而他不一样,他出身青龙会,接上头的命令杀人。

其实都是杀人,说不上谁比谁优越。

姝娘是一个青楼妓子。

即使被冠以花魁之名,受众人追捧,也依旧改不了流落风尘、倚栏卖唱的本质。

谁又能说杀手和妓子哪个更高贵些?其实不过都是一样身不由己的可怜人罢了。

叶江离此刻坐在阁楼上,膝盖上横放着他的双刀,听帘后的姝娘抚琴。

只听她十指纤纤拨过琴弦,弹的是一首白居易的《琵琶行》,檀口轻启,优美的歌声如珠滚盘,渐渐自纱帘后传出。

“浔阳江头夜送客,枫叶荻花秋瑟瑟;主人下马客在前,举酒欲饮无管弦……”

他紧绷着的神经不自觉地渐渐放松,在淡淡的熏香之中思绪飘回过去。

本来只是一场寻常的任务。

唯一不寻常的,就是姝娘这个人了。

一曲罢,叶江离才惊觉自己出神良久。

要知注意力哪怕有片刻不集中都是杀手大忌,更别说长时间的神思不属……那样长的时间里,若对方有心,足以杀死他数十次。

这很不对劲。

叶江离是一个警惕心十分强烈的人,他几乎是立刻就觉察到了不对。

是琴声。

姝娘的琴声能勾人心智。

“你弹的是什么曲子?”

“琵琶行。”

于是他再看着面前这个抱琴的女子时,眼神更多了几分忌惮和复杂。

虽然她的手那样细,容貌那样姣好,看上去完全是纤纤弱质女流。可是小看她的人,一定会死。

姝娘披着轻纱,掩唇轻笑:“公子,我们来做一笔交易吧。”

叶江离微一沉吟,并未先答应她:“什么交易?”

姝娘靠近他耳语几句,叶江离的双眸在一瞬间瞪大,却又微眯着眼,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姝娘。

说完,姝娘微微前倾,朝他盈盈福了一礼。

“若阁下能完成此愿,妾身在此愿奉上一切,以为报答。”

“包括……”她眼波流转,玉指抵在丹唇上,一笑媚意横生,“我。”

随着她的动作,轻纱悄然滑落了一小截,露出一片雪白的皮肤,香肩半露不露,更显诱人。

叶江离静静看着她,喉头不由滚了滚,垂下眸。

他说:“这交易我答应了。”

叶江离弯下腰,欲伸手扶她起来,姝娘笑着顺势倚入他怀中。

不知为何,他却只是为她披上了一件温暖的披风,又轻轻推开她。

这回姝娘惊讶地看向他。

他却忽然别开眼睛,清咳了一声:“阁楼风大,姑娘还是别着凉了。”

姝娘古怪地看了他一眼,噗嗤一笑:“没想到公子倒是个正人君子?”

她掩唇而笑,眼神带着几分戏谑。

正人君子吗?呵,他可从来都不是啊。

叶江离不是青涩纯情的毛头小子,他自然是听得懂姝娘的暗示之意。

只是在那一瞬间,却不知为何他却没有顺势下去,而是鬼使神差地、不带任何亵渎地做出了这样近乎温情的举动。

这一点都不像他。

许是因为他看出她并非真心情愿,许是因为方才那一曲乐声让他看见了她的内心,她倚在窗旁时眉间掠过的那一抹哀凉,令人动容……

不可否认,在那一刻,他心头对她的怜惜与尊重占了上风,令他做出了可谓感性的一面。

叶江离此行目的,便是奉命刺杀柴郡王。

姝娘与他目标一致,情报共享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不过两人都有不为对方所知的身份,二人却默契地都不过问。

而今日一早,叶江离就收到了姝娘的飞鸽传书,今夜目标人物就会出现。

叶江离看完那封信,犹豫片刻,仍是将那封信放在烛火下烧毁了。

很多人都知道柴郡王柴永崎花天酒地出入青楼,却几乎没有人知道柴永崎每每来青楼点名花魁姝娘,实则连姝娘的一根头发都没有动过,只让她弹她自己喜欢的曲子罢了。

夜幕降临得很快,今夜就是柴永崎到来青楼的日子。他每隔三天都会来一次,来时都会屏退左右侍卫,单独听姝娘弹上一曲。

这段时日以来,姝娘早已摸透了柴永崎的喜好和习性。

屋里点着熏香,姝娘跪坐在软塌上,怀抱着琵琶,看着倚在窗口的柴永崎,用以往的笑靥掩盖心里的想法,素手轻拨,又弹起了《琵琶行》。

柴永崎今年四十有三,双鬓已有华发,却依旧不似其余大腹便便的官员,相貌周正,连现下倚在窗边看着姝娘时也挺直了背脊,可见年轻之时是何等倜傥模样。

姝娘轻唱着《琵琶行》,眼神却飘到窗外的灯火繁盛,不带一丝情感。

她是恨的。

恨面前这个人,恨他当年所做的一切。

柴永崎以为她不知,那自己便不知,她隐忍多年,只为找到报仇的方法。

琴声渺渺依旧不曾停歇。忽然,屋外传来几声轻微的闷哼声,似有极淡的血腥味飘进来,又被沉沉檀香盖过。

屋内的姝娘眼波微转,却是不动声色,继续清唱着《琵琶行》,歌声似珠落玉盘,烛火轻摇了几下,旋即又恢复了平静。

忽然,她指下一顿,琴声与歌声在同一刻都戛然而止。

柴永崎还沉浸在姝娘的歌声中,不多时终是回过神来。

他疑惑问道:“姝娘,怎么了?”

姝娘起身,敛裾微微一福,再抬眸时眼神变得锋利,抽出琵琶中的匕首朝他刺去,与此同时,门被打开,一个黑衣人闯了进来。

“你去守着窗户,他交给我。”

叶江离迅速关了窗户,与姝娘配合,朝柴永崎的方向步步紧逼。

“好。”

姝娘微一点头,立刻朝窗户撤去,一手拿着匕首,一手抓住袖中细长的眉刀,时刻提防着意外发生。

门外的侍卫早已被叶江离悄无声息地抹了脖子,而姝娘这一楼向来只有她一人居住,尽管柴永崎学过零星一点武功,但终究敌不过叶江离这个专业出身的杀手。

就在叶江离手中的匕首要刺入柴永崎的脖颈时,窗户突然被人强行破开,先一道劲风掠过,姝娘当机立断,将手中眉刀掷出,以极其刁钻的角度攻向那位不速之客。

闯入之人飞身闪过,眉刀没有命中太阳穴,而是擦着他的手臂嵌入了身后墙壁,却仍然被划了一道伤口出来。

借着摇曳的烛光,姝娘看清这人的穿着,心中顿时大骇。

玄黄色的衣衫,腰间长刀,这一切都彰显着面前人的身份——从龙卫!

一个转身,从龙卫抓住了姝娘的破绽,一掌就要拍在姝娘后背之上,叶江离赶到姝娘面前,这一掌猝不及防落在了叶江离的肩头,令他闷哼一声。

“你怎么样!”见叶江离被从龙卫所伤,姝娘不知怎的,心头一慌。

叶江离倒退一步,捂住嘴,血从他指间渗出了丝丝缕缕,滴落在地面上。他强行压下喉头的血腥气,摇了摇头:“无妨。”

眼见着从龙卫一击不着,转头便朝柴永崎奔去,叶江离闪身又出现在从龙卫身后,手中匕首转了方向,就要朝从龙卫的腰间刺去,从龙卫猛地拔刀而出,抵住了这一击,带着伤势不轻的柴永崎从窗户逃走,隐入了茫茫夜色之中。

这一切只在电光火石之间,而一场激战后的房间也成了一团乱麻。

姝娘来到叶江离身边,伸手探了探他的脉象,好在只是受了一掌,气息紊乱,调息一段时日便能恢复。

她拨开床上凌乱的被子与装饰物,腾出一块地方,将叶江离扶上床榻,“你先休息一番,我收拾一下。”

叶江离也并未推辞,方才那一掌力道之大,如今仍令他的气血隐隐翻腾。出道以来,叶江离还从未遇见过实力如此强横的人,于是盘坐在榻上,调整气息。

不多时,姝娘便将屋子堪堪拾掇好,连同门口的尸体也一并处理完,在香炉上重新点上了熏香,驱散了一室的血腥味。

她来到床榻边,看着面前的叶江离,不知为何心情有些复杂。

若是那一掌落在她的身上,她知道,自己怕是当即要吐出一口血来。

姝娘仔细打量了叶江离一番。

二十多岁的男子,眉峰似剑,五官也算生得俊朗,却是一副冷然的样子,似乎谁都无法靠近半分。

可就是这样一个冷淡的男子,在完成任务和救她二者中,选择了后者。

叶江离睁开眼时,就瞧见姝娘一动不动地盯着他看。

他轻咳一声,轻轻别过脸去,开口道:“怎么了?”

姝娘轻笑着摇摇头,然后起身对他道谢:“谢谢。”

言语不再轻佻,也不再拿捏成温声细语又魅意十足的声色,平静且真诚地朝叶江离道谢。

叶江离愣了半晌,知晓姝娘是为方才那一掌而道谢。

听得这话,他心头忽然一动,陌生的情愫在他心头激荡。叶江离憋了片刻,也只是憋出了两个字:“无妨。”

未等姝娘开口,叶江离又偏头不再看她,转移了话题:“那人……实力着实强横,却只是来救柴永崎的,看来他背后的势力不可小觑。”

姝娘倚在窗边,沉默了片刻,轻声吐出三个字:“幽夜城,从龙卫。”

“从龙卫?”叶江离紧皱眉头,无声思考着。

对于一般的江湖人而言,从龙卫着实陌生,但对于出身青龙会的叶江离和姝娘来说,从龙卫却不再是一个陌生的词。

他们效忠的是大宋王室。

可为何要来救身为前朝之后的柴永崎……

而这时,脸上温热的触感打断了叶江离的思考,是姝娘的一只手抚上了他的面庞。

“不想了,明日再说,可好?”

她的声音忽然大了些,双手搂着他的脖颈,暧昧道:“人生在世,可要及时行乐啊。”

姝娘身上的异香令他有一瞬间的恍神,却又在看到窗外走动的影子时恢复了神识。

于是他托着姝娘躺在了床榻上,令她趴在自己身上,两人就这样对视着。

姝娘的青丝垂在叶江离的脸颊侧,痒痒的,而叶江离的手搭在姝娘柔软的腰肢上,同样撩拨起了一丝说不明道不白的情欲。

两人肌肤相贴,呼吸交缠在一起。

“你放心。”叶江离忽然极其低声地在姝娘的耳畔道。同时他轻轻晃动着身子,令床榻发出了吱呀的声响。

姝娘愣了片刻,当即明白过来,见叶江离就算是做戏也不肯碰她的样子,心下已做出了选择。

她妩媚一笑,扯开了叶江离的衣襟,咬着他的耳朵轻轻呢喃。

“此番光景,你还要往哪里去?”

姝娘的母亲也是青楼的妓子。

是一个陷入了爱情之后至傻的妓子。

姝娘自出生便生活在青楼,从一开始的懵懂,到看惯风月的通透。

她一生最恨之人,便是她的父亲。

与她的母亲私定终身,甚至有了她,那个男人却就此没了音信,而再出现,却变成了世袭柴郡王的柴永崎。

她的母亲本是霞光烈焰,即使是妓子,也是风光无限的花魁。世人只道妓子无情,却不想母亲遇见了柴永崎。

三两真言就骗得了母亲的一颗真心,说着永不分离,却在有了母亲怀了她后,再也没出现过。

百般交织的痴念变成了怨恨,连带着姝娘,也恨着柴永崎。

恨他为何要盲目许下诺言,恨他为何不带走母亲,恨他在母亲死时也未曾来看过一眼。

姝娘无数次想要报仇,却无数次地失败。于是她留在了青楼养精蓄锐,直到遇见了那个很喜欢微笑的女子。

她说她叫袁紫霞,姝娘的母亲本是她的人,现在母亲不在了,她是否愿意跟着她。

姝娘犹豫片刻,才答应了袁紫霞。

这青楼背后的势力本就是属于袁紫霞,而有她在,姝娘不会再费心抵挡那些官员,能够安心计划。她渐渐完全掌管了这一座青楼,借助往来的权贵,为袁紫霞打理这一带的情报网,也由此获得了更多的情报。

见识得越多,她也越发知道,只凭一己之力,是绝杀不死柴永崎的。

世俗不允许她杀死自己的亲生父亲;袁紫霞与白玉京退隐不问世事,不希望杀死世袭的郡王与朝廷起冲突;还有幽夜城,忠于柴荣的旧部,从龙卫依旧在保护着昔日主人的遗孤……

许多势力交织在一起,就像一个大大的罩子,难以突破。

姝娘只有隐忍,静候时机的到来。

而现在,机会终于来了。

第一次失手后,二人并没有拖沓,重新制定计划。

叶江离本以为那日失败之后,官兵会不多时便上门,彻查青楼,谁知三日过去,依然毫无风声传出,不由对姝娘背后的势力更高看了一眼。

袁紫霞手下的情报网不比江湖中任何一个组织弱小,柴永崎即使被从龙卫救走,他的一举一动还是在姝娘的眼睛下。

叶江离照旧日日出入青楼寻找姝娘制定后续的计划,但他并不清楚姝娘如此迫切地想要杀死柴永崎的原因是什么。

只看着她那么专注那么执拗,叶江离张口欲问,却每每欲言又止。

姝娘身上的秘密太多了。

她是如何知晓从龙卫,又如何在青楼中独善其身,她背后的势力又是什么。

姝娘也不是没察觉过叶江离探寻的眼神,但她不能说,也不会说。

叶江离待她太好,她却频频想到自己的母亲。

曾经的柴永崎……大抵也是这样对她的母亲吧。

她会走上母亲的老路吗?

但她首先,要杀了柴永崎,为母亲报仇。

计划定在三日之后。

三日后的夜晚,姝娘换上夜行衣,在青楼挂了不接客的牌子,来到指定的地方和叶江离汇合。

“他前几日被你重伤,即便从龙卫把他救走,伤也定不会这么快好。”姝娘已经完全褪去了青楼花魁的打扮,眼底闪着某种跳跃的光芒,“我们的计划还算完整,不会有漏洞。”

叶江离就这样看着姝娘,却强迫自己把心思转圜到正事上来。

这样发光的女人,谁能不爱呢。

叶江离点点头,低声道:“还有一刻钟便是子时,按你所说他会去大堂东处的偏房,到时我引开侍卫,你去拖住柴永崎。”

姝娘缄默了半晌,颔首作答。

“怎么了?”

叶江离看着她的神情很不对劲。

姝娘深吸一口气,摇摇头。

这一天终于来了。

姝娘的轻功不在叶江离之下,轻巧翻身,便来到了偏房房门外。

为什么她在发抖?

姝娘看着自己即将推开门的手,旋即不再犹豫,推开了门。

柴永崎似是已昏昏欲睡,却被推门声惊醒,睡眼惺忪地问道:“谁?”

姝娘关上门,转过身,与她的母亲有五分相似的面庞令柴永崎立马回神:“姝、姝娘?你怎么来了?”

“呵……我当然是来找爹爹您,叙叙旧了。”姝娘特意加重了“爹爹”二字,讽刺至极。

柴永崎忽然瞪大了眼,不可置信道:“你……你都知道了?!”

“你当真以为我不知道吗?”姝娘沉默了一瞬,嘲弄地笑了笑,“也罢,你当我不知道,我也就不知道好了。”

“你……”

“你可还记得,曾经有一个花魁,爱上你,为你生下一个女儿,你却到她死也没有见过她一面吗?”

“……”

“噢,你记得。”姝娘虽是笑着,眼神却冰冷至极,“否则也不会在青楼里,看了我一眼后便时常来见我,觉得亏欠,是吗?”

柴永崎站起身,“姝娘……不,我……”

虽是这样说着,但他的眼神依旧是满满的愧疚。

大门再次被推开,是叶江离解决完了其他的麻烦。

叶江离没有很多话,柴永崎也并不过多反抗,叶江离手里的匕首抵在他的背后,但现在叶江离并没有下手。

姝娘走上前,掐住他的脖子,生平第一次用这样愤怒的语气道:“不要觉得亏欠,因为你马上就会下去见我娘了,到那时,再看她是否会原谅你吧。”

“噢我忘了,我娘过世之前的最后一句话是……”姝娘放开了柴永崎,一字一句缓慢地说,“永远也不要再见到你。”

说完,她和叶江离对视一眼,看着柴永崎倒在她面前,死不瞑目。

这个人终于死了。

可为什么她并没有想象中的高兴?

姝娘凝视了柴永崎的尸身片刻,转身离开了偏房。

偏房的血迹被清理干净,叶江离将柴永崎伪装为自缢的假象,在柴府找了找,很容易便瞧见姝娘站在大堂前,一言不发。

他来到姝娘身后陪她一同站着,片刻后,姝娘终于坦诚地告诉他:“你杀的那个人,从血缘上看,他是我爹。”

“……”叶江离张了张嘴,一时竟不知该说什么。

“你怕什么,他当年辜负了我娘,我早恨透了他。”姝娘咯咯笑着,笑得花枝乱颤,脸上的妆容早就被泪水哭花了,唯剩眼尾一点红,妖冶得越发动人。

她倚过来,柔荑攀上了他的脖颈,亲密得好似藤蔓依附大树,舌尖轻轻□□着他的耳垂,声音里尽是蛊惑缠绵。

“我有很多事都骗了你,唯独这一件事我没有骗过你。我跟你走,若你辜负我……”她在他耳边呵着气,宛如情热时的呢喃,低低地笑着,“我会,亲手杀了你——”

叶江离一笑,他伸手将姝娘揽入怀中。

握着她的手,将其缓缓贴上自己脖子,让她感受着皮肤下面温热血液的流动。对杀手而言,这是一个亲密而又危险至极的举动。

他说:“我就在这里,你要杀我,随时都可以。”

姝娘心想,她不会走上她娘的同样的道路了。

不知过了多久,姝娘松开了手,她望着窗外朦胧的天色喃喃道:“天快亮了。”

叶江离将匕首插回了靴筒,微皱着眉,“所以我们要尽快离开这里,越快越好。”

姝娘轻轻靠在窗棂边,似在思考着什么,“我知道有一条捷径,可令我们远走高飞。”

说到此处,她似有些迟疑,望向叶江离的眼睛,“可是你真的愿意舍弃一切,跟我走,从此隐姓埋名吗?”

叶江离却心头一动,声音微微上扬,带着些许轻松:“你都愿意舍弃这里的荣华富贵和花魁的名头,陪我去吃苦,我有什么不愿意?”

“青龙会早已不是什么好归处,我早有脱身的打算。”

“只是……”他顿了顿,声音低沉,郑重地补充一句:“这一路,追杀我的人可能会很多。”

无论是青龙会的人,还是朝廷的人,从龙卫的人,都必定不会放过杀死柴郡王的叶江离。

“或许,他们更想杀的人会是我?”姝娘又接上一句。

袁紫霞手下的人擅自行动,与青龙会的人配合杀了最不能杀的柴郡王,姝娘的境地和叶江离几乎如出一辙。

叶江离看向她,她唇角微扬,带着几分俏皮狡黠的笑意,仿佛卸下了名为花魁的面具,变得轻松了起来。这令得他也忍不住嘴角一勾。

“你害怕吗?”

“我为何要害怕?”

“要跟我一起走吗?”

“求之不得。”

两人相视一笑,默契十足,再锋利的冰霜刀剑也似在春风中消融,双手交叠在一起,便是黑暗和未知的前路也变得不再可怖。

他们就这样在夜深人静的小路上逃亡,不知过了多久,第一缕晨光终于自东方洒向大地,照耀在他们二人身上。

“姝娘,你看,天已经亮了。”

叶江离牵着他们的马,姝娘从马背上跃下来,直直投入他的怀抱中。

他接住她,拥抱她,亲吻她,就在晨曦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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