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交待(1 / 1)

忙碌了一宿,直至天边方明,裴湛与皇城司众人终于将逃脱之人尽数逮捕,押其回开封府审讯,力求得到命案真相。

只不过听了昨晚虞京弈对命案抽丝剥茧般的分析,裴湛显然没有这么乐观。

正如虞京弈所说,在耶律观音奴出使大宋的节骨眼上,赵恒自是不希望辽人犯案成为真相,更想要得到和稀泥的说法。

此时,一路围观皇城司众人暴打辽人的虞京弈正悠哉地跟着裴湛巡视护城河,还不时瞧见裴湛忍不住揉一揉因熬夜而惺忪的双眼。

两人心里都装着事,谁也没有开口说话,直至裴湛先行打破了这份平静。

“此番多谢虞公子相助。”

这句话她的确说得真情实意,发自肺腑。无论是对于巷道追捕辽人,还是对命案的分析,虞京弈虽在命案中神出鬼没,到底也给了她不少的帮助。

她理应道谢。

虞京弈有些讶异,他定定地看着面前这景象,不由得愣了半晌。

裴湛身后还有冬日刚刚升起的朝阳,映着她的脸庞,多彩昳丽,又那么温暖。

虞公子……

原来这个世上,真的有人能够如此干干净净地唤他一声“虞公子”。

于是他忍不住出声:“……你刚刚叫我什么?”

裴湛有些莫名,她皱起眉,试探性地唤了一声:“虞公子。”

虞京弈玩味了片刻,却忽然笑了:“对!我就是喜欢你这么叫我。”

他眼睛微微发亮,嘴角边的笑容竟是真心的欢喜,像是某个愿望被满足了一般。

这让裴湛越发云里雾里,眉头不禁皱得更厉害。只是两人一是江湖闲散,一为朝廷效命,日后倒是不好走太近,于是裴湛眼下也口中客客气气道:“若无他事,就此别过,望虞公子日后好自珍重,告辞。”

她抬脚便走,岂知虞京弈竟追上前去拦住了她。

“哎哎哎,别走啊!”

“你!”裴湛顿时拧紧了眉,冷面也浮了一层潮红,身后短刀随之出鞘半寸,斥道,“你这是做什么?”

“认识那么久,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呢。”虞京弈的笑容一如既往和熙,风流又轻佻,“好歹也该叫我知道,曾与我同生共死过的姑娘,到底叫什么名字吧?”

裴湛一言不发,白了他一眼继续走。

虞京弈却跟只花蝴蝶似的缠了上来。

“你真姓裴,是不是?从昨日夜里遇见那皇城司众人起,我观这一路皆有人叫你裴大人,其中不乏几位朝中的‘大人物’,看来不是假姓,我竟这般有幸得知。”

“寻常捕快可不能直接上达天听,沈孤鸿此案又牵扯甚广,皇帝必派心腹来查,你是大内侍卫,还是据闻重出江湖的那支从龙卫?”

他三言两语,好似漫不经心,竟将裴湛的来历透了个七七八八,却只是笑道:“这般年轻便身居高位,果然是身手不凡,连一众大辽高手都不是你的对手呢。”

裴湛忍无可忍,回身横刀架在他脖子上,低喝道:“你究竟想说什么!”

虞京弈眨了眨眼睛,一只手夹着刀刃,继续轻轻地笑。只是这次似乎又收起那副会讨人厌的做派,变得规规矩矩了起来。

“我喜欢你啊,所以想要知道你的名字和来历。”

一双桃花眸中自然地盈满了三分笑意。

他这样坦荡,却叫裴湛无所适从。

这份表白来得如此突如其来,却不知内里含的感情几分是真心,几分是假意。

又或者一分也没有?裴湛心想。

“不要再开玩笑!”眼见一击被对方破解,她也不再尝试,索性收刀归鞘,冷冷道,“你我相识不过数日,便空谈情爱,虞公子不觉可笑么?”

她倒宁愿这是一个拙劣的试探或是威胁,这更符合她在从龙卫时受到过的教育。

虞京弈当真沉默了。

裴湛不知为何松了一口气,随即却闻他迟疑道:“那……我们先交个朋友?”

“……”

想到再被他绕下去,也不知要绕到何时才是解脱,裴湛不免有些心浮气躁了起来。

“裴湛。”她几乎维持不了冰冷的神色,只好干巴巴地说,“我叫裴湛!你满意了吗?可以走了吗?”

不过是个名字而已,便是被知道了又何妨?

“裴湛?是个好名字,嗯……那我叫你湛湛?”

“……叫我大人。”

“好的湛湛~”

对这样无赖的登徒子,裴湛也没了办法。

她持刀在原地立了好久,最后才憋出了一句话:“裴湛不是我的真名。”

听见这话,虞京弈先是愣了愣,随即便不以为然地笑开了:“这有什么,虞京弈当然也不是我原本的名字啊。”

他甚至含着恰到好处的缱绻情意:“你看我们二人如此默契,岂不是天设地造的一对?”

“……”裴湛抿唇不语。

够了,她真的受不了了。

血衣楼之人,难道都如他这般变态?倘若真如此,薛无泪果真武林大劫。

“你并没有这般喜欢我,你只是在捉弄我。”此刻她耳后的绯红已经尽数褪去,十分平淡地说。

“哎呀,被看穿了。”虞京弈恢复了往日慵懒的作态,他依旧轻笑,“不过我真的对你很感兴趣,不要考虑一下吗?”

裴湛反问:“比起你对薛无泪的兴趣如何?”

“你不惜暴露自己的身份也要掺和这件事,又一针见血地指出此案与襄州命案过分的相似。你调查襄州命案的唯一原因,我猜就是薛无泪参与其中吧,所以插手此案,便是想知道薛无泪是否也搅进了这案子里。”

虞京弈似是惊讶了一瞬,但很快又恢复了正常。

“不愧是湛湛,真聪明,那的确是不能相比的。”他笑道,“总之我先走一步了,湛湛,告辞。”

裴湛忽然出刀向他劈来,就像那日他在小巷中惊鸿一瞥的刀法一样。

一刀长,一刀短,第三刀追上了前面两刀,连成一条线,只要速度足够快,刀足够锋利,完全可以连人带骨头一起削断。

刀光极快,恍若映着月色泠泠,却只削断了虞京弈半截衣角。

他本人却早已后撤三丈远,轻功翻过墙头而去,此时惊鸿渺渺,不知何处去了。

总共不过一盏茶的功夫,与裴湛交接的同僚便收到了讯号纷纷聚集此地。

并非皇城司,而是与她一般身着玄衣,训练有素的从龙卫。

裴湛摸了摸耳垂处,那里好像多了一个红点,低声冷笑道:“算他走运。”

下次再见,不管什么从不从良,定要叫这血衣楼的家伙吃不了兜着走。

今日轮到裴湛休沐,昨夜折腾了一宿,裴湛正准备回家休息一番再继续探查命案的内情,谁知在路上碰到了许久未见的女神捕,云中燕。

只是云中燕素日在杭州活动,隶属于杭州府衙,只是不知最近有何事,竟来到了开封。

二人交情尚可,曾在白玉观音一案中合作。当初裴湛也是刚入从龙卫不久,从龙荒有心让她历练,于是便遣她去了杭州,这才认识了破案的云中燕,也算有几分交集。

皇城司与府衙不是一个体系,但她们两个同为大宋官吏中并不多见的女子,彼此有些惺惺相惜之意,一来二去,交情倒算不错。

“裴大人。”云中燕显然也看到了裴湛,朝她颔首。

裴湛来到她身边:“云捕头怎会在此?”

云中燕叹了口气,抬手指向不远处正人头攒动的北城门。

裴湛顺着她所指的方向看去,发现城门内外,正排着许许多多想要进出城门的民众,而官兵与捕快正一脸严肃,细细盘查着每个人的通行证明。

怎么这么多人?

裴湛不由拧起了眉:“看来近来皇城内外守卫森严了不少。”

她忙于追查皇城司之人命案,虽不算两耳不闻窗外事,也是一心一意投入,但不知何时城内出入通行的盘查竟这样严了。

云中燕收回手,环抱在胸前,“前几日辽国长公主入城,结果她的驸马萧继先刚入城便暴毙了,虽然对官家已经有了交代,不过还是要以防辽人细作混入城中。”

“交代?”

云中燕颔首,走到裴湛身侧时,用只有她们二人能听见的声音道:“人是观音奴杀的。”

裴湛知道轻重,不敢惊呼出声,只震惊地瞪大了眼。

她也学着云中燕的样子放轻声音:“这……如何交代?总不可能直接告诉官家,是耶律观音奴所做吧?”

“所以此案为劫匪所做。”

说这话时,云中燕眼底闪过了一丝复杂,但是很快又恢复了原本的神情,仿佛此案真的只是一起单纯的劫杀。

裴湛沉默了片刻,觉得很是蹊跷。

既然耶律观音奴已经通过暗杀沈孤鸿身边的皇城司之人来挑拨沈孤鸿与赵恒的关系,那她亲自杀了自己的驸马,又是为了什么?

料定了大宋不敢明面上与辽国撕破脸,所以专门在大宋地界解决了这个驸马?

岂有此理!

眼见裴湛的脸色越来越差,云中燕拍了拍她的肩,唤回了她的意识。

“回去做你该做的事情吧。”她叹息了一声。

裴湛默然不语。

她紧握着刀鞘,力度大得使手上青筋隐露。

云中燕是大宋的女名捕,她追求的是破案,是伸张正义,是还死者公道。

而裴湛却与云中燕不一样,从龙卫是一把锋利好用的刀,刀不需要自己的思想,也不能有。

她还是不太甘心,回去整理了一番,将调查来的东西原原本本地上交给从龙卫的上级,之后便重新回到皇城司待命。

三日之后,大理寺那边出了结果,城墙下也贴了告示。最终昭告天下的命案结果也确不是真相,而是所谓的“家仆盗窃”。

裴湛得知这个结果后也只是一脸漠然。

交由刑部的“家仆尸身”自然是那位在巷道内被裴湛活捉后服毒自杀的辽人尸身,且不管朝中这些大人物拿这证据又与辽国交涉,与观音奴换来了什么好处,刑部尚书精于算计,与赵寺卿一商讨,便将这家仆盗窃后畏罪自尽的结果呈了上去。

闹到最后,竟连一个真正死因也不能交代给死者家眷,裴湛左想右想,终是于心不忍,提了些瓜果时蔬准备前去探望他的家人。

生前,裴湛与他并不熟络,反倒是接了这个案子之后,与他的家眷打了不知几回交道。

他的妻子在开封城中经营着一家药铺,那日之后,皇城司不少人照顾他家中生意。若有需求,几乎都前去他家药铺抓药,裴湛也去过几次。许是因为裴湛为女儿身,这位嫂子总是会多关照裴湛几分。

正在裴湛于家中拾掇东西时,窗前不知何时出现一个身影,挂在树上,摇得树影欲坠。

她看也不看,信手拿起桌面上一根簪子便掷去。

那人将身一动,就像一道影子一样,避开了这迎面而来的杀招,轻飘飘地在窗台落下:“什么东西也乱扔啊,还好我闪得快。”

裴湛抬眸看去。哼,果然不出她所料,又是虞京弈这个不太遵纪守法还行踪飘忽的血衣楼好弟子。

“呀,湛湛,你这是要去哪儿?”

许是见到裴湛已经系好了一个包袱,虞京弈身手利落地翻进屋子。他丝毫没有男女大防、男女授受不亲等一系列顾虑,就这样走进裴湛的房间,很是自然。

裴湛瞥了他一眼,非常用力地忽略了“湛湛”这个称呼,随口敷衍道:“去看个朋友。”

虞京弈微讶,又瞧见了裴湛脚边放着的果蔬篮,“朋友?”他还伸出手指戳了戳篮子。

“啧,别动!”裴湛提起篮子,拿上包袱,不再理会虞京弈,转头出门了。

反正虞京弈会自己跟上来,招不招呼都一样。

一路上,虞京弈叽叽喳喳跟一只喜鹊似的和裴湛搭话,裴湛好几次被他气得差些拔刀敲他脑袋,碍于提着东西,裴湛又收回了这样的想法,只是脸上的表情不那么愉悦。

直到走到药铺前才稍稍好转。

虞京弈盯着药铺牌匾,念出了药铺的名字:“百草堂。”他望了裴湛一眼,若有所思,但不说话。

虞京弈尚不知裴湛来探望的究竟是谁,于是跟在了裴湛的身后,看起来有几分正经人的模样。

裴湛走进药铺,瞧见一位素服女子正在药柜前分拣药材,轻轻唤了一声:“嫂子。”

女子循声转过头,她的神色明显还有些憔悴,双眼在看到裴湛的那一刻盈起了泪,随即又将泪意压了下去,用巾帕擦了擦沾满药渣的手。

“小裴,你来了。”女子来到裴湛面前,瞧见她身后的虞京弈,又有些疑惑,“这位是?”

还没等裴湛开口,虞京弈倒是跟着裴湛一起叫了“嫂子”,还自来熟地介绍了自己:“嫂子您好,我叫虞京弈,是……”

裴湛在虞京弈说出“湛湛”二字前甩了一个眼刀过去,警告虞京弈不要乱叫。

于是虞京弈咽下了这两个字,变得规矩了起来:“是裴湛的朋友。”

女子微微一笑,将他们迎到了药铺后的内堂。

裴湛将自己带来的瓜果时蔬以及一些能帮衬上的衣物等东西递给女子,又看出女子的犹豫,安慰道:“嫂子你收下吧,这些天你也不好过,算是我的一点心意,平日里你帮了我这么多,好歹让我也帮帮你。”

女子踯躅半晌,还是轻轻颔首,没再推辞。

裴湛拉起她的手,言语中颇有些歉意:“嫂子……抱歉,我们甚至不能给你真相的交代,是我们对不住你。”

虞京弈听得这话看了裴湛一眼,久久没有移开目光。想张口想说些什么,却没有出声。

此事事关朝堂,事关沈孤鸿,事关两个国家之间的恩怨,这内里的纠纷本与裴湛无甚干系。已故者的确令人心生悲悯,裴湛却在这个关头将责任揽在自己身上,来安慰已故者的亲人。

“没关系,我都知道……”女子的泪水几欲夺眶而出,却又生生止住,“你们皇城司的人都是为朝廷做事,我相信你们定是有苦衷。”

“嫂子,你信我。”裴湛拍了拍她的手,坚定道,“总有一天,我会将真相完完整整地告诉你,还他一个公道。”

女子哽咽着颔首,虞京弈竟从她的眼里看到了对裴湛的信任。

又嘱咐了几句,裴湛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药铺。

虞京弈舒展了一下身子,恢复了平日里风流轻佻的样子:“湛湛,接下来你要去哪儿?”

“不去哪儿。”裴湛皱着眉,再度赶人,“你还不走?”

“唔……”虞京弈沉吟一番,这次竟没有插科打诨,乖乖点了头,“的确是要去个地方,那湛湛,等我回来噢。”

不再理会他的油嘴滑舌,裴湛手一抱,浑身上下都是“送客”的气息。

虞京弈还伸手揉了揉裴湛的头,幸亏身形极快早已离开,否则不知被裴湛揍了多少个回合。

裴湛阴沉着脸,当即决定回家再洗个头。

自虞京弈那日突然消失后,裴湛好几日都没有再见过虞京弈。原本吵吵闹闹的耳边突然清净了下来,裴湛一时间还微有些不习惯。

不过也好,他们到底不是一路人,就这样做个萍水相逢的陌生人,已经是最好的结局了。裴湛也自然而然地将他单方面记下的约定抛在脑后,不予理会。

裴湛一路巡视,一边正在心里这样盘算着,刚巧收了念头准备去瞧瞧前些天那人满为患的北城门,一个朗然的男声突然在耳畔响起。

“为何我每次见到你,你总是这样一板一眼?”

裴湛猛地回头,讶道:“是你?!虞京弈!你怎么又回来了?”

虞京弈换了身衣服,不再穿着先前的那身白衣,一身淡紫色的长袍,愈发显得他有一种与生俱来的风流倜傥。

虞京弈听见这说辞皱了皱眉,转而又笑道:“这回怎么又不叫我虞公子?”

裴湛看了看左右,“我没闲心与你说笑,今日和我同来的还有我的上司,他向来铁面无情,我会因先前的人情放过你,他却不会放过你。”

虞京弈无所谓地耸耸肩,“井水不犯河水,他平白无故为难我做什么?”

“就凭你出身血衣楼,凭你是百晓生旧人!”裴湛也不知晓虞京弈究竟从哪里找到的自信,能够支撑他这般有恃无恐。

虞京弈则继续睁着眼睛说瞎话:“可我已经是个清清白白的江湖人,也不受青龙会管辖。”对于裴湛口中的威胁,他似乎一点也不在乎,“自龙鳞刺案后,朝廷向来不管江湖事,除非他想挑起两边争端?”

“你既然知道你是江湖人,我是官府中人,官府和江湖并不两立。”

裴湛侧身遮蔽住东边吹来的风,皱了皱眉,与其说不满,更像是费解:“你今次来又是为了什么?”

虞京弈将一壶酒举着手上晃了晃,裴湛下意识后退了一步,险些抽出半截白亮的刀刃,待看清了又放回去。

他笑道:“上回你怎么也不肯喝我的茶,我想了又想,你的确是不合适喝茶,今次换成酒如何?”

“……”裴湛差点没对他翻白眼。

虞京弈故作伤感:“裴大人真不肯赏脸?”

“这可是我千里迢迢从九华芳华谷好不容易求来的一壶‘之子于归’,良辰美酒,裴大人果真忍心令小生独饮美酒吗?”

那声音婉转起伏,宛如一唱三叹,尾调更是幽怨得让人鸡皮疙瘩都差点起来了。

裴湛实在受不了,寻思了一下看在这次喊她“裴大人”没喊“湛湛”的面上,决定随便把人打发走就算了。

直接一伸手捞过虞京弈手上的酒壶,对着嘴,“咕咚咕咚”地灌下去半壶。

她倒面不改色,以指腹抹净唇侧,末了道:“酒喝完了,你可以走了。”

虞京弈怔了怔,旋即挑了挑眉:“这回大人不怕我在酒中下毒了?”

这回裴湛真翻了个俏丽的白眼。

她以刀柄敲了三下栏杆木,不轻不重,每一次都是同样的力道,平静地说:“我有何可怕?你既没长三头六臂,也没有额头上长眼睛,不过都是一样有血有肉的人。”

“之前是重任在身,上头命我调查案子,不能轻忽。现在我不过是个普通人,毒杀了我,对你有什么好处?”

虞京弈顿了顿,提出来一点异议:“普通的从龙卫?”

裴湛抬眸,意味深长地横了他一眼。

虞京弈下意识后退了三米,差点觉得她下一刻要拔刀砍他。

然后听她慢慢地说:“没什么不一样,我在当上从龙卫之前,也不过只是个普通人。”

“呵,其实江湖之中谁不是普通人呢。”裴湛转过头,扶着木栏,自言自语,“我在从龙卫也好,或只是个无名小卒也罢,都只能做我必须去做的事。”

方才一口气喝了半壶酒,裴湛此刻倒觉得有些头晕了。这酒甘甜芬芳,就是后劲大了些,连她这还算过得去的酒力,也有些招架不住。

“你倒好,整天神出鬼没,的确是自由了啊。”不知怎的,裴湛说这话时,还有些艳羡。

虞京弈倚在木栏边也灌了一口酒,瞧着裴湛仿佛已经沾染上些许醉意了。

他算是看出来了,裴湛喝多了不迷糊不闹腾,手也不抖,冷静得不行,就是话比往常要多一点。

前几日裴湛何曾同他说过这样的话。

而被视作微有些醉意的裴湛甩了甩头,一阵冷风吹过,总算是清醒了过来。正当她向虞京弈告辞准备前往北城门时,虞京弈又绕到了她的面前,堵住她的去路。

“湛湛啊湛湛,你身上穿着这身官皮,难道心里就真的开心么?”

他忍不住说:“从龙卫,幽夜城,早初也不过是同根相连。你既姓裴,难道还不知其中的源头?”

裴氏一族在最初便是百晓生一脉的传承,裴湛作为直系族人,更是不可能不知。她一生都要被禁锢在这皇权家国之中,真的甘心吗?

大约是因她能不带一点偏见、就那样浅浅地唤他一声“虞公子”,虞京弈便对她来了兴趣。他总是想要逗逗裴湛,看她暴跳如雷的无奈样子。况且,她连朝堂利害的分析都尚且青涩,这样的裴湛于在黑暗中摸爬滚打的虞京弈而言,是一种致命的诱惑。

裴湛皱起眉,心道这虞京弈说话不着六五,莫不是真喝多了……正生起不耐烦的情绪,想要出手赶人时,却见他忽然靠过来,嘴唇附在她的耳边。

裴湛吓了一跳,想推开虞京弈,却被他按住了双肩。

“湛湛,跟我走吧。”

虞京弈的眼睛里一片清明,轻轻说出了那句话:“跟我到江湖去,风里来雨里去,刀口舔血,那里才是你的归宿。”

归宿么?

裴湛不禁攒起拳头,沉下心来。

她的归宿,只能是在从龙卫,在幽夜城。

那从龙卫的归宿又在何方?她想起许久之前问过从龙荒的话。

从龙卫这把刀,真正效忠的是朝廷,是家国,是皇帝,是不知名的某个人……还是他们自己?

这不是她该想的问题,她只需要做好自己即可。

于是裴湛退了一步,深吸一口气,淡淡地笑了一声,同虞京弈擦肩而过。

“走了,再见。”

试图践行拐带裴湛计划结果失败的虞京弈也不再缠上去给裴湛找不快,反正他们的日子还长,以他的皮相,虞京弈自觉总有一天会把裴湛带离从龙卫。

他就这样怀揣着这样莫名其妙的想法,思考接下来的行动。

开封命案没有薛无泪的影子,虞京弈暂时放心了。出来了这样久,他也打算回江南十二连环坞,瞧一瞧血衣楼那群小姑娘被信娘安顿得如何了。

准备离开城中时,鉴于刚与裴湛打完交道,虞京弈本想做个守法子民,排队从城门离开,谁知一来到城门口便瞧见了队伍排成了长龙,这场面一看着实有些闹心。

正在他内心蠢蠢欲动,挣扎着到底是接着要排队还是用一些不太入流的小手段越过守卫偷溜出去时,虞京弈耳朵一动,忽然捕捉到一些人在窃窃私语。

他寻声看去,竟是几个江湖人,而他们在讨论一个听似非常荒唐的流言。

“你这是要去哪儿?”

“去少林啊!你不知道吧,最近少林出大事了。”

“大事?少林最近才出世没多久吧,能有什么大事?”

“哎,我也是听别人说的。有人说少林啊,藏着公子羽的儿子!”

“公子羽的儿子?!”

听及此,不仅周围人都露出了万分惊讶的神情,就连不知何时融入他们偷听的虞京弈也皱起了眉。

这是演的哪一出?公子羽之子?

公子羽那人哪儿冒出来的儿子,无稽之谈,明月心能答应吗?

心思转了转,虞京弈又敛了念头,继续听了下去。

“可是公子羽不是被那位伏龙谷谷主大义灭亲了吗?这公子羽的儿子又是从何说起?”

“谁知道呢,或许是早年明月心偷偷将孩子送到少林的吧。”

“竟然还敢藏在少林……”

“应该说少林居然还答应明月心藏孩子,这少林的大师……”

有意思。

虞京弈身形一转,悄悄离开人群,趁着守卫不觉,一阵风似地掠过了城门关卡,向少林的方向去了。

他原本还打算回一趟江南,现在倒是发现了比回江南更重要的事。

接着他看了一眼万里晴空的天,忍不住搓了搓手。

不过,这少室山上人来人往,只得一条路,冬日常被冰雪覆盖,要想上山,还得看看从哪里进才能神不知鬼不觉地绕过众人耳目才是。

虞京弈又转头望了望城门,忽然轻笑了一声。

“哎呀,要是湛湛知道了,怕是又要念叨我了。”

也不知他具体说的是方才,还是日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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