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算计(1 / 1)

冬日,开封清晨的风拂面时总有几分冷冽,路人呼出的白气都仿佛凝成了霜。

王府距离大理寺并不是很远,因而步行至大理寺也不过两刻钟的时间。

而此刻大理寺外戒备森严,侍卫瞧见一身玄衣、匆匆赶来的沈孤鸿,纷纷恭敬地向他行了一礼:“见过忠孝王爷。”

沈孤鸿抬手免了他们的礼,只道:“本王听闻皇城司有一侍卫死于家中,故而过来探望一番。”他眉头一皱,“开封皇城乃是禁军管辖之地,发生此等事实在骇人听闻。”

这话说得还算中规中矩,按理说旁人也挑不出什么错来。

但知晓沈孤鸿另一层身份的侍卫们却都不由面面相觑了起来。

尤其是他们中有不少人知晓,今日这院中的死者正是此前皇城司中负责监察沈孤鸿之人,脸色更是添了几分古怪。

沈孤鸿将众人的反应悉数纳入眼中,眸光微暗,却按而不发。

不消一盏茶的功夫,大理寺中主事的赵寺卿便整冠匆匆赶来了:“见过忠孝王。”

他似刚从命案现场过来。

沈孤鸿心念转过,侧身避让,微微颔首:“免礼。”

沈孤鸿乃是皇帝亲封的异性王爷,从品阶上比大理寺卿要高,故而是对方向他行礼。

但赵寺卿也是赵氏宗亲出身,在朝堂之上更是出了名的不近人情、手腕凌厉,担任大理寺卿一职多年,向来不出差错。因此此案发生,就算是刑部也不敢过多干预大理寺的查案。

现下对着沈孤鸿这位朝堂新贵,赵寺卿的态度却有些耐人寻味,只是招待沈孤鸿在公堂坐下,便慢悠悠地道:“王爷来得不算太巧,尸体现下正在让仵作与胥吏检验,尚未完成。”

“无妨,本王在这里等待便是。”

沈孤鸿拿起身边的茶杯抿了一口茶,旋即放下,当真有一等到底的架势。

“是。”赵寺卿显然是个干练人物,见此也不多废话,再次行礼后便从公堂退下,径直绕到了大理寺后的庭院之中。

便是站在公堂之上,也能隐隐听见庭院之中仵作唱喝尸体状态的声音。

尸检所需的时间比沈孤鸿想象得要久一些。

直到他气定神闲地饮完了杯中的茶,又等到日头从枝桠间升起,高高悬挂……足有一个时辰,赵寺卿才从庭院回到了公堂之上。

他带着沈孤鸿一行人绕过公堂后,进入了庭院中。

由于尸身发臭,整个庭院都弥漫着一股难闻的味道,就连行走江湖看惯死尸的沈孤鸿,在此刻也不免微微皱起眉头。

“王爷见谅,大理寺接到报官时尸身已有发臭的迹象了。”

赵寺卿拱手一礼,紧接着从他身后胥吏的手中接过验状,有条不紊地为沈孤鸿称述起了尸体的具体情况。

“大理寺接到报官的时间为辰时一刻,即两个时辰之前。而我们本应在案发的房间就地进行尸检,但因房间狭窄,并不通风,于是我们便将尸体抬回了大理寺验查。”

“据尸身上的血障呈紫红色的斑状这一情状来看,我们推断此人的遇害时间在三个时辰之前,即今日寅时。”

“尸体的眼口皆未合上,且七窍流血,面为青色,唇也呈紫黑色,可以肯定,此人为中毒身亡。”

沈孤鸿一面听着,一面皱眉朝尸体那边走了几步,大致打量了一下,以他在江湖之中积累的经验,也能看出此人是死于中毒。

“且我们在头后找到重击迹象,由此判断,此人或许是先被人打晕,最后再被人灌入了毒药。”

听得此话,沈孤鸿的眉头又紧皱了起来。

先将人打晕再灌入毒药?

为何不直接打死或直接毒杀,一定要先将人打晕再毒杀。

为了保证万无一失吗?

“另外我们去到现场时,房间里还摆放着木桶,里头还有已经凉透的水,地板上也有水渍变干的迹象。窗框下还有少许白色粉末,这粉末很有可能是迷药的一种。”

水渍……七窍流血……毒杀……白色粉末……

和襄州命案中朝廷使者的死状太像了。

说完,赵寺卿便将初步验状还给了属下,还没等到谁先开口打破沉默,门外的守卫忽然进来对赵寺卿耳语了几句。

守卫附耳说得小声,旁人不知究竟发生了什么,只瞧见赵寺卿脸色稍变,微微颔首,那守卫又离开了庭院。

沈孤鸿注意到了这一变故,回过神看了赵寺卿一眼。

该来的终于来了。

赵寺卿立刻会意,示意属下将尸体抬入冷冻的房间,跟着沈孤鸿朝公堂而去。

来人正站在公堂下,穿着一身紫色的内侍服装。沈孤鸿自是认得他,这人正是赵恒身边的总管太监郭颂。

“见过王爷。”郭颂一脸恭敬地笑了笑,“王爷,官家正找您呢。”

他只需要再确认一件事,便可确认这幕后之人究竟是谁。

沈孤鸿淡淡道:“劳公公久找,本王这就进宫。”

甫进宫门,沈孤鸿便察觉到了来自一两个侍女与内监的异样的眼光。

饶是有郭颂的严词厉色与赔笑赔罪,这些异样都没有逃过沈孤鸿的眼睛。

是因为这起命案,还是……别的?

垂拱殿,赵恒日常接见群臣商讨政事之地,沈孤鸿所来次数不少,但并未如此次一般心情沉重。

距离命案发生仅过了半日,尽管赵恒有所猜忌,也不该如此迅速召他进宫。

沈孤鸿在殿内见到赵恒时,他正坐在紫檀木桌前,桌上摆着珍珑棋盘与棋子,赵恒正手持一颗黑子,看似专注地研究一盘残局。

“官家,忠孝王到了。”

赵恒依旧看着那残局,对着郭颂挥了挥手,未置一词。

郭颂自然能够揣度赵恒心意,于是退至殿外,只把殿内留给了赵恒与沈孤鸿。

沈孤鸿拂开衣摆,行揖拜礼,“见过官家。”

“平身罢。”赵恒招手,示意沈孤鸿上前来,“沈卿来得正好,朕研究这棋局好半天了,你棋力好,来帮朕瞧瞧。”

开封这场命案不大不小,却牵连甚广,若说赵恒还有心思在这儿下棋,沈孤鸿定是不信的。只是他违拗不过赵恒的话,沉思片刻,仍是拱手一礼坐在了赵恒的对面,“臣遵旨。”

沈孤鸿拿起一颗白子,细看了一番这棋局。

黑子攻势凌厉,白子步步为营,这残局正好落在僵持不下的阶段。

只一瞬间,沈孤鸿心中便有了决断。

既然赵恒持黑子,那今日这棋,他必输。

但还未等到沈孤鸿落子,赵恒便淡淡开口道:“想必沈卿最近也听闻,大辽长公主耶律观音奴,即将出使大宋之事吧?”

沈孤鸿心中转过数个念头,仍是不解为何对方要在这时提起此事,面上却丝毫不显,只是微微颔首:“自然。”

“朕还听闻……”赵恒话锋一转,眼神不偏不倚从棋盘落在了他的身上,“长公主对沈卿可是另眼相待,若是联姻,必属意与沈卿,愿与沈卿结下婚约啊。”

耶律观音奴!

果然是她。

所有不妥的地方因为赵恒的这一句话连成了一条线,直指最后的答案。

“官家说笑了,臣与长公主并未有过一面之缘,这另眼相待,臣也不知从何说起。”

心思转过千回后,提起耶律观音奴,沈孤鸿的笑容依旧是不变,透着些许的疏离。

说完,沈孤鸿便落下了一颗白子。

落的地方并不代表前进,而是退守之意。

赵恒是何等心机之人,尽管沈孤鸿这话的可信度在表面上看来并不高,但这一步沈孤鸿是清楚地告诉自己,他在向自己退步。

退步吗……

赵恒指间的黑子落在了白子不远处,虽未给予白子打击,却也有了一定的威胁。

“是吗?”赵恒复又拿起一颗黑子,“说来,朕也很想知道沈卿对这位长公主的评价。”

评价?

沈孤鸿面色不改,依旧全神贯注盯着棋局。

眼下看来,赵恒未必看不透这命案不是他所为,却也没有完全相信他在这命案中没有扮演任何一个有利的角色。

“官家明鉴,臣惶恐,只从传闻中知晓,这长公主心思通透,手段果决,若为萧太后臂膀,恐是大宋之敌。”

沈孤鸿落下一子,话中虽提惶恐,但表情还是那副淡然的样子。

“一个女子,也能称大宋之敌?”赵恒笑了一声。他也不再犹豫,黑子直捣黄龙,彻底围杀白子,“也罢,那辽国长公主出使我大宋一事,便由沈卿你来办吧。”

“不要叫朕失望。”

走出宫门,沈孤鸿那一直淡笑着的脸庞终于泛起了些许涟漪。

披风的掩盖之下,他的手掌骤然攥紧,握成拳头,指尖微微发白,可见用了几成力。

果然是耶律观音奴所做。

命案发生半日赵恒便召他进宫,还特意持黑子与他下棋,用意分明便是敲打。

此番朝堂生乱,君臣嫌隙,而背后之人做事果决,除却耶律观音奴,便再也找不出第二个能以如此手段对付他的人了。

那死者七窍流血的死状,与襄州武林大会的朝廷使者死状一模一样,叫人如何不起疑心?

而武林大会命案后,沈孤鸿同样派人调查出那案子里些许辽人的迹象,并推测出很可能是薛无泪与辽人手下合作干出的好事。

这次,则是耶律观音奴明晃晃的挑衅。

还有那流言……原本市井江湖间关于他和耶律观音奴的传闻只有零星一点,但从今日进宫来看,沈孤鸿瞧见神色异样的侍女们,还有从与赵恒的对话中便知晓,自己与耶律观音奴的桃色绯闻在宫中怕是传开了。

这只能说明,她将这消息用特殊手段传到了赵恒的耳朵里,而后才在市井之中传播开来。

这样的局面更是奇怪。

沈孤鸿的脸色微微一沉,回想起耶律观音奴三番五次对他的试探。

搅动江湖局势不够,终于将手伸到朝廷之中来了吗?

不甘卧底名单落入了他的手中,于是出手扳回了这一城。

还可以离间他与大宋皇帝,也能将朝堂局势搅动得更乱。

这命案,竟是一箭三雕之计。

这样即便名单落在沈孤鸿手上,他也并不能轻易出手,因为赵恒只会以为他是借机铲除异己。甚至迫不得已为证清白,沈孤鸿只能按兵不动,而观音奴却可争取到时间应变。

至于所谓婚约,月前沈孤鸿曾借礼部尚书之手提议赵恒修国书,要大宋向辽国求娶耶律长公主,以结两国之好,为的就是断去萧太后这一臂膀。

这不过一个警告,令观音奴安分一点,不要将手伸得太长。

当然,如果那位辽国的小皇帝不满长姐揽权而促成此事,沈孤鸿也不会亏。

耶律观音奴若是入了宋廷后宫,从此鞭长难及,在辽国的势力也算废掉了一半。而以掌管后宫那位刘皇后的心机手腕来看,一个被斩断了爪牙的辽国公主也翻不起什么大浪。

当时赵恒虽未表态,却显然有所意动。

只是国书未修,消息却不知为何走漏,传到了辽人手中。

此举怕是惹得观音奴大为震怒,甚至不惜自降身价,伤敌一千自损八百,也要反咬沈孤鸿一口,扬言若要联姻,必属意于他。

但与辽联姻的可以是皇帝本人,可以是大宋任意一位宗室子,却唯独不可以是他沈孤鸿。

任是哪位皇帝,都绝不会希望自己重用的大臣与敌国手掌大权的长公主有一丝瓜葛。

何况沈孤鸿身世如此敏感,以赵恒疑心,必起猜忌。而君臣失衡,猜忌一起,日后将永无宁日。

好狠好毒的心肠。

好一个辽国长公主,好一个耶律观音奴啊!

一直到了王府府邸前,沈孤鸿的脸色也没有怎么好转。

他渐渐松开手,望向自己的掌心。

赵恒把耶律观音奴奉萧太后遗诏出使大宋一事交由他来办,是警告。

警告他不必插手命案,警告他在朝堂之上的动作太大,若此时动手铲除朝堂卧底,赵恒便再也容不下他了。

也警告他,不能与任何手握重权的一方有过度的联系。

若是他真的娶了耶律观音奴,或最后由赵恒出面回绝了这联姻之事,那他沈孤鸿便算是彻底废了,未能在朝堂立足,遑论开创太平之世。

这个婚约,一定不能由他沈孤鸿说,只能由耶律观音奴亲自提出退婚,如此才可真正解决这件事。

仔细想来,她也未必真狠得下心自断臂膀,抛弃在辽国的根基,远嫁大宋。

呵……若观音奴真如此不智,辽国的送嫁队伍一旦入到中原,沈孤鸿就有的是法子让她无声无息地“病逝”!

各有忌惮,各有所求,便好商量。

沈孤鸿暗自下定决心。

是时候与这位辽国长公主约见一面了。

但在此之前……他得先将眼前的命案嫌疑洗清。

伏龙谷和青龙会的人马都不好动手,昔日在幽夜城中收服的棋子,或许可以动一动。

命案显然已经惊动了整个皇城司。

赵恒下达了令刑部与大理寺共同查案的命令后,还向从龙卫传了密令,要求他们配合调查,还要派出人手继续监视沈孤鸿。

裴湛犹自听着亲事官的安排,心里却有几分漫不经心。直到听得这案件发生的时间,她瞬间瞪大了眼,骤然握紧了掌下的佩刀。

无他,那位皇城司同僚身亡之人,正是她遇见“于坐隐”的那天!

那日裴湛回到皇城司不久,左思右想仍是心神不宁,又抽空去寻了从龙卫的人手,仍是想要调查于坐隐一番。

这人全身上下都透露着古怪。

“京城中可有一名叫‘于坐隐’的举子?”

开封城虽大,可即将要参加科举的学子都是记录在案的,从龙卫方面也有这样一份名单。

而同僚查了之后脸色凝重,告诉她城中并无此人。

当时裴湛的心一沉。

如今她越思考便越觉事有蹊跷,且越发惊怒。

难道这于坐隐便是真凶吗……

他为人古怪不说,那日在巷道附近出没,连身份都是假的。尽管不是真凶,也必定同命案脱不了关系!

于是沐休当夜,裴湛连夜折返幽夜城中,向从龙宙说起了遇见于坐隐及其自己的推测,末了低下头来。

“……是属下疏忽,未能及时察觉于坐隐的古怪之处,以至于放走了此案真凶或线索,甘愿领罚。”

从龙宙听完了那日的情形,却是难得沉默了下来,背过手似是在思考这于坐隐的真面目。

“没有这么简单。”他摇了摇头,“此案的死者若只是一位小官员的监视者,官家犯不着闹得这么沸沸扬扬,令刑部与大理寺共同查案,还命我从龙卫暗中襄助并监视沈孤鸿。”

点到即止,裴湛顺着从龙宙的话思考下去,竟生出了冷汗。

“这案子与朝廷、与沈孤鸿息息相关,不得不防。”从龙宙望过来,对上了她的眼睛,“从龙天大人的意思是,你正好也在皇城司中,此事便交给你来办,功过相抵,你可愿意?”

这已不是简单的相抵,俨然是破格提拔之意。

在裴湛反应过来之后,她已单膝跪在地上。

“愿为效死。”她的声音清越而铿锵有力。

此案已经上达天听,如今被大理寺与刑部双方的人接手,进入命案发生的房间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而这样的顾虑在裴湛这里却并不是个顾虑,只见她来到门前,将身上的皇城司令牌亮出,门外把守的士兵审视过便颔首将她放行了。

此刻正是黄昏时分,夕阳透过窗户洒入房间之中,朦胧得像是镀上了一层血色。

现场还保留着原来的样子,房间里的血腥气似乎还并未散去。裴湛微微皱了眉,却是径直朝尸身被发现的地方走去。

那地方旁边还有个木桶,里头的水没了热气,早已凉透,而地上仍残留着水渍。

裴湛撩开衣摆下蹲,指尖点了一些水渍,在鼻间轻嗅了嗅,暂且没发现什么异样。

可这才是最大的异样。

须知早在来时,她便已经看过大理寺提供的验状:死者是面朝上躺在地上而被发现的,后脑遭受过重击,但并不是致命伤,在他的体内验出的鸩酒才是导致他死亡的原因,而在现场并未找到有任何一个地方被放了鸩酒。

这不正常,因为鸠酒入喉不久便会发作,是古来帝王赐死臣子妃嫔的不二之选。若他是在案发现场就被灌入鸠酒,那势必在现场就会有所撒落。

何况死者是皇城司的人,武功并不弱,挣扎之下怎么可能毫无打斗痕迹?

除非是被人偷袭打晕,而后昏迷之中被人灌入毒酒,这样也能解释颅后的伤痕,可是如此一来,面朝上就……

裴湛原本在看卷宗时对这一点还并未多加在意,但来到现场后却隐隐有异样之感。

而且这感觉随着时间推移越发强烈,似乎不断提醒着她,甚至令她忍不住揉了揉太阳穴。

一般来说,如果是从身后被人打晕,应是向前倒下、面朝下趴在地上的状况才对。

难道是在灌毒药的时候被拉了起来、凶手又随意将他丢下去了吗?

这时,屋内的烛火忽然晃动了几分。

裴湛几乎是立刻便握住长刀刀柄,回身目光如闪电一般凌厉地扫视过房间的每个地方。

就在她再次转过身看向原来的地方时,却发现桌边多了一个人。

这男子外表尚在青年,此时他一手撑着下巴,另一只手随意地搭在腿上,雪白长衫的一角随意拖在地上,墨发束起,鬓角青丝也散漫地搭在身前,很是气定神闲。

青年生得可算极为貌美,至少在裴湛生平所见中罕见,一双眼虽定定地看着桌上空盘,但也很是勾人,薄唇浅笑,却一副满不在乎的模样。

看着他,裴湛登时便想到了四个字——貌若潘安。

可她并未放松警惕,放在了刀柄上的手紧握,反是警惕更深。

“水渍和木桶,表明他是在沐浴之时——至少是在沐浴后不久便遭遇毒手。”他拿起桌上的盘子看了看,又放了回去,“听闻这人的死状极为恐怖,七窍流血。能够引发七窍流血的原因,无非是遭到致命打击,以及……被下了毒。”

“致命打击定会对他的相貌产生极大损害,但既然他被发现时大家都能轻易将他认出来,那么这个原因就被排除了。”

青年起身,围着裴湛转了转,又在房间里打量,边走边道:“听闻大理寺并没有在现场发现毒药的痕迹,意思就是……”

裴湛后退了一步,不着痕迹地皱了皱眉。

“这毒药,是凶手带进来的,并且仅此一人的量。奇怪奇怪,他怎么带进来的?按理说,皇城司的人应该比常人更警惕一些,家里的防卫也更严一些才是。”

他走到裴湛跟前,环视一圈,甚至还露出一副好奇的表情,“哎呀呀,可惜我进不去大理寺,否则可真想看看这七窍流血的死状到底有多惨呐。”

进不去大理寺?

裴湛在心中警觉。

此人思维缜密,但又做出这幅随性不羁,并不把人命放在心上的样子。连被大理寺和刑部之人把守的命案现场都能自由出入,竟然还在可惜自己进不去大理寺?

哼!又是那些无法无天的江湖人。

“如何,我猜中了几条?该不是全中吧?”青年顿了顿,见裴湛还是狠瞪着他,似乎对他异常敌视,又惋惜地摇了摇头,“哎,姑娘不回我的话可真是不捧场。”

他还不知死活地朝她微笑起来:“我叫虞京弈,姑娘可别这样看着我了,虽然我知道我长得很好看。”

这次裴湛并不打算再给这个闯入命案现场的无礼狂徒多说一句话的机会。

铿锵金石之声过后,她直接将身后双刀中的小唐刀拔出,架在他的脖子上,冷声道:“你是谁!为什么会在这儿?”

脖子上的刀刃贴着肌肤冰凉,死亡的阴影令人战栗。虞京弈却并不惧怕眼下的处境,反倒不慌不忙地举起双手,笑眯眯地说:“方才我不是说了吗?我叫虞京弈,是个……唔,姑且算是个路过的好心人吧?”

他还眨了眨眼,努力作出人畜无害的模样,可惜完全没成功,“这位姑娘,你看,我可不是什么坏人啊。”

这话就算是哄骗街边的小孩,估计也没几个会信。

裴湛当即冷哼了一声,手下又用力了几分。

陡然拉进的距离令虞京弈身上那股幽微的香气钻入了裴湛鼻中,一时间竟让裴湛有些发愣,力道也随这番出神放松了些。

这味道分明是……

未等裴湛回过神,虞京弈迅速抓住她的手腕,使了巧力一扭,唐刀掉在地上,发出了“哐当”的声音。

门外看守的侍卫听得声音连忙开口道:“大人,出什么事了吗?”

哪知虞京弈不知何时绕到了裴湛身后,贴着她的耳廓,声色缓缓,又染上了几分暧昧:“这里便交给姑娘了,不久之后,我们还会再见面的。”

侍卫们惊觉不对,见裴湛迟迟不应声,恐怕命案现场被破坏,于是赶紧闯进房间。当一队侍卫鱼贯而入,只便瞧见房间里这两人对峙。

虞京弈正站在裴湛身后,回眸淡淡瞥了他们一眼。

裴湛自入从龙卫当差以来,无论是在开封地牢还是在皇城司,俱是靠自己能力拔得头筹,何时被人这样轻佻对待过?

她脸色通红,却不是羞涩而是恼怒,当即抬手便是一个后肘击向身后,解除了辖制之后顺势弯腰,拿起掉落在地上的刀,转身便似闪电一般向虞京弈袭去。

虞京弈却一个闪身跳到了窗棂之上,灵巧地从窗户翻了出去。

他还不忘转头,给了众人一个挑衅的微笑。

“这人!我们追!”虞京弈如此大胆的举动令在场的侍卫都感到恼怒不已,刚欲向虞京弈逃走的方向追去,却被裴湛拦了下来。

她手上还提着刀,锋芒冷厉,而她自己却是摇了摇头,面色凝重道:“罢了,这人轻功比我们都好,现在追去,怕是已经看不见他的人影了。”

“这……”

“放心,他跑不了。”裴湛抬眸,望向窗户时,眼底似是淬了冰,“此事交给我,你们继续守着这里便是。”

“那,有劳大人了。”

离开命案现场的这一路,外人看来裴湛仍是面若冰霜,但实则她心底却已是恨得牙痒痒。

方才她在虞京弈身上嗅到的香气,分明同那日“于坐隐”身上香气一模一样,皆是苏合香,更是笃定了此前心头的猜测。

弈者,围棋也。坐隐,同样是围棋的别称。

她究竟该叫他虞京弈,还是于坐隐?

这人的真实身份又是什么?他究竟同命案又有什么关系?若他是凶手,他为何杀人,有何目的?若他不是凶手,那他为何要出现在巷道附近?

他临走前那句“还会再见面”又是什么意思?

转眼间,裴湛已经回到了皇城司,并提笔向幽夜城去信。

这些问题的答案,或许只有等再次找到虞京弈,才能知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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