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百微书院>女生耽美>山海相望> 第十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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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1 / 1)

傍晚,白洣送廖楚庭去机场,等着飞机滑出跑道、起飞,白洣的车才驶出机场。

此时蔡司齐已经在别墅等她,匆匆忙忙赶回去,见面后即刻聊起宴请宾客的菜单。

蔡司齐做事情考虑周到,这也让他与白洣的沟通很有效率,毕竟在更深的夜里,白洣也要乘飞机离开伦敦,时间有限且可贵,浪费不得一秒。

另一边,登机后的廖楚庭闷闷不乐,总归是离别的情绪,所思所念,和心的依托。

他的内心无法归于沉默,但是嘴上又什么都不说,只顾着把脑袋里温热的幻想一遍一遍的重复。

他翻动手机里的照片,一张一张都很珍贵。

而当他看到白雁回在社交平台发布的一张照片,瞬间,心头有了说话的欲望。

照片里一男一女十指紧握并且女生指间有钻戒,一看这就是定终身的喜事。

于是他在照片下点赞,发送信息:最近喜事多,恭喜你。

白雁回这会儿挨个回复朋友的问题,接受祝福,廖楚庭发来的信息,他简单的回复了谢谢。

想要草率了事,没想到接下来廖楚庭又发来信息,让他不得不张了张口。

廖楚庭让白雁回称呼他:姐夫。

白雁回一口凉气咽进肚子里,疑惑:让我叫你姐夫,我姐同意了吗?想当我姐夫的人排队到地球之外了,你有那么幸运排在第一位吗?

廖楚庭不言语,拎起那条从白洣手上取下来的淡黄色丝巾,拍照,发过去。。

这丝巾不是白雁回送给白洣的,所以他根本不会把丝巾和姐姐联系在一起,何况这是女生都可能会有的物件,不能说明什么。

但是,白雁回隐约觉得他不像在撒谎,所以回复了两个字“娘炮”,以此进一步的试探。

这会儿廖楚庭手边正好有梅森花艺课的合照,此刻却派上用场。

发给白雁回,没有反应。

激将法的行为并没有惹火上身,廖楚庭继续发照片:手捧糖果、女生在轮椅上的背影。

这两张照片甚至都没有发送给白洣本人。

白雁回知道,浆果色的糖果是白洣喜欢的口味,手形也不陌生,是姐姐的;再说轮椅上的照片,背景画面是怀香记的露台。

这都是自己最熟悉的。

他已明白事情的风向,显然,这两个人在一起了。

可他的嘴还是很倔强:不要偷拍。

这句警示吓得廖楚庭急忙解释。

白雁回笑了笑,嘴也柔软下来,打出“我知道了”几个字。

他继续问:你们什么进展?

廖楚庭:知道她喜欢打拳。

白雁回:这不算什么,她是徒手掰苹果的女人。

掰苹果?

廖楚庭笑视屏幕,他似乎看到了白洣用力时手臂隆起的肌肉。

这边胡乱想象,那边白雁回还在意改口的事,直接索要改口费。

但是廖楚庭却没有直接的满足他,而是列出新的方案供其选择:主场比赛第一排座位、现役球员的签名球衣以及晚餐,可以兑换同等价值的现金。

白雁回问:只能在篮球界做选择吗?

廖楚庭:说出你的想法,满足你。

白雁回:我要黑魔兽在圣诞节主场比赛的亲签球衣。

廖楚庭笑了笑,不犹豫,答应他,而后补充说:其实比利不喜欢黑魔兽这个称呼。

白雁回所说的黑魔兽是廖楚庭在球队的兄弟比利,他或许知道这二人是很好的搭档,所以才会向廖楚庭要对方的球衣,而且是非常重要的圣诞大战的球衣。

两人又互相调侃了一阵,廖楚庭忽然扭转话锋,向他打听一个人。描述了对方的外貌,还说这个人在医院出现,在花店出现,白洣没有做介绍,所以觉得好奇。

可是廖楚庭却没有说这个人与白洣的合照出现在白洣的房间。

白雁回知道他说的人是谁,却没有回答,而是开出价格,继续沉浸在调侃氛围中。

廖楚庭看着屏幕上的数字,摇摇头,不打算继续与他玩笑下去。因为白洣房间里的合照,除了她与家人,她与弟弟,还有就是她与这位不知名字的人。这一排并列摆放的照片,应该是她心中最为贵重的存在。

“那个人是我姐的好朋友,他的身份兼顾了同学、合作伙伴。”

白雁回发来的语音并没有让廖楚庭内心妥当,他闭上眼睛,想睡觉。才迷瞪一会儿,忽然想到什么,又睁开眼睛,拿起平板电脑,打开画图软件。

他要把白洣的拳击手套记录下来。

白雁回见廖楚庭没有继续回复,他也偃旗息鼓,可是白洣打来电话,他不得不再次打起精神,按下接听键。

白洣:你......

白雁回:我怎么了?要我去机场接你?

白洣:不用,沐俊晴会来接我。

白雁回:那你是要恭喜我?

白洣:对,恭喜你。

白雁回长舒一口气,这口气并不是因为听到姐姐的祝福,而是回想起前一阵子因为这件事跟姐姐闹情绪,当时他说话的音量高,没有把问题处理好,所以看到姐姐打来电话,他既高兴又谨慎。

其实白雁回从确定结婚对象到领取结婚证之间还有一件事要办,那就是女方要为他生个儿子。这是白家接纳新人的条件,也是白家男性都知道的关于婚姻的伏笔。只要你在这个姓氏里,就有抹不开的责任,传宗接代。

但也有例外,比如白洣的母亲Katherine,她与白明夜的结合是两情相悦加商业利益捆绑,所以她先领证后生育,Katherine的父亲不喜欢白明夜,但是这不妨碍联姻的真实价值。其余的人则是生出男孩才办理合法婚姻手续。

世代相继,婚姻里的隐含条件其实是换了一种方式的男尊女卑,无论是否思想解放、情感自由,谁都会察觉出这是一条不正常的规矩,却没有人违背,没有人反抗。

这也造就出另一个事实,那就是女孩子不是父亲眼里的第一继承人。这个俗不可耐的规矩,在白洣的眼里何尝不是一根刺?

她不会兼容不合情理的价值观,所以她把自己理想化的说教发泄给了白雁回,造成姐弟俩的争吵。这是她一贯的对待弟弟的模式。而且她从小喜欢对弟弟进行思想绑架,期许弟弟与自己的观点完全一致,她的这种偏执直到与诺布重逢才逐渐纠正。如今故技重施,白雁回当真会怀疑她言语里的真诚程度。

姐姐的那些倾倒虽然不会左右他的决定,但着实让他感到头大,而且他们姐弟俩对待情感的方式有很大的不同。

白洣遇到感情里的障碍物一般情况下会逃走、绕道,她与诺布分手时的状况即是如此。白雁回则是果敢的面对,一探究竟,他的做法趋近现实:既然要在一起,那么该共同面对的事情就不能回避,人间的事,不论荒谬与否,经历一遭就有了自己的体会,反正绕不开,何必预设伤感,考虑那么多。

即便是白洣道出恭喜二字,也如白雁回心里嘀咕的一样,她言不由衷。

他们按部就班的又聊了狩猎活动当中发生的事,直到白洣要去坐飞机,电话才挂断。

在礼城机场VIP服务中心楼前停车场。

沐俊晴带着一束花、一件大衣、一本册子,等候白洣。

他在两天前跟白洣说他最近的一个新项目里有园艺设计的部分,看怀香记有没有兴趣参与,他用“参与”这个词,不如说是允许怀香记进场学习,因为这两个部分已经有非常成熟的团队在操作,沐俊晴有他的考量,对方也愿意兼顾一部分培训。

如果白洣没有兴趣,自然不会有后话。

没想到白洣一口答应,还向沐俊晴要项目资料。就在备忘录提示沐俊晴去接机的时候,他才想起资料的事情,仓促的打印出一摞纸,用盒子装好放在车上,边走边筛选,最终形成一本不太厚的册子。

而那件大衣就更有趣了。他在挑选资料时,开了一下车窗,被冷风吹到的一刹那,他想到的是白洣有没有随身带御寒的衣服。左思右想,他打电话给服装店,让对方尽快送一件大衣到机场,而且还给出最快捷的轨道交通路线。衣服准时送到,没耽误时间,而且衣服的款式不挑身材,店员带了两个颜色,沐俊晴都收下了。

那束花是接飞机的固定角色,不是时下爆款,也不是单一品种的数量合集,而是沐俊晴提前一天亲自去怀香记挑选的。

他和司机、小秘书安静的关注着时钟。此情此景,沐俊晴很开心,这种程度的等待最易变现,白洣的飞行旅途的终点即是与沐俊晴相见,这必定是最美好的。

他又看一遍挑选成册的资料,小秘书从副驾席位回头,看到老板精致的面庞,忍不住按动快门,记录这幅画面。

沐俊晴察觉到前方镜头,但是他没有抬眼,只用严厉的声音提示小秘书“删掉”。

几秒之后,他补充说:“这种程度的画面,用眼睛记录。”

小秘书点头,可照片还在相册里,怎么舍得删掉。

沐俊晴扭头看向出口,白洣出现,于是他带着这一堆东西下车。

送上鲜花,披上大衣,隔着花束不方便拥抱,沐俊晴拍拍白洣的肩,揽着她上车。

“累吗?”沐俊晴问。

白洣眨眼回答:“很累。”

然后她开始描述自己为何会疲惫,沐俊晴就笑盈盈的看着她,频频点头,随时应和。

上了车,白洣正坐,而他却扭过身体,面向白洣,如此这般,柔软且自由。

车开出机场,走了一段距离,沐俊晴握住白洣的手,不似上车前那般凉,于是他拿走披在白洣身上的大衣,卷好放入手提袋。

沐俊晴的这些动作是习以为常,他们彼此不觉得有何特殊,置换角度,白洣也会雷同般的对待沐俊晴。

好朋友之间因熟悉而淡化了许多行为上的屏障,这在第三个人的眼里就成为了让人羡慕的样子,小秘书回眸窥视到的,是她的老板平时几乎不会呈现的温柔。

送她到花店,沐俊晴回事务所。

夜晚明月高悬,事务所还有人在忙碌、思考。

花店也是如此,白洣和袁素试图吃透设计图里的东西,资料影印后俩人各执一份,研讨。

忙了几个小时的沐俊晴要回家休息,他看着手机上的时间与莫升的未接来电,眉头紧在一处。

莫升约他喝酒,地点在查媛的洋房酒吧。查媛是莫升的前妻,就是之前给怀香记推荐花艺师的培训机构的合伙人。

和莫升一块儿喝酒的还有一个人叫王富利,是这次竞标成功的项目里园艺设计方面的负责人。

此刻沐俊晴有些疲惫,他希望自己是生命力旺盛的人,可偏偏人不是家用电器,蓄电就能恢复体力。他的思想盘旋片刻,最终拨通莫升的电话,准备去洋房酒吧喝几杯。

车行至地下停车场花店的直梯入口,他看到白洣的车还在,于是他叫停司机,决定上楼去看看。这部专用电梯要输入密码方能使用,自然不会对沐俊晴隐瞒。

花店里的电梯门一开,白洣和袁素被他吓一跳,两人目光直对着他,着实反应了好一会儿,毕竟聊工作的思路被打断,一时间对着沐俊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桌上的资料铺展一片,沐俊晴看了看,是新项目的内容。

他即将要去赴的约,与新项目有关,也与白洣有关。此刻花店里用心准备的情境让他心生暖意,不由得,他伸出手去摸白洣的头。忽而开口说:“这边先结束吧,跟我去会一会王富利。”

“这个时间?他在哪儿?”白洣问。

“在查媛的酒吧,莫升也在。他们还没散场。”

说是没散场,不知是指查媛和莫升的关系,还是指今晚的酒局。

白洣点点头,把资料放下,后续交给袁素收拾,她去二楼取手提包,顺便补妆,下来的时候她在连衣裙外面套了一件风衣,换了一双与衣裙同色系的高跟鞋,像是一朵在午夜重新绽放的花,让人想多看几眼。

坐沐俊晴的车,行抵酒吧门口。

这间酒吧没有名字,且说这栋建筑临街而建,在几棵梧桐树后面,白墙,三层,一个黑色木门开在街边,这是入口之一。

沐俊晴的车就停在黑门的门口,司机下车叩门,确认这扇门可以进入,沐俊晴和白洣才下车。

这栋洋房是莫升和查媛的婚房,他们离婚之后,洋房回到莫升名下,他找来沐俊晴把内设改装,变为酒吧,供朋友们聚会使用,这是酒吧的由来。再之后,查媛在洋房举办几次花艺沙龙,让这里名声大噪,业内的人纷纷来洋房取景。有很多人觉得三层空间互相复制,不如增添一些动静有别的内容,于是沐俊晴又为洋房进行了第二次改造,加装复古电梯、预留花艺展台,每一层都不一样,有热闹的地方,也有安静的空间,这样就适合不同氛围的人来玩。

沐俊晴和白洣进入酒吧,乘电梯到三层,在吧台旁边的卡座见到莫升和王富利,他们俩已经喝了不少,这会儿脸红脖子粗,从座位上站起来迎接。

莫升看到白洣,眼睛笑成一条缝,他们之前没有见过面,但是都听说过彼此。

沐俊晴作为中间人,做了介绍,然后把单人沙发上的衣服丢在一旁的弧形沙发里,让白洣坐下。他们四个人落座的位置是弧形沙发里坐着莫升和王富利,隔着圆桌的两把单人沙发给白洣和沐俊晴使用。

莫升叫来服务员开新酒,再填新酒杯。

然后他瞧着沐俊晴,醉意十足的说:“白月光啊,真好。”

沐俊晴本来打算嗤笑一声,但是憋回去了,不说话,看一眼莫升。

“来,先喝一个见面酒,敬白洣。”莫升起头,四个人举杯。

放下杯子,莫升凑近沐俊晴,虽然听不清莫升说什么,但是沐俊晴说的话,白洣听得一清二楚,几句话下来,沐俊晴说的都是关于新项目竞标的事情。这里不是包间,隔桌还有几个人,沐俊晴心里有数,删繁就简的讲几句,不触及立场和角度,何况莫升这会儿是醒是醉不知道。一旁的王富利只喝酒,不加入话题。

跟莫升聊完,沐俊晴把沙发挪到白洣这边,靠的很近,方便他隔空与王富利对话。

新项目那边有王富利要忙碌的部分,而且同意怀香记加入,也是他点头才行。这个人必须得详细介绍,话说没几句,三个人喝了一杯,王富利很给面子,竟然一杯喝到见底。沐俊晴不遑多让,也把杯中酒清理干净,白洣正要跟上节奏,却被王富利拦住。

“白小姐不必,不必。”他只说这句,没有后话。

白洣觉得尴尬,为什么“不必”?

她回头看向沐俊晴,寻求答案。

沐俊晴笑着拿过她手里的杯子放在桌上,又在她耳畔补充一句“来日方长”。

在此之后,这桌上的酒没有再动,四个人聊一些业内趣事,不知不觉,这一层只剩这桌。

王富利看看手表,要告辞,莫升已经仰面睡着,白洣和沐俊晴把王富利送到楼下,有车等候,没成想走下马路牙子,要落脚的时候,王富利一个趔趄差点摔到车门上。

白洣和沐俊晴上前要扶他,王富利撤走捂在自己胸口上的手,朝他俩挥一挥,示意无大碍。这才上了车。

看着他的车走远,沐俊晴笑了,对白洣说:“不要被这种假象欺骗。”

白洣笑了,摇着脑袋,靠在沐俊晴身上,说:“上去再待一会儿,咱们也撤吧。”

沐俊晴揽住她的肩,答一声“好”,俩人回到洋房里。

刚坐下,服务生送来一杯酒,很特别。圆肚酒杯里盛着红酒,一个方块冰置于其中,冰的中央插着一朵红玫瑰。

服务生说这是今夜最后一支玫瑰,送给最后一位女士。

困倦的白洣瞬间神色回暖,谢过服务生,一转眼,沐俊晴的酒杯已经准备好。

“咱们俩喝一个,敬即将到来的黎明。”沐俊晴的酒杯迎过来,对上这杯冰玫瑰。

白洣客气的轻抚沐俊晴的酒杯杯底,俩人各饮一口,而后身体放松的靠进沙发椅背里,没了外人,他们俩也得以自由的呼吸。

沐俊晴拉着白洣的手,放在自己膝盖上,轻轻的拍了又拍。

“醉了?”白洣问他。

沐俊晴摇头,说没有,停顿几秒,“但是很开心。”

“我也很开心,想起来当年你带着我到处去见花材供应商,聊客户。看到王富利,我的记忆一下就复苏了。不过,他刚才的样子,我相信他是真的喝醉了,不是假装。”

“你还是单纯,他拦你酒的那会儿就说明这个人喝不醉。”

“是在搏好感?”

“管他是真是假,你统统当作是假的,这样一刀切最安全,也很省心。”

“是呀,要不是有你,怀香记走不到现在。”

沐俊晴轻拍的手停下,白洣扭头看他。

沐俊晴说:“以身相许吧。”

白洣脸色一沉,挥拳打在他的肩膀上,“喝醉了吧。”

沐俊晴被力道推至一边倒,笑了。

他这样说,并不能让白洣感到情绪舒适,反而让酒劲上头还未迷醉的白洣觉得恐慌,瞬时的紧张。

白洣害怕这段关系出现不好的走向。

对于沐俊晴的慷慨,是他能力之内外的施舍,白洣的报答一直在途中、一直在矜持。因为她对沐俊晴的关系定位是一呼即应的友情,是互相担待的细水长流。

可她享受被欣赏的目光和被仰望的角度,不由得将这些当作理所应当,于是滋生出诡辩,此刻便是如此。

她歪着脑袋,浅浅一笑,“先欠着吧,有机会一并还。”

沐俊晴本就心静,点点头答应了。他明白,沾酒之后说什么都行,对方统统不会当真。

几天后,白洣和袁素第一次去新项目的现场,王富利和他的团队也在,要等到正式开工还要很久,这次只是大家见个面而已。

沐俊晴没来,蔡司齐也不在,白洣这几天都没有见过这俩人,但是一早她接到沐俊晴的电话,说他飞去日本,因为蔡司齐的舅舅,那位建筑界大佬去世了。

沐俊晴从外地飞抵礼城,没时间回家就要赶另一班飞机,在签证有效期内他已经多次往返中日两地。登机后,他在新航线里闭目养神,然后把一些即将要处理的事在脑子里过个来回。

上飞机前的那通电话,他嘱咐白洣跟新项目的这些人保持距离,有事等他回来再说。这世上能让他不安的事情没有几件,白洣算得上其中之一。

可他急匆匆的走,记得给白洣打电话,居然忘记拿后备箱的行李,到达东京机场,他手里只有一个手机。

来接他的车没有送他去岛本诚的宅邸,而是去往酒店,他要等小秘书带着他丢下的皮箱一起飞过来。合身的黑色西装在皮箱里,没有人建议他在当地重新买一套,他自己也清楚购物便捷,可是他要等,等这一天过去。

岛本诚是沐俊晴总挂在嘴上的恩师,定义起来,他读过他的所有著作,研究过他的所有作品,熟悉他最亲近的伙伴,还与他的外甥保持着扑朔迷离的关系。

沐俊晴把他了解到什么程度,连岛本诚自己都不知道。

这会儿,岛本诚如同吹尽花瓣的光杆,供大家回忆。沐俊晴不必站在最前端去欢送他,喘口气,捋一捋他离世后还剩什么价值。

最近在新项目落地时用过的人情还没答谢,说好了游说岛本诚参与行业新成立的协会也不用继续了,或许戛然而止是在告诉他应该对一些关系作出调整,由深刻变成肤浅,由不相干变得亲密。

在行业内,他驾着大师的东风,扶摇直上,驰骋于建筑师的世界。沐俊晴自己明白,即便没有岛本诚的帮助,他也会找到其他人来为自己照亮前路,他要站在山之巅,踩着哪位巨人的肩膀,由他自己说了算。

眼下,他的哀伤里有一半是因为大师凋零,另一半是在烦恼如何依傍新的靠山。

第二天,黑色轿车停在私宅门口,沐俊晴下车,黑衣黑裤黑鞋,一整套严肃打扮,他穿过黑伞撑起的连廊,踏着湿漉漉的石砖进入门厅。

蔡司齐收拢掌心的念珠,向大家介绍沐俊晴。

这几日蔡司齐一直紧绷精神,不敢多言语,沐俊晴的到来让他有了表情,看得出,这是一颗定心丸。即便接下来他要陷入遗产之争的漩涡,但好歹此刻他得以片刻松弛。

岛本诚的身后事从遵循逝者遗愿开始,他在生病期间已对一切作出抉择,不得不说他的头脑清醒,否则他无儿无女无配偶,那一大堆的财富肯定会生出无穷尽的事端。

岛本诚的妹妹还活着,就是蔡司齐的母亲美穗女士,看上去这个人有先天的优势地位,可事实上岛本诚一分钱都没有留给她。

所有可分配的东西很均匀的分作两半,由蔡司齐和岛本诚的伙伴米歇尔受益。这让美穗倍感震惊,也让许多人拿不到钱的局外人感到困惑。

但是这样的结果必然有缘由。美穗女士把蔡司齐养到三岁就远走他乡,把这个才会说话的孩子丢给岛本诚。只因蔡司齐是不被世家承认的私生子,她自知这个孩子是她命运里的问题,所以忍受了三年,就不再忍了,干脆抛弃。

岛本诚养育蔡司齐直到他经济独立,所以他们的关系可以用父子来定义。

不过这只是其一,另一原因是美穗的不良嗜好会洗劫她手中的财富。

所以资深人士分析,把财产留给美穗,不如留给一个可以照顾她余生的人。而这个资深人士就是沐俊晴。

蔡司齐得知遗产分配结果的那一刻,他的内心是不安与惭愧,如果美穗能在其中获得尊重,他也不至于烦恼。对于自己的母亲,蔡司齐对她了解不多,舅舅不常说起,只是最近几年与母亲有来往,可那也只是节日里的问候,实际上并不亲近。

而沐俊晴则认为,没有比眼下更好的安排了,逝者的遗愿为大,不可逆,他清楚蔡司齐心软的部分,也担心他有违背遗嘱的举动,所以只有恰当的开导,才能让他抛开愁云,稳住这个结果,走一条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路。

告别逝者的仪式按照流程顺利结束,可天色依然无光暗淡。

压抑清冷的氛围里,蔡司齐与沐俊晴临窗饮茶。

黑衣的蔡司齐看上去非常单薄,虽然在笑,可还是疲惫的底色,唯有前额卷曲的碎发显得有精神。自从相识以来,沐俊晴还未见过如此苍白无力的他,即便是不眠不休的改图纸,也不是此刻这般模样。岛本诚的离去,终究是抽掉了他身上最顽强的一根筋骨,让他只剩一口气。

沐俊晴叹声连连,问他还有什么想要为岛本诚做的,如果有,就去执行,不要空留遗憾。

蔡司齐的刘海轻颤几下,掉落的泪珠敲开茶汤的浮色。

沐俊晴不忍看,扭过脸去。

水汽结成的雾盘旋在窗外的树林间,它想散去,却没有捷径,只等阳光到来,渡它完整。

沐俊晴返程的那天,太阳是耀眼的,蔡司齐给他一个硬盘,里面是设计草图,嘱咐他登机后再打开看。沐俊晴大致猜测出是什么图,拥抱之余,他轻抚几下蔡司齐的背,或许还可以在耳畔留几句嘱咐,但是没有。

可是很快他就后悔了。

两周之后,蔡司齐在美国的别墅里自缢身亡,明明在前一天他躲过了枪击事件。

接到小秘书电话的那一秒,沐俊晴在新项目的施工现场,正在改一个美术馆的方案,他很平静的听完大致内容,然后挂断电话,没有一丝情绪上的挣扎,按部就班的把方案改到结束,与大家道晚安。

在夜里,他从施工现场步行到沐意中心,没有上楼,而是去了花店。

白洣在二楼露台制作万圣节花束样品,猛然回头,发现沐俊晴站在楼梯口,那样子一看就是有事发生。

直勾勾的眼睛没了神色,眼眶在发光,应该是泪水的余热。嘴角无力,肩颈松弛下坠,如果没有倚靠楼梯扶手,他恐怕是站不稳的。

白洣目睹着一切,缓缓放下剪刀,摘掉围裙,轻声稳步的走过去,然后拉住他的手,问他发生了什么。

沐俊晴开口,声音很低:“陪我去趟美国吧。”

白洣疑惑的看一眼露台外的天色,问他:“现在吗?”

沐俊晴点头,“马上就出发。”

白洣知道这是胡话,但也没有逆着他的思路,于是答应他,这就取护照去。

沐俊晴忽然松了一口气,拽着白洣的胳膊来到沙发坐下,然后拿起靠枕遮住脸,蜷缩身体。

白洣看到他衣袖口的泥,问他是不是去工地了,还是摔跤了。

他均无回应。

白洣接着问去美国做什么,沐俊晴还是没话,靠枕越抱越紧,双手扣在一起,指甲出现失血的粉白边界。

白洣拽开他的手,抱枕滑落,沐俊晴扑过来,把她抱住。

“到底怎么了?”白洣挺直脖子问他,“你要是犯事了,我得赶快报警去。”

沐俊晴不语,白洣只得继续说:“你来的时候路过楼下的广场了吗?不知道那位老奶奶还在不在,她中午坐在楼下,提着篮子卖花,唐梅姐给了她一份午餐,我在二楼瞧着她把午饭吃完,又让小山给她送了一瓶水,下午天快黑的时候我看她还没走,篮子里的花也没卖出去,唐梅姐就跟我说,想把她的花买下,我说当然好啊,于是她把花和篮子都卖给我们。可她不走,还在原地,喝着水看广场上的人。这会儿应该不在了吧,我去瞧瞧。”

白洣喃喃自语,沐俊晴肯定听见了,只是不做声。

白洣推开他,真的去了露台。

那位老奶奶已经不在楼下了,白洣知道这个结局。

隔壁咖啡店还有客人,大叶片植物的缝隙里有光,也有咖啡味道。

白洣神色绵绵的看了一会儿,无奈的笑了笑,回转视线。

忽然,叶片缝隙那边传出呼唤她的声音:“白小姐,白小姐。”

是咖啡店的老板李雅仁。

白洣闻声过去,李老板从叶片墙递来一碟巴斯克蛋糕。

白洣赶忙接住碟子,他冲白洣挥挥手,从叶片缝隙里消失。

李老板是花屿人,他经营的咖啡店名叫“宝山”,宝是繁体字。

一墙之隔的朋友经常送好吃的好喝的过来,而且从不走门,一定要从这些精致的缝隙里传递自在。

白洣手捧蛋糕,会心一笑,这份甜食算是精神加持。

她进屋,沐俊晴仰面,闭着眼,还是有气无力的样子。

白洣抹了一角蛋糕在他的唇边,然后一点一点怼进他口腔里。

沐俊晴感知到甜味,缓缓的睁开眼睛,很苦涩的笑了一下。

“唐梅回来了?”沐俊晴开口。

白洣点头,“我去医院复查的时候遇到她,她的儿子还在治疗,但是她的精神和体力都消耗的差不多了,生活节奏与从前捏花的时候大相径庭,她想调整平衡,寻找新的生存模式,所以我又大胆的向她提出回归的建议,这回她答应了。”

沐俊晴摸着额头坐直身体,感叹似的,“给她涨薪水吧。孩子生病,花销一定不小。”

白洣放下蛋糕叉,想了想,“走提成吧,让她觉得勤奋工作是为了孩子。”

沐俊晴同意,他又问楼下的老奶奶还在不在,白洣笑说还在、没走。沐俊晴问白洣要不要把老奶奶也招募到店里,白洣说人都走没影了,都不知道上哪儿去追。

俩人笑在一处,清冷的月色里,微风拂过,花香芬扬,心事就是这风的模样。

几天后,白洣先行去往美国,代替沐俊晴去安抚后事,因为签证的原因,他走不了,可是那边的活人和死人都不会等他,所以只能委托白洣替他露个脸。他心里极其的不安,无从抱怨,看着白洣乘坐的飞机起飞,诸多情绪搅和在一起,他在车里掩面而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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