阅读设置 (推荐配合 快捷键[F11] 进入全屏沉浸式阅读)

设置X

别院(1 / 1)

路天文站在堂前,目送着。

身后的龙城县祭酒孙忠,探过头来问:“路师兄在看什么呢?”

“你看那妇人,像不像三山师兄弟的形容?”

睢陵县祭酒徐季凡也走过来看。人已经拐过弯不见了。便问:“方才那妇人怎么了?”

孙忠说:“路师兄觉得那妇人像三山师兄弟遇见的人。”

“喔。他们说遇见一个鲜卑妇人,装束和面貌都很一般,唯独脸白得像鬼。”徐季凡摸摸黄须,“但是国人本就肤白,又没讲出其他特点,这形容随便路上一抓都是一大把。好比我们城里有个妇人,壮健异常,放贷射利,讨债的时候心狠手辣,轻则碎臂断骨,重则毁梁拆屋,人称‘虎妇’。我很久以前见过一次,也是个极寻常的妇人,现在都记不清模样了。”

孙忠点头:“师兄弟说得模糊,本来就难寻。而且若要参加丹宴,必是师君认可授意,不可能与我们为敌。我也觉得不会这么凑巧。”

徐季凡再附和:“山中本多老物精怪,谁知道他们遇见的是什么呢?”

路天文也觉得自己想多了,没再纠结,转身走进堂屋。后面的人纷纷跟进去。

刘峻站在床前,见人进来,拱手作揖:“路师兄安好,其他诸位师兄安好。”

众人一阵回礼问候。

刘峻问:“今日如何来得这样迟?”

路天文说:“前日三山出了意外,多名师弟被创。所以来到彭城之后,又去一趟三山。”

刘峻失色:“何人这样大胆?”

“听说是一个鲜卑妇人,衣着俭素,面容枯槁。不知何许人也,亦不详其姓字。”

刘峻是士族,路天文和他说话特别咬文嚼字。

刘峻眉头紧皱:“那么蛇仙一事走漏风声了吗?”

“目前没有迹象。不过应该无碍,毕竟对方只是一个人,人孤势单,又是妇人,妇人长舌夸言,亦难以取信于人。尤其上至郡守、县长,下至县尉、武吏,都是我们的人。如果对方真敢暴露一二,随便寻个由头,论刑处置也就完了。”

刘峻松下一口气,笑说:“路师兄办事牢靠,安如泰山。不愧是水仙的头号大弟子。”

二人互相赞许谦让一番。刘峻看了看竹笥:“这是下次所用的良材吗?”

“正是。”路天文说。

刘峻上前俯身,掀起上面盖着的大红巾。一个女孩窝在里面,歪着头,正昏睡。梳着松散的螺髻,几缕发丝低垂,更衬得一张脸蛋小巧动人。五官齐整,虽说闭着眼睛,面色暗黄,也可以看出是个美人胚子。穿着对领轻黄上襦,白纱里衣,露出一截细细的颈子,纤纤可爱。

刘峻点评:“样貌是好,纤柔多娇。可惜黄瘦了点,面颊都有些凹陷。”

“滋养容易,仙骨难得。所以师君以童女合大药,首重相貌资质,圆脸杏眼,广额檀口,缺一不可。再精心调护,衣以绮罗锦绣,食以甘膳珍馐,使其心悦神怡。饵茯苓散,饮桃花酒,浴枸杞汤,使其生肌肉,好颜色,光泽不老。鸡鸣时叩齿三十六下,入睡前行气正坐,使其去病增寿。如此不过数月,无不康健肥白。师君常言,有生最灵,莫过乎人。人中至纯,莫过乎童女。故先求至灵至纯,再求至好。”

“路师兄所言极是,我也就是随口一说罢了。”

刘峻笑了笑,仔细盖好红巾,转而对孙忠说:“劳烦孙师兄先将童女送去别院,一路窝在这里头,筋骨要给窝坏了。”

路天文点头:“午时用的迷药,大概也快醒了。赶紧先送过去吧。”

孙忠连同徐季凡,一人捉着一边藤条把手,抬了长笥出来。

堂外霞色沉沉,像新妇的残妆,倦怠的红艳。

两个婢女手持高座带罩铜行灯,走过二人身边,进了堂屋。

徐季凡问:“这天色马上就要黑了,我们也去要盏灯吧。”

孙忠笑了:“师弟对此处不熟吧?”

“今日是第二次。前次只在大堂小堂和客室里待过,不曾去到别处地方。”

“难怪你不知道。今日丹宴,各处都有行灯人看守,不怕看不清路的。”

“原来如此。那就走吧。”

走过牛棚车屋,沿着墙是一行松树,另一边几株榆树花木,隔出一条石板小道,通往梦松堂后方的一座堂屋。黑沉沉的覆斗形的屋顶,翘着尖尖的细长的檐牙。四面开着长窗,洞达敞朗。里面灯烛辉煌,人来人往──婢女们正忙着晚宴的备办布置。

这座堂屋叫熊罴堂,比梦松堂小巧,因此称为小堂。也是刘家宴会所在。

再往下走,接着一行杞柳,围绕一座大池。

池上有石桥,连着东侧的一片园景。园中各式奇形怪状的石头,叠山掇峰,黄石崚嶒,昏暗中望去,峭削如山,也叫石园。石园中有座石峰垒得特别高,中间有大大小小的洞隙,绕过去是连绵的回廊和屋庑,通往客室和厨室。

池水上面的天空现在是两种颜色,大半是苍黑的,一点橙红的夕色沉淀在底部,像将熄未灭的烟炭。因为那一点夕色,整个宅院看上去昏昏默默,感觉特别深渺莫测。石桥上几个婢女持灯走过。幽幽的冥冥的火光,在空中像游浮的红萤,在水中像支离的朱锦。

走到这里,徐季凡不免惴惴,埋怨地说:“师兄说四处有行灯人,怎么到了这池边却没看见半个?池水多阴,此刻又是日夜交替的时候,怪吓人的。”

“师弟虽然道行不深,好歹也是修道之人,难道还怕鬼吗?”孙忠哂然。

徐季凡轻咳一声,澄清说:“我自然不怕鬼,怕的是看不清路,一会摔进那池子里怎么办?”

“我想也是。师弟要是怕鬼的话,这里到处都死过人,早该吓死了。”

徐季凡一下子站住。孙忠抬着长笥另一侧,也给扯在原地。

徐季凡吶吶地问:“这里死过人呀?”

“多着呢。小堂里死过一个舞伎,这池里死过一个乳母。那边那座丽景楼,也死过几个婢女。”

孙忠一手朝斜前方指点着。

大池的另一边,临着池畔有一座层楼。

楼边一点稀微的火光,隐隐映出迂回华丽的门栏窗槅。这座层楼底部以砖石垫高,四面开窗,站在楼上,几乎可以将刘家尽收眼底,遍览美景嘉致,便叫丽景楼。楼后柳枝依依,花木茂密,白日或许美不胜收,现在昏暗之中望去,像一圈阴森的人影,张牙舞爪。

徐季凡望着那座楼,惊疑不定:“这处宅院怎么回事?怎么死过这么多人?”

孙忠瞅他:“刘功曹夫人的事,你都没听说过?”

“我只知道刘功曹因为郎子有疾,所以夫妻崇奉水仙,希望能以神丹续命。”

孙忠笑着摇摇头:“郎子不是有疾,是已经没命了。”

徐季凡瞠目:“郎子已经病故了吗?”

“也不是因病而亡。这件事还是环环相扣的,从舞伎到乳母到郎子。”

“究竟是怎么回事?”徐季凡既害怕又好奇。

孙忠看见前方有人持灯走来,摇摇头:“说来话长,有空再说吧。”

前方走来两个僮仆,手持桃枝炬。

徐季凡索要一支过来,默诵老君清净妙经,端正心神,继续往前走去。

走过大池,接着一条青石小路。两侧修整的翠竹,约与人齐高。

竹丛后方一片林木交荫,藤萝掩映。一带清流从大池引来自林木深处穿出,潺湲而过。流上一条无栏的迴桥,通往一片空地,横着一面泥黄的土墙,连着院墙。

这座土墙砌得特别高,寻常难以攀越。

墙面高而广,却没有开窗,只有中间一座红木大门交通内外。门扇紧闭,门上架屋,门屋两侧悬着炬火,屋内站着两个人。

二人也是道士,腰间除了瓠壶,还有刀具。

孙忠走在迴桥上,向徐季凡说:“前面就是别院了。每月得了童女,都是送到此处调理养护。门前那两位是兄弟,姓冯,吕县人。阿兄叫大马,小弟叫二马。负责看守和检视童女。另外一组人马要午夜才会过来替换。”

接着歪身过来,偏着头,神秘兮兮地笑:“那一位刘夫人也住在这里。”

徐季凡看看这院墙,高耸封闭,门前有人看守,不像寻常居所,倒像一座森严的樊笼。想要细问,然而二人一边走一边说话,一下子就来到门前,便按捺下来,回头再问。同孙忠一起放下竹笥,作揖问候。

大马二马回礼,问:“今天怎么来得这么慢?”

孙忠将三山的事情说了一遍。两天前发生的事,消息还没传到这里来。

大马二马听得义愤填膺。

大马说:“我要去跟路师兄说,让他把我派去三山。再有寻衅闹事的人来,看我大马一巴掌拍死他们。”

孙忠笑说:“三山是苦差,荒山野岭,蠢女丑妇,怎么比得上这里?”

二马说:“老孙你不知道,每天在这里守着院门和女人,实在没意思。”

“路师兄就是知道你们有胆气,又有武艺,才让你们在此处担当重任。”

孙忠才说完,大马已经蹲下身,掀起红巾。看了看: “又是这么个小不点。”

“你别说。这一回丹宴拿去用的人,刚来的时候不也是瘦巴巴的,难看得很吗?合药之前在这里养得光彩肥白,听说师君可满意哩。”

“不知道这一回滋味如何。”二马说。

“我也很期待。不耽搁了,先走了啊。”

孙忠与徐季凡沿着原路回去了。

大马叹息:“我也想去参加丹宴,喝酒吃肉,唱歌跳舞。”

“等你成仙了,还怕没有乐子吗?”二马安慰他。

“说起来,这大药我也吃上好几丸了,除了服药的时候有些腹痛,怎么其他一点感觉也没有呢?身体完全没有变轻,也不能步行水上。”

“还远着呢。听说常人要吃上三百六十五丸,一天一丸,也要一年。何况我们又不是每天。”

二人蹲在那里,对着长笥嗟叹不已。

此时石桥上走来二个婢女。其中一人持灯走在前头,听见了,高声嗤嘲:“果然是‘人心不足蛇吞象’。你们本来只是农民,托水仙的福气进了刘府作荫客,每天吃饱穿暖,看看女人睡睡觉。居然还不知足呀?”

大马回头,笑咪咪地:“知足!当然知足!”

二马抬头,也笑咪咪地:“每天看见采兰娘子就知足了。”

魏国的人把少女或者年轻的女人称作娘子。也有用来呼妻的,从年轻叫到老,便有一种亲密讨好的意味,表示妻子在自己眼中始终是年轻的,始终是当初那个少女。如同有些地方俚俗,将小妹或妹妹作为对妻子的爱称。这些对妻子的俗称在魏国比较常见,在南方的梁国倒几乎没听说过。即使不是称呼妻子,将一个不年轻的女人称作娘子,尤其是男人对女人,多少也有狎昵的意思。

采兰自觉不年轻了,勾起嘴角,一手贴着二马的面颊掠过,给他一个娇滴滴的巴掌。又瞥见地下的女孩,“唉哟”一声,说:“新人来了呀!”

“你是不是也垂涎三尺呀?”大马问。

采兰冷笑:“我哪有那么大的福气?能吃上童女合的神丹。”

将灯凑近,看了看,嫌弃地说:“又小又丑怪,这种的能中用吗?”

“养上三个月,包准让你吓一跳!”

采兰直起身:“吓一跳?我在这个疯人院待了这么久,早就吓瘫了。”

大马抽抽鼻子,从采兰身边弹出头,看向后面跟上的婢女采芝。采芝手中抱着一个黑漆带盖多层食奁。

大马涎着脸问:“采芝,这里面装着什么好吃的呀?闻着真香呀。”

二马也问:“有我们的份吗?”

采兰抢着说:“你们不是修道的吗?听说道士是不用吃喝的,顶多一天一碗胡麻糁,还敢肖想我们姐妹的份?”

“瞧你说得这样理直气壮。分明是你家夫人的份,给你们偷吃了。”

“谁偷吃了?我们光明正大当着面吃的!”

采兰一边说,一边绕过竹笥去开门。

同采芝进门之后,回头问:“你们进不进来?”

大马说:“进去。二马你抬人进去。”

二马说:“不进去。为什么又是我抬人?你每次都躲懒。”

“我比你强,当然是我留着守门。”

“你哪里比我强?嘴巴比我强吗?”

采兰嗤笑:“门就先开着,你们吵完了赶紧抬人进来。”

院内铺着碎石砖,旷朗疏落,除了左边垒土围石,种着一株梨树,右边一株梅树,没有其余布置。角落四五个贮水的瓮缸盆盎。还有一个竹架,晾着白巾、白布、白纱单衣。似乎不久之前才晾上的,底下一滩水渍还没干。

天色已经全黑了,采兰手中的灯火幽幽地在水渍上一闪而过。

中间后方一座重楼。虽然高广,形制却简陋,直棂窗,只开在屋墙上方,不用帘幔遮掩也看不见里面。一旦关上门,屋内便一片黑蒙蒙,镇日都是夜晚。所以房里正中摆了一座十七连枝青铜灯,高达五尺,底座雕着 回旋的凤鸟,上方十七个莲瓣形灯盏。若将每一盏都燃脂点灯,一圈一圈的灯盏往上高举,辉映如火彩花树。连着角落的各种灯烛蜡炬,光晃晃的,极其耀眼。

采兰甫推开门,便给满屋灼灼的火光刺得眼睛一痛。

她嗔怪着:“你们又把屋里的灯全点上了,想让我也变成瞎子吗?”

左边的大床上,三个婢女围坐一圈,正在吃饭。

其中一个回答:“谁敢呢?谁不知道你是刘郎的人?”

另一个说:“快把门关上,一会把灯给吹灭了。”

“你们一楼的事跟我们二楼无关,就像你们也不会帮我们取饭。知道点灯还不知道怎么关门吗?自己关去!”

采兰扭头往右侧的楼梯走去。

有人低语:“好大的脾气。真以为刘郎把她当一回事?”

又有人问:“奇怪,天都黑了,怎么还没把新进童女送来?”

采兰止步,心里也狐疑,大马二马怎么吵了这么久?想要回头察看,但想童女是一楼的职责,跟她有什么干系?只将木阶踏得咚咚作响,一径上楼去了。

二楼比一楼低矮,灯座也少,显得昏暗。

如果一楼是朝阳,二楼就是黄昏。

迎面一座镂花紫檀屏风,表面一层岁月抹上的润泽的油色,虽然老旧,不减贵气。转过屏风,地上一只朱漆香案,案上一个鎏金熏炉。精雕细镂的炉盖,给多年的烟熏模糊了形貌,盖上的田父、玉女和仙鹤,脸面皆是幽晦。顶端一颗玛瑙色的宝珠,一半是原色,一半也是乌黑的。

炉中燃着苏合香。原本平直的烟气因为有人到来而紊乱了。

香案前方一座大床。床上躺着一个婢女,听见响动缓缓坐起来。

采兰将行灯放回床边的多枝灯座,垂足坐到榻上。边脱鞋,边说:“你就知道睡懒觉。”

后面跟上的采芝说:“采莲应该收拾过了,外面晾了巾布衣衫。”

“还是采芝体贴人。”采莲用手按按眼角,“那疯子方才不知道作了什么恶梦,又吵又闹,还吐了一地,费了我好大的劲才整理干净。”

采兰说:“晚上就不要给她吃东西了,免得又吐。”

采芝点头,将黑漆食奁搁在床上:“今日有宴,美食多着呢!快来吃吧。”

三人开奁,正布置着,忽而听见一个女人的声音,低低地,咿呀地,叫唤着。

音声听着像是“唉”、“安”等字,还有“阿摩敦”一词──鲜卑语对阿娘的称呼。胡汉交错,囫囵地说,也听不懂在说什么。

采兰听见叫唤,先吓得一机灵,随即生起气来:“那疯子又在叫什么?”

“要不你去把她嘴巴封起来?”采莲语气风凉。

采兰翻了个白眼,一骨碌跳下来,鞋也不穿,来到里边的一张床。床上垂着碧绫帐,帐角挂着红罗香囊。采兰探身进去帐内,一把揪出一头乱发,再连拖带拉,拽出一个女人。

女人全身只穿着一件半旧白绢衫,反复洗涤多次,显得薄烂。乱糟糟的泛红的长发纠结一团,像一颗硕大的坏死的茧。面缚红罗,只见鼻口,不见眼睛。手脚绑着麻绳,不能自由行动。

女人给揪着头发,挣扎起来,叫唤得更厉害。

采兰兜头就打,噼啪噼啪,一连数个耳刮子。嘴里一叠声地骂:“你叫什么?叫什么?还叫?”

打完了,撂开双手。女人软软地倒在床边,嘴角淌血,呜呜地哭起来。

泪水一下子濡湿红罗,刷刷流过面颊,再沾染到白衫。

采兰嗤笑一声,偏着头朝后说:“你们看,她没有眼睛,也还能流泪呢!”

然而等了半晌,没有人答话。楼房里只有萦回的无尽的哭声。

采兰疑惑地转头,看见身后站着一个陌生的女人。

一个简单的髻,一张青白的脸,一身朴俭的衣裳。

女人身后又站着一个魁武的女人,一边肩上扛着方才见过的童女,一手捉刀,横在采芝颈前。采芝僵在床上,手里还拿着漆箸,不敢妄动,更不敢言语。

采莲倒在一旁,也不知道是被打晕了,还是吓晕了。

采兰倒退两步,张了张口,正要叫人。

念头一转,这二人能够上到二楼,还带着童女,表示门口的大马二马,楼下的婢使,大概都不中用了。

眼神晃了晃,颤声问:“你们、你们是谁?”

来人正是惠歌。

她在梦松堂前听见竹笥里的呼吸声,起了疑心,走过石园的时候趁隙将小僮放倒,由春柳收拾,扔到偏僻无人之处。再回到墙后窃听,一路从梦松堂跟着道士来到别院。制住门前的大马二马,救出竹笥里晕着的小寸。进了楼屋,三个婢女看见来人持刀,吓得抱作一团。春柳一样将她们绑手绑脚,巾布塞口,扔在床上。

惠歌上楼,对着那座古旧的镂花紫檀屏风熟视良久。

重重的花瓣,交错的茎条,样子像月季,也有些像蔷薇。繁花密叶里,细瞧皆是积灰。

她越看越恍惚。想着盼盼出嫁的那一天,见闻的许多人,许多话,许多物事。这座紫檀屏风当时是放在哪里呢?她分明见过的。

一面看着,一面听着,益发觉得恐怖。

转过屏风,那个精细的熏炉,那个张狂的婢女,皆是故旧。

可是她认不出盼盼。

别说是盼盼,那简直不像个人。无论是外在还是内在,都难以辨识。

惠歌不答反问:“莫盼盼在哪里?”

采兰看了看地上呜咽的女人,犹疑着不作声。那一眼就是回答。

惠歌走上前,手一绕,掠过采兰脸侧,摘下她髻间的双齿铜珠钗。

钗尖抵着对方的咽喉。问:“莫盼盼怎么了?为什么会变成这副模样?”

采兰仰着脸,咽下一口水,迟迟开口。

“……她瞎了,然后疯了。”

上一章 目录 +书签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