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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四话:朝夕尽错(1 / 1)

对烛幽而言,婚礼就是个过场,她并不在意,甚至以如今这样的心情,她根本不想要这样一个婚礼,但是嬴政想,并且按照他的性格,他应该想办一场空前隆重的婚仪,可那样就有悖于烛幽不愿留名青史的愿望,于是他便退而求其次,礼仪隆重,但无人参加。

烛幽按照礼仪早早地起来洗漱打扮,敬拜家庙,拜别父母,然后登上宫里来接的马车。嬴政亲自来了,打着来蒙府探病的旗号,在来这儿之前,他已经看望了许多大臣——铺垫得非常的低调,宛如再普通不过的一次走访。

仪式在章台宫主殿进行,从外面看与平时毫无区别,然而进了门就会见到隆重华丽的繁复装饰,待他们两人进了殿,大门缓缓合上,赵高开始主持婚仪。过程很复杂,沃盥、却扇、同牢、合卺、结发,一样不少,整个过程中,也只有作为司仪的赵高在说话,嬴政和烛幽都安安静静地听从指示做动作。“出嫁”之前,蒙夫人已经把所有需要注意的事项都教给了她,甚至还在家里排演了几遍,嬴政其实也没有正经的大婚,以他的严谨,恐怕也是排演过,所以进行得如此顺利。

一天没吃饭,终于通过同牢之礼吃到一点点食物,烛幽竟觉得有些反胃,她压下胸腹间的呕吐之意,轻轻抿了抿唇,抬头却发现嬴政和赵高都望着她。她透过却扇迎上他温柔又期待的眼神,心底微痛,旋即垂下视线,放下筷子,端起了盛满了酒的半边匏瓜,送到嘴边喝了一半,然后由赵高递过去,又递来嬴政手中的那半。酒是难得的好酒,醇香浓厚,回味悠长。烛幽喝完,将匏瓜递给赵高,由他将两半合二为一,便是意味着夫妻从此相亲相爱,合为一体。

烛幽望着那两半被赵高用红绳细细地缠实的匏瓜,它们原是一体,所以再合拢时也能严丝合缝地对应上,宛如从未被剖开。可烛幽仍是能看到那一道细细的缝隙,就像她和嬴政之间的那一道裂隙,令她无法忽略,再是一体,再是“原本如此”,终究是已经裂开过了,不复从前。如她和嬴政这样自始至终都没有彻底信任过对方的人,怎么可能再相亲相爱,合为一体?烛幽觉得讽刺,这一场仪式终究只是为了满足嬴政粉饰太平的愿望罢了。

最后一步是结发。她举着却扇微微倾身,嬴政跪立起来,解开了她发间的许婚之缨,垂下一缕头发,取了剪刀轻轻地剪下一小截放到一旁,又将自己的头发也放下来,如法炮制,两半头发放在一处,他各分了一半出来,分放进两个锦囊里,轻轻打结,为她系到腰间,烛幽因为不能放下扇子,所以只能勉强将锦囊挂到他的腰带上,与他的郑重相比,她做的这一切仿佛印证了她内心的敷衍。

正婚式到这里便结束了,赵高悄然退下,留下红烛通明间相对跪坐的两人。

“举得不累么?”一阵沉默之后,他伸出手来接过她手中的扇子,放到了一旁。

烛幽的脸从却扇之后露出,清冷的五官组合却意外地适合这样明艳的浓妆,为她平添了一种妩媚风情,她缓缓抬眸望向他,纤长的睫毛上洒的金粉在烛火之下一闪一闪,眼神里似有若无的躲闪在红烛红妆的映衬之下显出了“教郎恣意怜”的可怜和羞怯。

嬴政知道她不甚热切,可抑制不住地望着她笑:“璨璨今日真好看。”

烛幽眨眨眼,安静地回望,其实他也很好看,这一身用于婚仪的黑衣格外精致,纹路也同她这一身相呼应和互补,完美地诠释着所谓“夫妻一体”。因为心情放松愉悦,他平日里紧绷着的线条都变得十分柔软,这会儿的眼神也盛满了柔情——可那个时候,他也是这样望着她的啊……她像是被这样的笑容烫到了,不多时便移开去,他起身行至她的面前,朝她伸出双手:“来。”

她将手放进他的掌心,那片温热与她的冰凉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她借着他的手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头上的步摇毫无章法地乱甩几下,险些被甩出去。

“怎么了?”

“……腿麻了。”不仅麻了,还软。她饿了一天,虽然已经什么都不想吃了,但身体还是在表示抗议。

嬴政闷笑一声,将她打横抱起:“你可真是。”

去寝殿的路上,他自然还听到了她肚子的咕咕叫,又笑了她一通,烛幽闭上眼不想理会。到地方之后,他传了些软糯甜香的奶制品上桌,同时医工也到了。烛幽默默地戳奶皮,不明白这时候叫医工来是为什么,嬴政好像也没有得空去叫啊?不过他并没有打算解释,直到医工诊完脉被赵高送出去时,她才捕捉到了他们压低了声音的对话:“当真没有什么异常?”

“夫人身体没有大碍。”

“没有喜脉?”

“这……老夫确实没有诊出来。”

烛幽莫名地看向好整以暇的嬴政,他面不改色地敲了敲桌子:“不是不想吃?现在又吃个不停?”

她并没有接过他的话头,反而道:“我记得先前我便告诉了君上,我没有办法怀孕。”

“嗯。”嬴政且待她说。

“所以君上不用担心我怀孕了。实在不行,我可以喝药。”

说得轻飘飘的,模样却格外认真,嬴政瞧着忍不住皱了皱眉:“朕担心这个做什么?有了便生下来,没有也无所谓。朕是怕你万一有身孕了,会被朕伤到。”

烛幽一愣。

嬴政挑挑眉,手指又敲了两下。

烛幽低下头,继续挖奶皮。

嬴政不再同她多说什么,径直将她抱起往榻上一放,碗和勺子叮叮当当地滚远了。他抵着她的额头,温声道:“朕不会对你更坏了。璨璨,朕发誓。”

烛幽想把焰灵姬送给她的话转赠给嬴政,他啊,说着好像没有骗她,实际上呢?实际则不然,实际他习惯了以己度人、习惯了旁人以他为尊、习惯了安排好他觉得好的一切,所以后面那一系列她并不喜欢的事情才会接二连三地发生。他曾说她什么都可以同他说,可面对他时,有些话总归是说不出来的,她难以去恨他,往往只会痛恨这样的自己。

就像现在,她和嬴政已经太过契合,就算她心底还存着抗拒,到了肌肤相亲时,她还是会本能地配合。她的身体早已明白要如何取悦他,也明白如何在这样她几乎受不了的伐挞中取悦自己,她流着泪流着汗在他耳边低低地呜咽、艰难地呼吸,脑子里的一切都被清空,只剩下被她仅剩的倔强圈着不得释放的本能。

嬴政觉得今晚的她格外的难以取悦,他明白为何,因为这一段时间都是如此,她在努力地疏远他,违逆她的本能,想重新把自己裹进壳子里,但他不愿,他非要让她明白这一切已经注定了,她去接受就好,慢慢来也可以,他可以等。

女人或许就是这样一种矛盾的生物,既容易被征服,又似乎不可能征服。

“君上……”

“嗯。”他咬了一口她的肩膀,迫得她直起身,滚烫的呼吸打在她的颈侧,“别这样叫。”

她颤抖着扣住他的手:“政哥哥……”

“没错。璨璨真乖。”

她流下更多的泪来,朦胧的泪眼映着满室通明的灯火,和他那天眼底的残忍一起在她脑海的里炸成一团团爆竹:“政哥哥……痛……”

她真的好痛,比起她的身体,她的心正在一千一万倍的哀嚎。可他不明白,他也不愿意去明白。

燃了一夜的红烛飘出了最后一抹青烟,明丽的晨曦如交接棒一般落进她的眼底,她失神地伸出手去,想捉住那一缕温柔的天光,被身后的人握住吻了吻。

“朕以为你会醒不来。”他犹带倦意的声音自身后传来,是她最为喜爱的醇厚低音。

“君上不也醒了?”她的声音哑哑的,仿佛划过喉咙的气流被中途截断,一字一句虽然清晰,却让人听了觉得可怜。

“朕要去朝会。”今日的朝会已经推迟了,否则岂会等到天光大亮了还在她身边同她叙话?

烛幽没有回话,他拥紧了她,留恋这片刻的温存,最后埋首在她新洗净的长发里深吸了几口气,缓缓地起身。她侧躺着望着他的背影,他的背上还有明显的被她抓出来的红痕,肩上留着两处牙印,被她反复咬了许多次,印子像消不掉了似的一直都留着。他未叫人伺候,取过衣物一一穿上,扣好了腰带之后,蜂腰猿背被衬得更加挺拔,天人之姿不过如是。

彼其之子,美无度。美无度,殊异乎公路。

就是这个背影,站在岱顶熹微的天光之下,仿佛顶天立地。悠长铿锵的祭词伴着晨风传了极远,恍若真的能上达天听。云海边缘的那片灰暗忽然染上了稀薄的淡黄,又在不经意间逐渐化作橙红。话说拨云见日,这片广袤层叠的云海仿佛是在为羲和的金车让道,静谧地翻涌着向四面退开,紫红交映,瞬息万变。霞光渐次与茫茫云海融为一体,犹如泼墨,将整片天空侵染作缤纷的彩画。云海浮光跃金,一轮金乌破开云幕,掀开霞帐,踩着五彩霞霓于天际冉冉升起,须臾间金光四射,群峰尽染。

烛幽并未站在众臣的队列中,而是闲闲地踱到了一旁,她也不像别人那样垂手肃立,而是静静地凝望着独立在上迎着东方的他,心底有真实的动容。尽管她仍对诸多事情难以释怀,却也很难不为他而高兴,他花了所有的心血去完成了一统天下的不世之功,能在此间光明正大地昭告天地,是多不容易的一件事。多年之后,有人会叙其功业为“奋六世之余烈,振长策而御宇内,吞二周而亡诸侯,履至尊而制六合,执敲扑而鞭笞天下,威振四海……以区区之地,致万乘之势,序八州而朝同列”,这是后人为他送上的光听着就令人心潮澎湃的祝表。

泰山封禅一事是早就定好的,婚仪之后一个月,东巡的队伍便直奔这里而来。步光和众多的随从一块儿被留在了山下,更包括被召来商议封禅礼仪的儒生。登山之前烛幽看了一圈儿也没在队伍里发现一个小圣贤庄的人,这可实在是……有点藐视嬴政的皇权天威。嬴政对于封禅的礼仪极不满意,索性自己搞了一套,搞完了又嫌弃被召来的这七十个人,觉得他们没有资格同他一块儿登山,便撇了他们,只带了秦国诸人沿着新修的路登攀。他很嫌弃这些人的另一个原因是他们强烈反对烛幽同去,说祭典本不应有女眷,一群没眼色的家伙连嬴政脸黑了都看不出来似的,也不知是不是想博一个“直谏”的名声,烛幽觉得挺没意思。

颂词结束,跪拜天地,竖立石碑,一系列的事情完成之后便要下山了。烛幽坐在岱顶边缘,随手掐了一支蒲公英。它正在猎猎风中艰难地挺直身子,一盏一盏的小伞被刮起,飞向远方。烛幽随之远眺,望向了山峦下的无边风景,想起临行前步光忧心忡忡地牵着她的袖子反复确认:“大人,您真的要离开吗?”

“好奇心会害死猫的。”其实烛幽觉得这事儿不应该告诉步光,她多知道一点就多一分危险。

“大人,陛下对您不可谓不好,他可能只是手段太强硬了……陛下他很在乎您啊,您在这样的大典上离开,岂不是打陛下的脸?您倒是可以一走了之,但还不知道之后会发生什么事。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您要走又能走去哪儿?若是被捉回来,不过与陛下徒增嫌隙,何苦呢?”

烛幽静待她说完,问:“你觉得我应该原谅他吗?”

步光一愣:“这何来的原谅不原谅呢?”

所以她甚至觉得自己不应该怪他……她都懂,她明白嬴政为什么要这么做,她甚至不需要他说就能想通,可是人怎么可能那么理智呢?她懂了就应当站在他的角度为他考虑,就应当为他无条件地付出吗?她没办法做到这个程度,也没办法爱他爱到失去自我。或许站在大多数人的角度,她应当原谅这一切,可做不到就是做不到。或许时间可以帮她消化这一切,或许等她找到恢复的办法便可以淡忘那样的切肤之痛,但这都不是现在能够实现的事情,她真的不想再这样下去了,她每天都好难过,每天都矛盾地爱着又怨着他,他越是对她好,他们越是亲密,她的心就越痛,痛得无以复加,她怕自己总有一天会疯掉。这些都没有人知道,她也不会告诉任何人,她累了,只想找个地方好好地休息。

嬴政见她一个人离群坐着,一副不打算动的模样,便走到她身边:“在做什么?”

烛幽借着他的手站起来,将蒲公英伸远,不一会儿所有的伞冠都被风带走了,只留下光秃秃的杆:“君上,你看,它们都走远了。”

“嗯?”他并不知道她想说什么。

“你说它们会去到哪里呢?”

他极有耐心地回答:“不好说。落在这周遭居多,这样大的风,它又如此轻捷,飘到山外也不是不可能。”

“那我若飘在风中,又会去到哪里呢?”

他语带犹疑:“璨璨?”

她低声笑了笑:“其实,我更想做一阵风啊……”

然后,嬴政看到她纵身一跃,衣摆猎猎,他恍惚听到了瓦解冰泮之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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