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威一锤定音之后，抱团同仇敌忾的新兵们犹豫了。
本来不服指挥做逃兵就是重罪，哪怕只是新兵处罚也很重，万一被逐出部队，这么多年的努力就白费了。
何况队伍里出了个急着送死的显眼包，把节奏带偏了。
本来不上战场是民心所向，现在有人一出头，倒显得他们是窝囊废。
江知许不理会背后众人翻江倒海的心思，朝仓库跑去。
一步......两步......
女孩军靴踏地的声音牵动这众人心神。
人群愈发粗重的呼吸声中，一个健壮的新兵掀翻挡在前面的队友，冲出人群。
宋威挑眉，看着活过来的众人潮水一般倾泻而出。
他倒是没想到那个小瘦子简单两句话就煽动了一潭死水的队伍。
“让开！”那个身量极高的新兵几步就赶上了慢跑的江知许，伸出熊掌般厚重的巴掌将女孩往边上一推。
后面冲刺的人潮紧跟着，没人怜惜被推得眼冒金星的江知许，每个人都推开挡在路中的她，下手或轻或重，唯一共同点是：他们都把她当作抢夺新版训练机的对手。
被推来搡去，江知许心中早已烧起一把暗火。若不是金蚕蛊还在沉睡，她非得召唤个白虫坑出来给这些白眼狼每人一口。
又一个高挑的男生跑过去，猛然撞击下，江知许失去平衡。
她暗叫不好。这里的人都是吃人不吐骨头的，这一摔没人会扶，怕是要被踩成肉泥。
一只古铜色的大手从人潮中伸出来，只一提就把江知许带了出来。
宋威领着她到角落里：“为什么要犯傻？”
江知许挑眉看她，眼神全无面对教官该有的尊重：“我让他们心甘情愿的去了，不客气的说是帮了你的忙。你说我犯傻？”
“你只需要第一个去选择最新款的机型就好了，闷声发大财懂不懂？搞得人尽皆知对你自己没有好处。”宋威说。
这时代，人类就像被撒在狭小土地中的一把种子，只有你死我活才能吸取到足够生长的养分，否则等待他们的结果就是枯萎和腐烂。
哪怕是相对平和的17战区也是如此。
“好吧。那我换个上高度的版本。”江知许说，“教官您有没有听过一句话？以身作则,不言而信,是为身先士卒。我是有意带动他们。”
宋威忍不住笑了：“文邹邹的，哪学的这套。”
“一个很厉害的人教的。”江知许说。
她在人群最后面，干脆不跑了，反正过去只有挑剩下的破烂货了。
这种类型的新兵宋威也见得不少。
身体素质不够拔尖，但脑子还，还怀着一颗赤诚之心。可惜，这种类型的人才向来夭折的早。
好人活不久，祸害遗千年，这世道从来如此。
宋威想了想，避免把偏心表现的太明显，委婉道：“你待会跟我一架飞船，做我的副手。”
一辆飞船正常的配置是一正二副。宋威是一星军官，有老搭档。
对宋威而言，船上多一个人少一个人无所谓；但对江知许这种新兵蛋子来说，也许是生或者死的区别。
所以他想以微薄之力护一下这个愣头青。
可惜江知许根本不领情，也想不到这茬。
她出头只是感觉那些人唧唧歪歪烦死了，人民群众珍惜生命是对的，士兵怕死就是失职。这帮人总不能一边吃空饷一边龟缩人后，两头好处都占了吧。
“不用了，教官您副手不是在基地吗。”江知许说，“我单独开一辆好了。也多个火力。”
她跟着宋威来到基地起降点，训练机果然被挑了个七七八八，只剩下些歪瓜裂枣。
江知许走上前，挨个踹了几脚，找了个还算稳当的爬上去。
驾驶的记忆都有，原主熟悉这门技艺，她算是坐享其成了。
远处，助跑轨道已经按序号停满了军官们的战斗型飞船，宋威的飞船刚预热好，黑色的钢铁怪物冒着白汽，舱门悬空，像猛兽一样展示着獠牙。
看完它，再看着眼前这个泛灰的绿皮小飞艇。饶是江知许并无所谓，也感到强烈的落差。
她冒出些许羡慕的念头。
宋威：“来吗？坐得下。”
远处，几个一同培训过的新兵看出了宋威对江知许的赏识，纷纷伸长脖子，露出羡慕的眼神。
平时得到教官赏识也就是少受点训练的皮肉之苦。上战场前得到赏识，那得到的可是黄金保护伞啊。
他们正酸着，却见江知许摆摆手，利落地蹬着梯子爬进绿皮小飞艇。宋威帮她戴好面罩就夹着头盔走了。
同门们收回探寻的目光，说不清是幸灾乐祸还是失落。
训练机狭小，三台座位和操作空间把内部挤得满满当当。江知许来晚了，没组到队友。她把自己塞进主驾驶位，勾选单人模式。
“啪”、“啪”两声，另外两块操作面板弹出，在机械臂的牵引下拼合到主面板的两边，像是一双手把三块拼成了一块。
江知许：......还挺原始。
她按照身体记忆像弹钢琴一样波动按键。很快，屏幕亮起，摄像头传达来外界的景色。左上角一个小红点，点开是宋威给所有训练机群发的消息，说按照八字阵跟在他身后。
三声短促的倒数之后，宋威编号P-001的巨大黑色飞船带着蓝色尾焰窜了出去。江知许盯紧那抹火焰，推动摇杆跟上。
可惜训练机性能实在落后，她不管是加速升空还是慢悠悠的，别的训练机一架架超过她，别说跟在宋威后面了，连混个中间位置都做不到。
既如此，江知许也不抢了，安安分分地留在阵型末端。
本命蛊没有回应的她和普通人没有区别，应该尽力确保自己的安全，不逞能才对。
可偏偏自己不知哪处的热血上了头，不仅自己要上战场，还要做出头鸟，拉着那些畏畏缩缩的人一起上。
窗外，17战区基地的景色一片片飞速掠过。既熟悉又陌生。
红绿相间的地块倒退着。
绿色是农田和生活区，红色是这个世界的土渣。
大概飞行了三分钟，远处出现一座巨大的弧形高墙，因为浇筑的匆忙，表面不乏大大小小的裂缝。
但在与墙壁上挂着的各种扭动的昆虫相比，裂缝就根本不算什么问题了。
“嗡”一声提示音过后，每个新兵耳边都响起宋威的声音：
“过了高墙就是真正的战场。不论看见什么，都不要慌乱，不要扰乱阵型。只要P-001没被击落，我们就还有赢的希望。不用慌张，你们的位置是阵型中最安全的，头尾都由军官的飞船护航。大家放平心态，本次训练对战绩没有要求。如果前面的飞船被击落，后一位立刻补上即可。”
说完，他激活了旗舰标识，屏幕上领头飞船的标识由红点变为一颗光芒恢宏的星星。
江知许握紧了操纵杆。原身也没有见过真正的星虫，只有理论知识。
但大约是从小与蛊虫相伴长大的缘故吧，她感觉自己的内心深处并不恐惧所谓的星虫，即使他们已经变得巨大可怖。
简单而言，就是她不认为自己会死。
跟着宋威的指挥，二百艘飞船喷射出绚丽的尾焰，冲出高墙。
*
“注意3点钟方向，有疑似首领出现。”
才出高墙，宋威就拉响二级警报。
江知许将副手位视角对准三点钟方向，放大画面。
——一只巨大的幼虫，躺在成堆的尸首和飞船残骸之上，尖锐的口器上滴着绿色黏液。
它在尸山上蠕动着，不分敌我地攫取着身下的血肉，盲目的进食着。
不认识。
这是江知许的第一印象。
这只幼虫是彻头彻尾的变异产物，前半段具有明显的皇蛾虫特征，但尾部却生长着长约10米的尾刺。
“该首领危险等级C级，还处于幼虫期，不会对空造成危害，需要警惕的是它的3只伴生护卫。护卫甲虫会本能地保卫首领，切忌随便攻击。”
宋威话音未落，屏幕上位于左翼的飞船阵容突然遇袭，三个红点转变为闪烁的红叉，短促播报后就消失了。
这代表飞船坠毁，阵容出现漏洞。
作战飞船视角限制大，对战飞行星虫不占优势。
但奇袭来的如此之快是宋威没想到的。被击落的三架飞船没来得及作出任何反应。
能有这种速度的星虫应该在C级以上，很有可能是3护卫虫的其中之一。
“调整紧凑阵型。”宋威说，“训练机按防御阵型分为5小队，P002-006领队后撤，清理外墙周围的星虫。留意是否有进入战区内的漏网之鱼。”
“其他人，升空，组八字阵。”
指令修改，江知许赶忙回神，按照演练的分组朝P003归拢。
被击毁的三架训练机就在自己身边的位置，瞬间就笔直坠落，她有些难以置信。
训练机对付地面上不会飞的低等星虫绰绰有余，但对上飞行种，往往连他们的动作都看不到。刚刚那一下江知许就没看见那只星虫的全貌，只瞥见闪耀着金属光泽的外壳一闪而过，随后就是三架训练机冒烟坠毁的景象。
后撤调整阵型的过程中没有遭受袭击，P003在上空为训练机们保驾护航，新兵们只需要对付爬上高墙的星虫即可。
这也是比较适合新兵的训练，等于是打靶子。
江知许锁定几只大的，训练机扔出几颗定向导弹朝一只巨型蜘蛛飞去。击中后，高温溶解了它吐出的丝线，蜘蛛被刚毛包裹的庞大身躯翻滚着落地，击起大片尘埃。
变异捕鸟蛛，特征为巨大化，评级D+。
导弹已经是训练机搭载的较大火力了，可对于巨大化的星虫来说根本造成不了伤害。
D级捕鸟蛛摔地之后很快翻过身来，生长着茂密绒毛的身体上连烧伤都没留下。
“力量差距这么大啊。”江知许嘟囔着，换了另一个E级为目标。这次火药造成了伤害。
小腹传来温暖的感觉，金蚕蛊似乎开始苏醒了。
“感觉到同类的存在所以苏醒了吗？”江知许自言自语。
眼下，她只能想到这一种合理的解释。
金蚕蛊微弱地回应着。但不知是不是过于虚弱的缘故，江知许并不能理解它的意思。
在原来的世界，她们是灵肉交融，不分彼此的。
“你是不是很痛？断掉的手多久能恢复？”江知许一边发射子弹，一边和金蚕聊天。
虽然这只幼年金蚕可能听不懂人话，但也许听着听着就懂了呢。江知许决定把它当成小孩，一点一点沟通。
“那个金发大猩猩我已经教训过了。”江知许说，“是她把你塞进我嘴里让我吃下去的吧。你为什么会出现在她手里？按照你的能力不至于被普通人抓住啊。”
金蚕是极度稀有的蛊虫，稀有到学者一度认为它只存在于传说之中。上一世，江知许也是九死一生才在机缘之下遇到金蚕蛊的。
这个世界昆虫纷纷变异，怎么金蚕却保持着原来的样子呢？
体内，金蚕蛊传来短促的回应。
内容不懂，但这种态度就说明它炸毛了。
大约是自己接二连三的问题惹恼了它吧。
江知许：“好好好，我闭嘴。”
可闭嘴之后，金蚕的反馈并没有停下。
“你休息休息吧，病人少说——”
江知许瞳孔紧缩，这是人类作为生物感觉到危险的最本能反应。
下一瞬间，训练飞船凸起的部分像头盖骨一样飞向空中，锋利的断口处，一只巨大的昆虫前臂深深插进机舱。
将近报废的铁疙瘩后侧露出两只巨大光滑的虫眼，像镜子一般倒映出船舱内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