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衍舟回到车上的时候，气压是前所未有的低沉。
三人从来没有见到过这样的傅衍舟，一时也有些无措和发怵，不敢轻易打扰他便沉默了一路。
到了临城汽车站后，各人分道扬镳。夏志伟和连清礼家的方向差不多，打了车就一起离开了。而江窈和傅衍舟在车站附近的公交站牌，等不一路的公交车。
傅衍舟低垂着眸子，一手握着行李箱拉杆的手指用力到泛白，一只手拿着手机不知道在搜索着什么，目光盯得死死的。
江窈担心，便小心询问：“傅衍舟，你怎么了？”
这是第一次，傅衍舟没有回答她。
纵然是之前刚认识、傅衍舟的自闭症还算得上是严重的时候，他都没有冷落过她的任何话。
江窈站在他旁边，看着他眉头越皱越深。
“傅衍舟？”
后者终于有了反应，像是大梦初醒般看向她：“怎么了？”
江窈蹙起眉头，觉得他有些不对劲：“没事，刚才叫你你没答应。”
“抱歉。”他的脸色有些苍白，但并无病态，“刚才没有听到。”
“没关系。”江窈难掩担心，“你怎么了吗？”
“从上车后就一直不太开心的样子。”
傅衍舟目光有些躲闪，把手机收了起来。
“江窈。”
他的声音淡淡的，语气里带着那时江窈还无法理解的复杂。
傅衍舟后来说了什么，江窈记不清了。好像是没听到，好像是傅衍舟根本没说。
那天下午江窈回家的公交车先一步到达，匆匆告别后两人就此别过。
窗外的景色开始飞速的倒退，江窈鬼使神差地回过头捕捉着傅衍舟的身影。
深灰色的大衣衣摆随着刺骨的寒风微微摇动，修长的身型不复板正，微微伛偻。
孑然又孤冷。
公交车里有人在外放着音乐，江窈收回目光，歌手的声音听着耳熟。
“我走在每天必须面对的分岔路，”
“我怀念过去单纯美好的小幸福。”
江窈想起来了。
是孙燕姿的《天黑黑》。
爱总是让人哭，让人觉得不满足。
天空很大却看不清楚，
好孤独。
-
剩下的假期过的飞快，转眼间高二下学期迎来了开学的那天。
出去玩的那几天落下了不少的作业，剩下的假期里江窈几乎都在赶作业，要么就是被江母催着预习和复习。
偶尔在□□上和连清礼他们吐槽聊天，偶尔用微信和□□找傅衍舟说两句。
但不知道是不是江窈的错觉，她总觉得傅衍舟的回应虽然依旧充满耐心与柔和，但就是像是少了些什么一样，给她一种不咸不淡的感觉。
临近开学时江窈忙了起来，两个人的聊天频率也渐渐地少了很多。
开学第一天，江窈到的很早。班里来了不到一半的人，就连傅衍舟的座位也还空着。江窈没闲着，把其他科的作业交给课代表，又收齐了数学作业交给赵顺，傅衍舟还没来。
“老师，傅衍舟不来了吗？”
交作业的间隙，江窈问赵顺。
“啊对，他请假了。”
“他为什么请假啊？您知道他什么时候来么？”
赵顺顿了下，回答：“这些…他家长打电话请假的时候都没说，我也不太清楚。”
江窈有些失望，点点头又向他道过谢之后离开办公室。
中午吃饭的时候，林暮枝看出她的心不在焉。
“你怎么了？丢了魂似的。”
“你说，”江窈目光失焦，“他不会转学了吧？他成绩那么好，留在临城中学本来就是屈才。”
林暮枝一脸怀疑：“傅衍舟？不会吧？你们班主任不都说了是请假？而且他不是临城人嘛，临城中学已经是临城所有高中里最好的了吧，他还能转学去哪？”
林暮枝给她分析着，江窈也逐渐排除了这个可能。
“那他到底为什么请假啊？也没和我说一声。”江窈叹口气后低声咕哝，“上次去比赛还给我发了个消息呢。”
对面的女孩没作声，江窈不解地看过去，就见林暮枝一脸揶揄地看着她。
江窈被看的有些心虚，视线飘忽：“怎、怎么了？你看我干什么？”
“嘶——”林暮枝移开视线，“他跟你表白了？”
江窈睁圆眼睛，猛摇头否认：“当然没有。”
“那你跟他表白了？”
江窈又摇摇头。
“那你们就更没可能确认关系了吧？”
“当然了，你想什么呢？”
“那你怎么一副管家婆的模样？”
江窈愣住，思前想后有些心虚的低下头。
一直到回宿舍躺在床上，江窈脑子里还是餐厅里林暮枝冷静的声音——
“其实我能看出来，你有点喜欢他吧？你不用否认，你跟我提起他的时候，一副少女怀春的样子，我又不瞎。我跟他接触过的那几次，感觉他好像也有点喜欢你。不过你们一没表白，二没确认关系，靠着那点心照不宣的东西上纲上线，别怪我没提醒你，你这样可容易吃大亏的。”
都说当局者迷，旁观者清，林暮枝不和他们一个班，对傅衍舟也不甚熟悉。江窈都能自己感受出来的东西，林暮枝看出来的也不无道理。
聊天的最后，她问林暮枝该怎么做。
却被她反问：“你想怎么样？”
江窈一愣，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你想继续维持如今，好像已经开始有些不受控地改变的现状？还是捅破窗户纸，和他在一起？”
江窈不知道。
那个午觉睡得极其不安稳，江窈翻来覆去脑子里都像是有两个小人在吵架：一个说着保护着如今的温存，如果开诚布公却落花有意流水无情的话，到最后连朋友都没得做；一个却说着那么明显的情意就该更进一步，唯唯诺诺不敢出击，到最后落得一个逐渐疏远的结局。
下午上课到教室的时候，傅衍舟正在位置上写着什么。
“傅衍舟？你什么时候来的？”
江窈走近，瞟了一眼傅衍舟的桌面却倏地顿住。
他正一个接一个地画着圆圈——自己和自己下着五子棋。
他没回答她，江窈权当他是心血来潮对这又来了兴趣，边坐下又问道：“你今上午怎么没来啊？”
傅衍舟还是没作声，依旧重复着手里的动作。
江窈眼睫禁不住的轻颤起来，心里的不安逐渐放大。
“傅衍舟？”
她又叫了一声：“傅衍舟？”
少年终于有了反应，手下的动作一停，转过头看向她，唇角勾着浅浅的弧度：温柔又缱绻。
江窈这才看清傅衍舟的脸。
明明五官依旧精致又好看，脸上也带着笑意，但整体的神情却有些木讷与僵硬。
“你怎么不理我啊？”
傅衍舟像是大梦初醒般，顿了一下后脸色带着歉意：“抱歉。”
“刚才没有听到。”
“你今天上午怎么请假了啊？”
他眉眼垂下去，温和的笑意愈渐变浅：“家里有点事情，耽搁了。”
江窈点点头，又问：“你作业交了没？我给你交上去吧。”
“不用了，我已经交过了。”
语气依旧礼貌。
但江窈看着重新正过身去的傅衍舟，却在他的话里听出了疏离。
下午第一节是化学课，老师讲完了苯的知识后就布置了题目在教室里到处闲逛。
教室里有低低的讨论声，江窈自己做着题目，用气声读着题干：“苯的取代反应……”
刚没读几个字，身旁的人突然出声——
“苯与溴的取代反应是指苯分子中一个原子被溴取代的反应。卤素分子在苯和催化剂的共同作用下异裂，X进攻苯环，X与催化剂结合。它的原理是用铁作催化……”
江窈瞪大眼睛，反应过来去拉傅衍舟的衣袖。
他也像是突然反应过来，解释的声音戛然而止。
但方才的声音在教室里已经传开，格外清晰且引来了所有人的目光。
“对不起老师，他——”
江窈刚要帮他解释，傅衍舟就站了起来。
“抱歉老师，我没控制住，打扰到大家了。”
化学老师也听赵顺说过他的情况，只不过上个学期从来没有在课上遇到过这种事情，突如其来的状况让他有些猝不及防。
“没事没事，坐下吧傅衍舟同学。”
傅衍舟微微颔首后坐下。
江窈却听到班里众人低声的话语，基本都从方才的题目讨论，变成了“傅衍舟不是好了吗怎么又犯病了”“什么情况傅衍舟自闭还没好”“他上学期不是挺正常了吗”之类的话。
江窈也有些没反应过来，上学期最后，傅衍舟明明已经与常人无异。下五子棋、下意识说出一大顿化学生物的知识……都已经很久没有发生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