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约饭成功的必要性
留观室实在算不得安静，长明不息的灯光，护士和医生的脚步声，监护器的报警声，病人的咳嗽声、鼾声和叹息声，饶是江百舸再如何困顿，也睡不踏实。他每次惊醒，都能看见床旁坐着的瘦削身影。这足以让他心安，他想抬起手指去描绘白色的轮廓，却不小心惊扰了她。她俯身靠近，轻轻替他掖好被角。
互联网时代没有什么隐私可言，江百舸半夜去医院的消息很快被跟拍的狗仔散播了出去。即便是凌晨，热搜也迅速蹿至高位。随着天空中露出鱼肚白，陆陆续续有得到消息的粉丝们赶到了医院。
胸痛中心设在一个独立的院子里，与急诊大楼毗邻，两者中间及院子外围均以冬青树丛做分隔。江百舸及其工作室一向积极引导粉丝理性追星，多年坚持下来效果显著，担心江百舸安危的粉丝在保持安静的同时自觉避开了救护车应急通道，只站在冬青树围栏后的步行道上等他。
何凯询问孙老师现在能否出院。这么多人围在医院门口，难保不会出什么乱子。
“小于，让他们签自动出院吧。”孙老师也觉得外面情况不妥，但还是建议他们有时间就做个冠脉CTA：“也就花半个小时左右，这样更保险些，比你们更年轻的心梗患者我们也见过。”
这件事须得征求患者的意见，何凯不得不把刚刚入睡不到两个小时的江百舸唤醒。
江百舸睁开眼第一件事是寻找于知渔的身影，看到她就站在床头，嘴角不自觉勾起一个小弧度。当他听说已经有许多粉丝等在院外时，立刻要求出院。至于其他的检查，容后再议吧。外面已经围了里三层外三层，开始影响到正常交通，个别极端的粉丝甚至推搡保安试图冲进来。
于知渔早就猜到他做出这个决定，打印《自动出院告知书》的时候顺便打了一份《拒绝诊疗知情同意书》。她把纸和笔递给江百舸，说：“签个字吧。”
在他阅读文件的空档，于知渔以医生的身份叮嘱他注意休息、保证睡眠和清淡饮食，这是她工作分内的事情。当然，江百舸肯定不会遵医嘱的，她很清楚这一点。
江百舸签完字，把纸张还于知渔。他抬头看着她，半梦半醒时的温柔幻境消散了，她又变回打工人的样子。
于知渔检查了一下没有漏签的地方，突然朝他伸出手，掌心向上：“笔。”这可是医院里至高无上的财产啊，丢没了她还要从别人那里顺。
他这才发现自己手里还捏着于知渔的签字笔，赶紧将笔尖收回，然后郑重地放到她手心里。
病历需要完善，于知渔不再与他多言，紧赶慢赶着去干活，她可不希望这件事耽误她下夜班。
何凯联系的车到了。经过协调，院方同意他们开车进来，接上人后必须迅速离开。
江百舸走出去时，看见他身影的粉丝开始呼喊他的名字，他竖起右手示指停在唇前，请求她们保持安静。车从粉丝面前开过时，他摇下车窗，挥手和她们打招呼。这些举动给予了粉丝极大的安慰，车子开走后，院外聚集起的人很快就散了。
于知渔穿过门厅去休息室吃早饭，恰巧撞见这一幕，她停下脚步，看着江百舸走进早春稀薄的晨光中，面前有无数人欢呼他的到来；看着他劝说粉丝赶紧回去，不要耽误工作学习。
而她与他隔着一道玻璃，身边来来往往是无数悲欢离合。她知道，他一直是个很好的人。
“江百舸住院”的热搜爆了整整一天，于知渔下班回家睡了一觉后，热一已经替换成了“江百舸报平安”。他本人在上午就po出工作照来安抚粉丝，工作室也跟着发了声明。
于知渔给工作室发的微博点了个赞，放下手机想尝试一下能否再睡会儿。现在是下午六点，她懒得起床做饭，打算用睡眠来抵御饥饿，没准还能瘦两斤。
又睡了两个小时，晚上八点钟，于知渔被微信语音通话铃声吵醒。她睡得迷迷瞪瞪，狂点接听键却点不到位置。好不容易接听了，她把手机扔在耳边，说话都有气无力，含糊不清：“喂……”
“渔渔。”
于知渔没反应过来，心底莫名烦躁：“谁啊……”
“你在休息吗？”
这个低沉的嗓音，除了江百舸还有谁。
于知渔手忙脚乱地从床上爬起来接电话：“对啊。”
“有没有时间一起吃个饭。”
“现在？”她诧异道：“你收工了？”
“是啊，今天收工早。”难得早下班，连于知渔也听出电话那头的江百舸心情不错。
“好啊。吃什么？”
这一次，于知渔答应了。如果冷暴力解决不了问题，那就只能把一切都摊开说给他听，希望他在了解了所有能主动放弃。
“看你想吃什么？”
“我都可以。”于知渔想了想，又补了一句：“不要榴莲。”
江百舸想起一些快乐的事情，强忍着笑意答应：“我知道了，过会儿把位置发给你。”
“好。”
挂掉电话，于知渔恋恋不舍地从暖和的被窝里爬出来，一边换衣服一边在心里打草稿，列提纲，组织语言。她擅长并痴迷于此。如果要给这篇论文起个题目，她大概会选择《基于现实的明星与医生交往模型评估》。
不行不行，这样命名最后得出的结论是负向的，发不了高分，于知渔的想法越来越荒诞，或许应该改成“研究进展”。
江百舸发的定位是这座城市顶级的粤菜馆，名字格调比于知渔只打了腹稿的小论文高了八斗。她从前同姜潭逛街时经常路过，没想到自己有一天也能进去体验体验。
江百舸和她是同时到的，何凯没有跟着一起下车。于知渔笑着同他打了个招呼，便跟在江百舸身后进了餐厅。
他们保持半步的距离前行，江百舸眼睛的余光能看到于知渔的动作，她正好奇地打量着周围的陈设布局。
“怎么了？”他轻声问。
“托您的福，第一次来这种地方吃饭。”她也压低声音回答。
江百舸订了个小包间，安静又隐秘。他拉开椅子示意于知渔来坐，等她坐下后自己才走到对面坐下。于知渔有些不安地打量了服务员一眼，又想到他们见得世面比自己多多了，只有保密工作做得好才会到这里上班，便放下心接过递来的茶盏，轻声道谢。
“想吃什么？”
“你来点吧，我不知道什么好吃。”
“其实我也第一次来。”江百舸说，眼角眉梢都带着笑意，在暖黄灯光的衬托下愈加显得眉目如星。
于知渔呆了一秒，就火速转移视线，她只怕再多看一秒，内心树立的防线就会崩塌。她其实是个双标的人，对讨厌的人原则性极强，对喜欢的人却可以毫无顾忌地无下限刷新底线。而她现在正努力给自己洗脑：你应该讨厌江百舸。
等上菜的间隙，两个人谁也没说话。一个低头小口小口抿着茶水，另一个则翻来覆去读菜单。
等菜上齐，江百舸才清清嗓子：“好了，开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