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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55 章(1 / 1)

自林如海在风月镜中见到贾敏,卫赋兰为圆他心愿,日日带着宝镜去林府与他观照。

数月下来,林如海的病竟有了起色。

林黛玉在扬州已过了整个春夏,贾母多次派人来请,而林如海亦另有公务,不日便得前往沿海各郡巡视。

她再没理由耗下去。

八月,林黛玉向父叩头请辞。

姑娘们在扬州过了最后一个暑月。

这期间,卫赋兰故地重游,在初遇墨雨的山头,在那位老者的墓前,俯首贴地,认认真真拜了三拜。

林黛玉告诉他,初一那副狗身还在贾府,等她回去后,就能见到活蹦乱跳的初一了。

怎么可能呢?初一早就死了呀!

卫赋兰亦不曾忘过杀身之仇,可他暗中走访调查,发现三年前绑架他那几个人,早在他重回人身时,就在逃亡途中被抓了,如今一个身死,另两个被流放去了宁古塔。

得知卫明决已经派人前往宁古塔,卫赋兰便暂时放下这一桩,只将心思都扑在林家父女身上。

九月,风意渐凉。

来时萧条寂寥的园子,如今已经长满花草,可惜的是再不久便又要凋落了。

亭子里,卫赋兰给林黛玉倒了杯热茶,见她立在阑干前望着下面湖水,皱眉道:“过来坐,那里风大。”

林黛玉不语,他便起身走过去,挪了挪身子,替她挡住半数清风。

林黛玉嗔他一眼,“你让开,我要看。”

从前冷若冰霜林黛玉也不知从何时起收起了心心翼翼,卫赋兰如今看她,便如看一朵盛放的芙蓉。

美好、赤城,毫不掩饰。

卫赋兰笑笑,“舍不得?”

林黛玉眸色黯然,垂下眼,坐回了亭子里。

卫赋兰转过身来,好笑地瞧着她,“听闻荣国府为了迎贾妃省亲,在造园子,将来奇花异石多不胜数,有的你看。”

林黛玉嗤了声,“园子不是我的,花草异石也非出自我手,有我什么事儿?”

可这里面的花草却是林黛玉亲手种下的。那湖中清荷是她捧入水中,那树下的泥土里,还埋着她收集起来的花瓣,园子里那棵金榕树,也是与她日日相见的老友了。

“不必伤秋,还会回来的。”卫赋兰柔声,“等林大人料理好官事,必舍不得与你长久分离。”

林黛玉并不降这话放在心上。此番再上京城,她已别无他念,只望父亲安心休养,莫再有后顾之忧,至于以后接不接她回来......

她不想了。

以后的事,谁说得准?

“京城其实也没那么不好,你皆因常年深居内宅,不知京城风物也是极有趣的。到时候,我带你见识见识。”

林黛玉闻言一惊,“京城不比这里,你别来找我!”

“唉你这人,怎么这样?”卫赋兰打趣道,“我陪你说话,替你解闷还不好?你放心,贾家老太太与我是认识的,大不了,我也认她当我的老祖宗,说不得,老太太一高兴,让我也住进府里。”

说着卫赋兰就来了兴致,“那我岂不是又能与你在一块儿了?”

卫赋兰浑起来,什么都敢想敢说,林黛玉懒与他多嘴,便提醒道:“少说浑话了,我知道你,也知道卫家,更知道京城是怎样的龙潭虎穴。”

卫赋兰胡说八道这些,其实也不过是宽宽林黛玉的心。

认贾老太太当祖宗,让他老爹知道了,岂不得将他活活打死?

他本可以同林黛玉一起回京,但林如海近日越发依赖风月宝鉴,他若带着镜子贸然离开,真担心会出事。

那跛足老道话也不说清楚,哪是叫卫赋兰观照百日?是观照三百日!

数日前,卫赋兰自以为百日之期已到,便没照看风月镜。

哪知第二日他竟浑身发冷,面色发白,像个活生生的尸体,连血丝都是冰凉的。

后来尚善师兄告诉他,先前道长来扬州,实为寻他说明“百日”之事,可二人见面那日,道长又忽然忘记。幸而临行前想起来,将此事说与了尚善。

卫赋兰听尚善如此说,登时白眼一翻,“师兄,这么大的事,你现在才告诉我?”

尚善讪讪道:“我,我也忘了嘛。”

卫赋兰:“......”

他这是造的什么孽?

于尚善而言,横竖镜子都在卫赋兰手里,每日照上一照就如饮水吃饭那般习以为常便是。殊不知,那日卫赋兰没照镜子,皆是因为卫赋兰迫不及待想把镜子先给林如海用着。

幸好卫赋兰还没来得及将镜子给出去,人就先不对劲了。

卫赋兰看着一身绛红衣的林黛玉,黯然叹了口气。

他现在还不是正常人呢。

“我们会再见的,到那时,我想看你还穿这样鲜红的衣裳。很好看。”

“谁要见你!”林黛玉脸颊倏然滚烫,“我回去了,你请自便。”

卫赋兰望着小姑娘落荒而逃的背影,只觉天光炫目,人世间一片静好。

九月初六。

林黛玉再次登船北上。

这回,她不是孤苦伶仃前去投靠,而是作为贾母的外孙女儿,去贾府暂住。

林如海备下整整一船礼物作为酬谢,与前次好似托孤不同,这次送女儿走,他是以贾家姑爷的身份,托贾老太太代为照看林黛玉。

这便意味着有朝一日,他真会将林黛玉接回来,或许在她成年时,或许在她出嫁时。

又或许什么时候林黛玉待不住了,只要林如海还在,她总能有个选择。

秋日海面风大,林黛玉坚持不要林如海送,怕自己舍不得走。

林如海拗不过,便拜托卫赋兰往码头送她。

林黛玉嘴上说着不必,却在海风呼啸的码头等了许久。

直等到喧闹的码头渐归沉寂,等到暮色四合,等到她鲜红的双唇褪去血色,手脚也变得冰凉,卫赋兰还是没有来。

紫鹃早便拿出一条毛绒大氅替她披上,可林黛玉还是被海风吹得哆嗦。

紫鹃劝道:“卫公子或许有很要紧的事耽搁了,即使他不来,也必定想着姑娘呢,将要入夜,咱们再不走,今日就走不了了。”

林黛玉看看天色,又扫了眼与她一起等着的这些人,转身正欲登船,忽然听见身后有人喊她。

“林姑娘!”

卫赋兰气喘吁吁跑来,林黛玉看着他的样子,发现他与往日有些不同,好像一夜之间瘦了许多,没精打采的,或许因为跑得太急,面色也极不好看,惨白惨白的。

不悦的眉眼顿时柔下来,林黛玉叹道:“何苦赶得这么急?”

“来送你,怎么样都得想法子赶来的。都是云招这小子没及时叫醒我,还好你还没走。”

林黛玉点点头,“这就走了。”

“好。”

竟再无话说。

林黛玉微微一顿,心口涌入陌生的情绪。

此一去,不知何时再能相见,她有万千愁绪嘱托,可看着面前的人,又难以开口。

先主动的从来也不是她,林黛玉此时方想起,从前二人相处,先开口的总是卫赋兰。

如今他吝于多说一句,她也开不了这个话匣子。

卫赋兰瞟了眼海面,“起风了,快上船吧。”

“嗯。”

终是什么也没说。

林黛玉登船后,再未从身后听见一句呼唤,眼眶发酸,无端感到一阵烦躁,她本可在开船前再望一眼,可她却被心口那阵郁闷裹挟着,决绝入了船舱。

航船远行,风更大了。

码头边,卫赋兰牵着嘴角,注视林黛玉上船,直到再不能望见林黛玉身影,他又等了好一会儿,方折身走回。

甲板上,雪雁回头望去,竟恍然觉得码头上卫赋兰孤身一个的背影有些落寞。

她又微微垫脚向卫赋兰身后望了望,看见云招,才放下心来。

码头上二人的身影消失在拐角,她亦施施然回了屋。

卫赋兰扶着泥墙缓缓而行,刚转过拐角就倒了下去,幸好云招及时追来,一把将他捞住。

云招托着他,像托一具冰冷的尸体。

卫赋兰的脸迅速变得乌青,语音虚弱破碎,云招凑近了听,终于听见一句完整的话。

“找……找师兄。别让林……林家知道。”

“二爷!”

怀中之人生息消无,云招蓦地流下泪来,跪坐在地,狠狠捶了下地面。

过路行人皆不敢靠近,有个人鼓起勇气走近看了眼,给云招指了去义庄的路,被云招骂得狗血淋头。

“一个在海上漂着,一个在床上躺着,我就是想告诉,又找谁说!”

“你欠林家的吗?啊?你给我起来!”

“二爷……求你了……”

随着云招的动作,一面鎏金宝镜从卫赋兰袖子里坠地。

云招不想捡,又生怕这是最后的机会。

“镜子坏了,还能唤回你吗?”

原来前夜卫赋兰看望林如海时,发现林如海抱着风月镜浑浑噩噩,怎么也唤不过醒。

卫赋兰在镜子里发现朦胧的雾中似有人影,继而又发现那人影身形很像林如海。

他抢过镜子,不让林如海再往里面看,可林如海还是没有反应,而风月镜里,林如海的身形越发清晰。

正好尚善在旁,便道:“这恐怕是魂儿被勾进去了。”

可怎么让他的魂魄再出来?

眼看着镜子里的林如海背影越来越清晰,却越走越远,似要走进那雾里,卫赋兰当即狠心摔了镜子。

尚善见他摔镜子,自是不以为意,凡人之力又怎能撼动仙家之物?

可没想到,风月鉴在卫赋兰手底,竟真的受损了。

原本光滑的镜面裂出一道缝。

随着那声砸地声响,林如海倏然醒转,闹着要再进去找贾敏。

卫赋兰厉声怒骂,“女儿尚在人世,你怎能说走就走?!想找尊夫人,先去见林黛玉,当面告诉她你枉为人父!”

林如海被骂醒了。

后来卫赋兰才明白,在风月宝鉴替林如海续命的这些日子里,吴大夫研制的解药是起了作用的。

真正救命的不是风月鉴,是解药。

林如海身体本该大好,却因在镜中见到了贾敏,将执念演化成了心魔,不愿停留于孤寂人世。

这便是卫赋兰此次扬州之行的结局了。

林如海命数更改,风月宝鉴变成一块废铁。

而他,又一次死在了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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