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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56 章(1 / 1)

船靠岸时,已然入冬,京城冷风飕飕,满城盛世烟火气。林家这一行船队只有三只船,却个个精美华丽,气势汹汹,首船斗大的“林”字更令人瞠目。

贾琏自扬州离开时带走大半奴仆,贾家的船也未留下,因而这次上京,船只水手俱是林家请的,林黛玉未另带人来,那十数箱货物便停在码头,等着贾家来人搬走。

排场不可谓不大,喧闹间隙,便有贾家人七嘴八舌道:

“林姑娘回趟扬州,莫不是把整个林府都搬来了?!”

“你知道什么?姑爷大难不死,这是酬谢咱们贾府帮忙照顾林姑娘呢!”

“姑爷既好好的,为何又将林姑娘送来?”

“瞧你又孤陋寡闻了,扬州如何比得上京城?林府再是富贵,又如何比得上咱们荣府?”

此话一出,众人心头当即雪亮。

说来说去,还是来攀关系的呀!

此阵仗不仅惊动下人,堂中焦急等待的贾母亦然。

女婿没死,外孙女儿又回来身边,贾母虽心头欢喜欣慰,却又觉林如海这做法实在招摇。

照看林黛玉本就是她份内之事,何必大张旗鼓摆这些名堂,难道林如海还怕贾家亏待他女儿不成?

如此一来,受了礼物的贾府众人,上至老爷太太,下至婆子小厮,俱都欢欢喜喜,只贾母不太高兴。

可林黛玉红着眼眶扑进她怀里时,老太太又什么气儿都无了。

仍与初进府时一样,众人簇拥着贾母与林黛玉小叙半刻,林黛玉便去各房各院给舅舅舅娘们请安,最后再回到荣禧堂陪老祖宗用饭。

当年林黛玉还得偷看旁人言行,暗中忖度着行事,如今的她做起这些早已驾轻就熟,规矩守礼更胜从前。

只一样略不同。

彼时林黛玉谨小慎微,处处不敢掉以轻心,今儿在贾府走了一圈后,她竟蓦地发现自己的腰快受不住了。

在扬州,她又清闲又自在,想出门便往附近长街走几步,不想出门,就到花草园子逛逛,或躺在自个儿院子里晒太阳。下人婆子们都不会去烦她,她更无需向何人请安。

可在贾府就不同了,这一走便是大半天,可累坏她。

用饭时,林黛玉津津有味吃着饭菜,老太太见此又惊又喜。

“我的林丫头总算也到食知味的年纪了,以往我看着你那点饭量都心疼,如今想来是心情好了,这胃啊也好了。”

林黛玉顾着填肚子,倒没发现自己有这转变,闻言脸上一红,搁筷道:“我见着老祖宗,又见着姐姐妹妹们,心情自然是极好。”

贾母忙道:“你别撂下筷子,趁着心情好,拣爱吃的再吃些。”

陪侍众人眼观鼻鼻观心,饭厅里霎时此起彼伏响起许多声音。

一会要林黛玉吃这个,一会要林黛玉尝那个。

一时之间盛情难劝,却是紫鹃在旁提醒道:“姑娘就是在海上漂久了,过于劳累,肚里空空才有此胃口,若每日照这样吃,以她的肠胃却是不行的。”

贾母听后,点头道:“说得在理。”

因这一番话,想邀林黛玉再行小聚的姐妹们也都歇了心思。至晚间,饭宴方散,林黛玉终于能回屋。

入闺房,她当先一件事便是去寻外间角落里的狗窝,可那里空空荡荡,干净得像从没放过什么东西。

叫来守门婆子一问,才知道狗死了,狗窝早就被挪走了。

至于尸体去了哪,婆子一概不知。

林黛玉登时气得站立不稳,外头都说她今次回来与从前不同,可这常年与她院子来往的婆子却是个眼瞎心盲的。

回起话来不耐又敷衍,倒像是林黛玉的不对,耽误她夜里赌酒了。

林黛玉止不住地咳嗽,一张雪白的脸涨红如血。

从前寄人篱下,她从不会去辨别下人们说话是真是假。

问话时,下人说不知,她便就当不知。

可如今面对这婆子,她却不依不饶。

“你哪只眼睛见他死了?又是哪只手抬他出去的?我房里难道就没人了,要你来扔我的东西?!”

婆子见她动了真怒,神色转瞬一变,忙道:“姑娘有所不知,那狗是真死啦,老太太怕姑娘回来看着伤心,专吩咐了姑娘房里的丫头们,可那些个丫头躲懒不动,我才帮忙给抬出去的。”

林黛玉冷笑,“说起来,嬷嬷还是为了我。”

“必然是为了姑娘,况且,真是老太太的吩咐......”

“那你扔哪去了?”

问到这,婆子突然支支吾吾,回答不上来了。

林黛玉见这婆子突然间成了个闷头罐子,又找来房里的留守丫头问话,丫头婆子见她面色不善,互相推诿,一时间,房中吵吵闹闹,可狗到底在哪?始终没人能答。

就在林黛玉想着去找老祖宗时,老太太先派人来请她了。

深夜叨扰老祖宗有违孝义,可性命攸关之事,她又怎敢拖延?

贾母房里,老太太刚卸下一身华服,看着阔别数月的小外孙女儿,见她目中坚韧,忽然真真实实地感觉到这姑娘是有些不同了。

先前吵闹的婆子丫头们也跪在一边,等老太太替他们裁断。

一人道:“我们到底是服侍了林姑娘许多年的,知道那狗对林姑娘的重要,姑娘走前还特地嘱咐我们每日给他洗浴,莫要轻待他。虽则老太太有吩咐,要埋了这狗,可姑娘不在,我们又哪敢轻易动手?”

贾母揉揉眉心,指着婆子道:“她们不听我的,要你动手,是她们不占理,那你又将狗埋去哪了?说出来,让林丫头看一眼,这件事便就此作罢。”

贾母不动声色瞟眼林黛玉,“为条狗,闹得整府不得安宁,像什么样?李拂,你说罢,说玩都回去歇觉。”

名为李拂的嬷嬷便道:“使人送出去,随便找地方埋的,过去这么久,哪里,哪里还找得见?”

贾母略一思忖,心知此言亦不假,她当时只随便吩咐一句,底下的人便也随便行事,她本没想过林黛玉会因一条狗如此不依不饶。

“狗而已,”贾母转向林黛玉,拍着她的手道,“你喜欢,明儿让人给你再买一条进来。”

贾府姑娘们又有哪个有这样的待遇?贾母已做出了让步。

而林黛玉却抿抿唇,轻轻抽回手,在贾母愣怔的目光中跪了下去。

她埋头哭泣:“我就想知道他现在在哪儿。”

贾母一听她哭,不知心烦更多,还是心疼更甚,她从没见过林黛玉这个模样,一回来便是大张旗鼓,进府一天不到,又闹得她头疼。

可看着林黛玉泪眼婆娑,她又难撂下重话。

贾母叹口气,“你冥顽不灵,不懂我疼惜你的心,便随便你怎么着吧。我也乏了,再陪不得你胡闹。”

贾母说完这话,便扶着鸳鸯的手往里间走,而林黛玉听后,哭得更厉害,也更悲痛。

她向贾母的背影重重叩头,“玉儿谢过老祖宗!”

听说贾母不再管这事,众人俱是心惊,其中唯李嬷嬷更甚。

林黛玉起身时,分明形如弱柳,可李嬷嬷看着她,忽觉这浦质弱柳自有一番凛然之气。

“真是被埋了,随便找的地方,姑娘要老身说个确切的地儿,这是要老身的命啊!”

林黛玉倒没理她,扶着紫鹃的手从她身边先跨了出去。

“别咋咋呼呼的,吵着老祖宗。”

……

原以为查证这事,会费上好一番功夫,哪知第二日就有人找来。

墨雨堵住恰好外出办事的王嬷嬷,让王嬷嬷往里面带条被褥。

王嬷嬷小心又小心,终于将那条被褥带进了林黛玉房里。

粗糙的褥子展开,一条雪白的狗狗正安祥躺在里面。

王嬷嬷道:“姑娘去后不久,这狗就没气儿了,大家瞧着都说是真死了,便禀给了老太太,老太太发下话,叫送出狗去好生埋了,没道理留一条死了的狗在姑娘房里不是?可姑娘这屋里,哪个不是和初一打过交道的?丫头们谁都不敢碰他,如此,便给了李拂钻了空子。”

林黛玉轻轻摸上初一的脑袋,触感依然如从前那般柔软。这狗看上去好像只是睡着了,可是动也不动。

她略哽声:“从哪里找到的?”

“墨雨送来的。没想到李拂将狗带走后,竟然不是要埋了他,而是要贱卖他!好在墨雨这小子挺机灵,跟着出了府,见李拂把初一卖给街上的肉贩,接着就把狗又买了下来。”

“难为他了。”林黛玉轻声应道,神色恍惚。

“姑娘……”王嬷嬷再劝,“既然救了他回来,何不再做一件好事?让他安安心心地走,下辈子兴许还能投个好胎?”

这是劝她把狗正正经经埋了。

林黛玉眼皮微颤,手也顿住,眼眶里又滑下泪来。

卫赋兰睁眼时,这滴泪就正好落进他眼睛里。

卫赋兰一个激灵跳起来,脑中一片混沌,浑然不知身处何地。

似有一滴露水滴进他眼睛里,冰冰凉凉的,从眼眶一路冻到他后耳根。

卫赋兰便想伸手揉一揉。

这一伸手,又一个激灵。

手上全是毛,并且似曾相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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