墓园。
在爱人的祭日，娜塔莎女士站在衣冠冢前，一动不动。
斑驳的树影下，中年女alpha一身灰黑色沉重的打扮，内敛又忧郁。
静静地立着，清风拂过树梢，发出沙沙的声响。
姜欣灵也跟在她身后，站了许久。
这位年过四十的alpha女富商，是阮希的相亲对象之一。
也是她翻查过后，确认没有将任何一瓶阮希捣鼓的非法抑制剂，转手卖出的女士。
她之前也注意过这位女士，但上次，姜欣灵翻查过娜塔莎的健康报告后，就打熄了请她当证人的想法。
因为，这位女士有相当严重的心理疾病。
通俗点来讲，是面对Omega爱人的离去，无法接受，将自己困在怪圈里。
奇怪的选择困难症，总想着，用爱人的骨灰骰子帮忙挑出答案，时刻与身边人说，那位夭折的Omega大男孩，一直守在她身边。
沉溺在幻觉，无法、也不愿走出来。
这些，都说明，这位女士，病得不轻。
所以，姜欣灵原本并没有请她当证人的打算，可惜，现在这局面，阮希那二十八个“客户”里面，真的很难找到多少位不是二道贩子的。
等娜塔莎女士又一次轻吻着骰子，在墓碑前放下鸢尾花时，姜欣灵总算找到机会开口了。
“娜塔莎女士，我是首都星检察厅的姜欣灵，我想请你帮忙……”
“我不会帮你的，你回去吧。”娜塔莎女士只看了她一眼，就转身走了。
“每个帝国公民都有作证的义务！”姜欣灵见人要走，大声喊道：“娜塔莎女士，我想，深爱着顾先生的你，根本不会去Omega保护协会找其他的Omega，所以……”
“所以，我去那里，根本不可能是为了找Omega，给小阮送钱和宝石，也一定不会是喜欢她，对吗？”
“没错，所以你一定是去买那些抑制剂了，我说的没错吧？”姜欣灵转头看了衣冠冢一眼，她咬唇，说出卑劣的话：“在顾先生面前，你一定不会说谎的，对吧？”
“是他让我去协会的，我问过他，三次了。”娜塔莎女士的神色忧郁，似乎在怀念什么与爱人有趣的互动，她低声呢喃说：
“我跟他说，我父亲和妈妈都希望我去协会一趟，去看看那些年轻的Omega，如果你答应了，就出双数，接着我就开始问他了，结果，第一次，是六点。
“我本来以为，是他在吃醋，生我的气，才故意出双数的。
“然后我又问了一次，还是双数。
“我就在心里哄他，说自己不想去，这辈子，有他就够了，哪怕只剩下掌心的这一点点牵绊，也足够抚慰余生了。
“然后，我又投了一次，还是双数。
“小姜检察官，你问我，为什么会去协会？
“当然是因为，我的Omega爱人，让我去的啊。”
身形瘦削，面容慈和，一身黑色外套西裙，头顶鸢尾花纹的深灰色宽边礼帽，娜塔莎女士的笑容真诚得有点渗人。
姜欣灵无法理解这位女士的想法，她下意识地反驳：“这是狡辩！你给她钱了，还有那件几十万的珠宝，而她给你提供了抑制剂，这就是事实，这就是非法的抑制剂交易！”
“呵，一手交钱，一手交货的买卖吗？”娜塔莎也不生气，如一个年长者耐心地指导年轻人：
“我在商场浮沉这么多年，见过更多更肮脏的买卖，你为什么就要揪着这点小事呢？我不明白，小姜检察官。”
“对就是对，错就是错。”姜欣灵与其是在说服对面的娜塔莎女士，还不如说是在说服自己：“更何况，其他事情不归我管，但这个案子，负责公诉的，是我。”
“我周围的人都说我是个死脑筋的，我看，你比我更像个机器人。”娜塔莎女士像在看一个不懂事的、愚笨的小孩，她苦口婆心地劝说着：
“你啊，还是太年轻了。
“知道什么叫爱，什么叫交易了吗？”
娜塔莎伸手，拂过小姜栗色卷发上的枯叶。
这位alpha女士，跟姜欣灵平日接触的alpha不一样，娜塔莎慈和又厚重，像个忧郁的诗人。
没多少alpha长辈的攻击性，也不会严肃地给她下达命令。
娜塔莎在斑驳的树影下，低声问年轻人：
“金钱和物品的交换就是买卖，那Omega给相亲对象送手作蛋糕，来访的alpha以星币回礼，也算买卖？那多送几个，是不是就是无证销售食品？
“alpha花钱进入协会的舞会，在舞会上，AO情难自禁，短暂标记，那算什么？付费的信息素交换服务？
“那婚姻是什么？长期卖春契约？协会又是什么？以Omega为商品的交易平台吗？”
“这……”姜欣灵一时语塞。
“很荒谬对吧？”娜塔莎低声说：“规则？律法？对就是对，错就是错？太天真、太可笑了。
“从他离开我，被强制送入协会的那一天起，我就对所谓的规则，充满了厌恶……
“没错，包括你这样的人在内，周围所有的人，都会理性地告诉我，Omega因为稀少，所以被特殊保护是应该的，被带走是理所当然的，但对我来说，失去的是独一无二的他，就是失去了世间所有的色彩。
“事到如今，才来跟我说，规则？律法？”
姜欣灵傻傻地站着，嗓子像被堵上厚重的水泥，说不出话了。
“你走吧，不要打扰我了，我还想跟他继续说说话。”说完，娜塔莎转头，继续在墓园徘徊，再没给姜欣灵一个眼神。
心情复杂地离开了墓园，姜欣灵魂不守舍地继续下一个目的地。
下一个希望争取的证人。
“作证？我可没有兴趣，你走吧。”
漫不经心的拒绝。
“阮小姐对我们这些alpha都是有恩的，我不像某些人，会做违背良心的事情。”
轻慢的阴阳怪气。
“脑子有病啊你，滚！”
愤怒的破口大骂。
“呵，收了多少钱啊？真烦人。”
鄙夷的言语攻击。
……
来回几个地方，不断被拒绝。
她魂不守舍地在交通枢纽徘徊，七八面闪耀着彩灯的巨型3D商业投影墙，在悬浮车站的上空，播发着各种广告。
当红的beta偶像明星，上万星币一张演唱会门票，居然还是星网的虚拟坐席。
知名Omega专用医疗舱品牌KEX，换了一位帅气的Alpha影帝当代言人，还打出了限定促销。
某个民用机甲品牌本季度的新品，选取了略微保守，偏成熟的设计风格，显然是将客户群体，定位在三十五到四十五岁之间。
而这个年龄段的Alpha，如果不是娶到了Omega伴侣成为人生赢家，恐怕应该留着钱，准备去医院做腺体切除手术了。
跑了一整天，一无所获的她，接到师傅文森特高级检察官的通讯请求，整个人都紧张了起来。
要师傅问起，她要怎么上交白卷？
过了十几秒，她鼓足勇气，接上通讯，对面的Alpha却难得没有板着脸，率先询问工作，而是问她明天，也就是周末的行程安排。
对，是相亲。
姜欣灵松了口气，也难得多了些温情，觉得师傅文森特先生就像她的Alpha父亲一样。
严厉，但实际上，对她还是很好的。
第二天。
她找理发店，给自己的栗色卷发重新烫了一遍，beta造型师笑着跟她打趣，说她这头发太柔软，太蓬松了，色泽也温润，不像alpha的，倒像斯文的beta小姐的头发。
她没有说话，只笑了笑。
见她不说话，造型师反倒有些害怕了，他连忙道歉，说自己多嘴，是乱说话。
确实，在这个帝国，一个alpha被说像beta，应该是冒犯，甚至是贬低的话了。
见造型师有些战战兢兢的样子，小姜微笑，说了声：“没事儿。”
收拾好自己，姜欣灵来到指定的餐厅，站在门口，就看到她的师傅，文森特高级检察官向她招手。
坐在她和师傅对面的，是一位成熟的Alpha先生，他的气场和师傅一样，严肃、保守，是这帝国，最普通的那种Alpha不过了。
在那位Alpha身边，是个似乎有点腼腆的Omega男生，大约十七八岁，他一直低着头，金色的卷发略长，遮住了他小半张脸，大男孩乖乖地听着长辈们说话，一言不发，低眉顺眼地坐在一旁。
姜欣灵仔细打量这位相亲对象，Omega男生的骨架挺小的，他头放得太低，姜欣灵甚至看不清他的五官。
姜欣灵索性把视线从人家的脸上挪开，等目光落到那Omega男生的手上，却发现他指尖上，有长期弹奏乐器才会有的茧子。
而他的手腕不同于女孩子的纤细白皙，多了一点阳光和韧劲，但仔细观察手腕内侧，不难发现一个暗红色的纹身。
骷髅形、死亡的暗红混合阴郁的深灰。
发现自己被眼前的年轻女A打量，这位大男孩连忙将衣袖扯了一下，将手腕规规矩矩地藏好。
男O被姜欣灵打量得有点不高兴，也许是心情不好，冰薄荷味道的Omega信息素生理性地漫出。
桌上三个alpha都捕捉到这清爽微涩的气息。
是姜欣灵的上司兼师傅，文森特先生率先提出，让他们两个老一辈的alpha先离开，给年轻人点空间。
等长辈离开后，第一次和年轻Omega独处的姜欣灵，也是不知所措。
见那个比她小好几岁的男孩，局促地坐在对面，之前饮料和甜品一口都没吃，姜欣灵把菜单递到他面前，用温和的语气说：
“是不喜欢提拉米苏还有甜牛奶吗？如果想点其他的，也可以的。”
菜单递出，停在半空，没人搭理。
三秒
五秒
十秒……
姜欣灵有些无措地放下，正思量着说什么缓解尴尬的气氛时，对面的大男孩却开口了：
“不喜欢，全部都不喜欢。”
说这话时，他像只小刺猬，警惕着周围的一切。
可是，等那男生刚低眉顺眼，小声地说完这句，他就像变了个人似的——
他猛地站了起来，身体前倾，试图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对面的年轻alpha。
冰薄荷味的Omega信息素，伴着他本人的精神力涌来，给姜欣灵一种，这个Omega在向她示威的错觉。
然后，他一手扯着自己的金发，整个假发套就被拉了下来。
大男孩柔顺亮泽的蓬松金发，变成了零乱的奶奶灰短碎发，还挑染了一撮荧光绿。
接着，他扬起叛逆的笑容，说：
“哈？老头子居然觉得，把我塞给你这样的废物alpha，就能让首都星的检察厅更卖力干活？还挺搞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