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凌冬剑尖森冷,对着一个百姓打扮的人。
那人被吓得跪在地上:“大人饶命,大人饶命啊……小人真不是故意偷窥两位的……”
宋凌冬眼神没有温度,冷冷打量着他手臂上露出的魔纹。
方才她忽然看见谢时澜背后的墙边藏着人,原以为是魔物暗中谋划攻击,于是骤然发难,结果竟是个看起来毫无攻击力的凡人。
这人分明一副普通百姓打扮,手臂上却有魔纹,又独自出现在离国这种早已经被魔气占领的地方,实在很难不让人怀疑。
她方才自称是魔,又猝然变脸,一副冰冷凶残的气质,配上万象同因森冷的剑光,吓得那人哆哆嗦嗦半晌说不明白话。
反而在看见谢时澜后急匆匆转朝他磕头不止,大呼“仙长救命”。
在他看来,谢时澜白衣胜雪,气质清冷出尘,一眼望去有如得见流云清风,让人顿觉神气清粹,与见面就拔剑的宋凌冬相比,更像一个可靠的修士。
他已生魔纹,寻常修士必会杀他,但仍保持原本的习惯,更信任修士。
虽然不知这仙气飘飘的修士为何会同一个自称是魔的人言笑晏晏,但此刻他性命不保,唯有求仙家庇佑。
宋凌冬转头看向谢时澜。
谢时澜立即便看懂了她的意思。
于是他无奈一笑,肃了神态道:“你不必害怕,我不会杀害无辜之人,无论人还是魔。你为何独身一人在此魔气缭绕之地,又为何偷窥,只管将前因后果讲来便是。”
那人闻言不知信了几分,朝谢时澜悄悄挪了挪,语带犹豫:“这……”
他还是有些忌惮这突然出现的两人。
宋凌冬将剑尖朝他面前送了送,表示自己耐心告罄,只会比谢时澜更可怕。
那人一哆嗦:“我说我说……”
原来自魔气横行于世间之后,不止修士妖魔纷纷受其干扰,住在附近的凡人也被迫吸了许多魔气,有的人被魔气所控杀人无数,有的却离奇与魔气保持了极好的平衡,既维持着神智清明,又不会如魔物一般滥杀好斗。
只是他们中不少人身上出现了魔纹,纵使生活习性一切如常,却也难被人接受。
人人只当他们入魔,纵使此时正常,未来也必会发作,需得斩杀以绝后患。
“我听闻傀儡宗入魔成立魔族,你们既无处可去,怎不索性投奔傀儡宗?是不肯担了魔族的身份吗?”
谢时澜问道。
素来各宗门附近都有聚集的凡人居所,不受人界国族区分,只受宗门修士庇护。
那人便苦笑道:
“哪有肯不肯的,素来修士与魔物相斗,我们这些凡人能活着就已经足够幸运了,便是入魔族又任何?可是那傀儡宗虽说是成立了魔族,实则只招揽有修为的魔修,根本不顾及我们这些凡人的死活!”
说罢他掀开袖子,露出里面数寸长的魔纹:
“不敢欺瞒仙长,我虽有魔纹,但却毫无修行根基,还有一些人根本没有生出魔纹,但是在傀儡宗里,我们都如牲畜一般,任由那些魔修喊打喊杀,无法反抗……”
“无奈之下,只好一路逃窜,藏身于此。”
“竟是如此。”
谢时澜沉吟。
他知晓以天衍宗为首的宗门绝无可能容忍入魔之人,却不曾想公然入魔的傀儡宗,竟也不能完全笼络住入魔之人。
却在此时,高墙之上一小儿猝然呼喝道:“你们放了我爹爹!”随后被人捂住了嘴,只能发出“呜呜”的声响。
宋凌冬和谢时澜抬眼望去,只见城墙后不知何时多了许多人,高高低低,修为各异,相同的是他们周身溢散的魔气。
这人于是露出哀泣神色,连连祈求:
“小人知道两位修为高深,今日必死无疑,但求两位放过城中无辜百姓。他们皆是未曾害人之人……还有许多看不下傀儡宗行径的修士藏于此,不管有没有入魔,我们都只求存活,绝不会伤害别人的……求求你了……”
他又转向宋凌冬:“大人想必是修为极高的魔修,若是要吞噬魔气,只管吞我的便是,求你放过他们……”
见两人不应,城墙上已经有人怒道:“张家大哥何必求他!我们一路逃亡至此,日日被人驱逐,这狗日子我老杨早就过够了!大不了拼它个鱼死网破!”
“对!跟他们拼了!”
“拼了!”
已经有修士催动灵力,妄图攻击宋凌冬。
谢时澜眉目瞬间冷了下去,一挥袖挡了那道攻击。
动手那修士自然能看出宋凌冬身上的魔气,却见谢时澜气息纯净,丝毫看不出心魔蕴藏之态,扬声质问他道:“阁下来此莫不是为斩杀妖魔,为何护着魔修?”
谢时澜音色冰冷,六合清泛着清寒冷光:“伤她者死。”
剑意环绕,引来一阵惊呼:“这是帝王剑!是天衍宗谢时澜!”
“他怎么会和魔修混在一起?”
“他们究竟想干什么?!莫不是想抢夺此地?”
一直不开口的宋凌冬好似听到了什么笑话,抬眼看着那群人冷冷一笑:“抢夺此地?”
墙上修士被她眼神所慑,竟觉心慌。有入魔修士更是当即感知到她身上格外恐怖的气息,忍不住便想跪拜。
这是魔族中人对魔心天然的臣服。
“你,你莫不是魔尊!”
众人一下子慌了神。
他们都曾感知到魔尊现世的威力,却不知魔心已经易了主。
“魔尊?”宋凌冬重复了一句,忽然道,“也好。”
她看向谢时澜:
“师父曾多次问我,为何想要变强?我道在何处?思来想去,过去只为自保,而后想护师兄,再后想护更多人。原来我一直贪心,生于皇族所以得见百姓困苦,而后拿了剑得了修为,走到如今,除却自身,也总想多护几人。”
谢时澜明白她要做什么,收了剑为她护法:
“问道者是问本心。你只需做你想做,求你想求,便是你的道。”
宋凌冬闻言垂眸,思绪纷飞。再抬眼间,已是一往无前的果决。
只见宋凌冬以万象同因自身前一划,紧闭的城门顷刻间如同纸糊一般被她破开。
她神情冰冷,气息莫测,强烈的魔气自她身上溢散而出:
“我杀魔尊,取魔心,自能承其身份,也可承其意志。”
“你们与其与人为奴,东躲西藏,不若奉我为尊!”
她的魔气蔓延过整个离国皇城,不为伤人,只为庇护,竟将原本飘散在此处的自无量窟溢散出的魔气驱逐吸收。
经雷劫后,她与魔心已经完全融合,又在一路上吸了不少魔气。
更因为天道需要一个魔尊来平衡世间灵气魔气,没了黎久寒,也会有其他人。她便更能借天道之势,修为大增,甚至远超黎久寒。
“我原离国皇嗣,现魔修宋凌冬,入我离国定居求生者,皆可受我保护。”
在她身后,魔气筑城氤氲屏障,将一切窥探攻击阻隔在外。
她的发丝飞舞,银白色丝带在其中上下翻飞,均不及她神色之坚:
“今日以离国为界,成立魔界。凡魔界中人,尽在我宋凌冬庇护之下!无故伤人、残害性命者,诛!”
*
“她宋凌冬怎么敢!”
一身披黑色斗篷的人猛然一拍桌子站起来,急火攻心,竟吐了一大口鲜血。
太上长老神色并不如何好看,但勉强还算淡定,闻言只是斜睨了那人一眼,冷哼一声:“还不是你废物。”
黑色斗篷下的人表情狰狞,瞬间便是几道傀儡丝直冲太上长老而去。
太上长老以手抵挡,虽然挡下了这致命一击,手掌却也被傀儡丝割伤,汩汩鲜血流出。
他看着手上伤口,神色莫辨,周身杀气浮现:“鬼诀,你当真是活腻了!”
此人竟是傀儡宗宗主鬼诀。
鬼诀见状并不害怕,甚至露出几分狞笑:“你又好到哪去!堂堂渡劫期修士,还会被我这投过胎的魔修所伤!”
斗篷下,赫然是一张酷似商依依的脸。
她一张嘴便戳人痛处:
“取不回修为的感觉不好受吧。当年是你以半数修为封印无量窟,眼看着投进去献祭封印的弟子越来越多,你却迟迟过不了渡劫期这关,全盼着拼成度厄好取回你那一半修为。谁曾想临到头,反被度厄之核摆了一道!真是笑死人了!”
太上长老被她戳了肺管子,仙风道骨的外表再也维持不住:
“你倒是厉害!你傀儡宗和合欢派设局,假装我宗门弟子发来传讯符,引宋凌冬前去救人欲取她灵脉,你讨到好了吗?”
他越说越生气:
“千年前你取魔心之时就见过度厄之核,与其抢夺中落入轮回道,你难道不知道度厄之核将半颗魔心吞了去!
可你呢?你只说想要她双生灵脉救你姐姐,却不曾说你是想要她身上那一半魔心!若非你欺瞒于我,我又岂会毫无防备,任由着她吞噬了那天命魔尊!”
“告诉你有什么用!”
鬼诀也火冒三丈:
“你我心知肚明魔尊是天道所生,根本阻拦不住!你却不肯助我成魔,反倒任由他黎久寒日益壮大!几年前我早就告诉过你黎久寒命势有变,只怕当不得魔尊!”
鬼诀气地口不择言:
“告诉你!好让你理所应当扶持宋凌冬当魔尊吗?!如此你便能当上魔尊的太上长老,从此在魔界耀武扬威?!”
“一派胡言!”
太上长老被她这话气得险些哽住,半晌说不出一句话来。
两人一人是天衍宗太上长老,眼看就要得到成仙的渡劫期修士,一人是上古修士,轮回之后更是成了傀儡宗宗主,如今吵起架来,却好似街边粗人骂战,丝毫不见修士诸事不悲不喜的风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