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意这才恍然意识到，刚刚在讨论如何完成这个指令的时候，只有温霁没有表态。
看着他孤高的侧脸，程意一时之间进退两难。
赵群显然也被温霁突如其来的一句话弄得有些发懵：“...有是有，双方各罚三杯酒，可是程意应该没喝过酒，罚酒不合适。”
温霁声音清凌凌的，却不容质疑：“我替她喝。”
随后他端起桌上被倒的满满当当的酒杯，一杯一杯，不停地从滚动的喉间灌入肠胃。
一开始众人还不知所措，看到他灌到第三杯开始鼓掌起哄。
程意僵坐在他身边，瞳孔里倒映出他颀长笔挺的身影，动作潇洒恣意地饮酒入喉，脑海里却不停循环着岑音说过的那句——
“不愿吻你就一定不喜欢你。”
这个吻甚至不是蜻蜓点水的一吻，甚至隔着一张犹如天堑的纸牌。
而温霁宁愿惩罚自己，不惜无视即将倾身靠近他的她。
好似隔着纸牌吻她一下对于他而言是比六杯烈酒更为残酷的惩罚。
室内的烟酒香水味错乱得令人晕眩，刹那间羞愧、难过、委屈、苦涩混着鼻酸强烈地涌了上来。
程意的视线被一层迷蒙的水雾拢住，名为冷静的弦已经断裂，可她却依旧能感受到周围人看好戏般的目光，白怡肖淮等人的同情，对于她而言有如几乎陷入昏厥般的窒息。
在程意呼吸到新鲜空气回过神来时，她已经逃出了周询家的别墅。
跑出庭院有人追了上来，程意知道是温霁，可她没有停下。
“程意！”
在他开口时程意不再继续跑，也没有回头，就这样背对着温霁站在原地，守着她自不量力之后微薄得摇摇欲坠的自尊心。
“对不起，我不想给你和其他人造成错觉。”
程意听见这句话，含着泪微微仰头粲然一笑，硬生生将欲坠的泪珠收了回去。
错觉。
这一刻她反而释然了。
原来他真的对她没兴趣，一丁点都没有。
他根本不必道歉，他没错，他只是不喜欢她而已。
急促的刹车声从远处传来，一辆机车漂移到程意身边，周询戴着头盔冲着程意招手。
“程意，上车。”
程意迷茫了一瞬，很快又清醒。
万幸。
此时无论是谁出现，都是她的救命稻草。
只要不是温霁。
程意恍恍惚惚地坐上了车，双手听话地环住了周询的劲腰，沉默许久，试图在山风的洗礼中消弭满腹郁结。
“你还好吗？脸色看起来很差。”
周询的声音从呼啸的寒风里传来，不甚清晰地飘进程意的耳内。
“我没事。”
“对不起，我也没想到会搞成这样.....”他有些自责道。
“没关系，你也不是有意的。”程意的声音有些闷闷的。
长久的缄默后，周询找了一处带着浓烈烟火气的烧烤摊子，拉着程意坐了下来。
“不开心的时候别憋着，吃点烧烤心情会好很多。”他向老板要来菜单，递给程意，“看看你喜欢吃什么？”
程意扯起嘴角笑笑，勾选了几个素菜，她恢复了镇定道了谢，扫了眼周询高大身形，又点了很多荤菜才递还给他。
周询看着程意点菜，眉心微动，也没多加什么便给了老板。
“要喝什么？我去帮你拿。”
程意的声音有一点艰涩：“不用，我自己去吧。”
她站起身，迎着周询的目光去冰柜拿了一瓶啤酒和一瓶旺仔牛奶。
周询作势要接过：“啤酒给我吧......”
程意却把旺仔牛奶放到了他的面前。
“你要骑车，还是别喝酒了。”程意一边坐下一边打开了啤酒易拉罐。
白色的泡沫从小小的罐口漫出，带着金黄醇厚的酒液顺着罐身流淌下来，沾湿了程意的手心。
周询失笑摇摇头：“那也不用给我拿个旺仔啊，你看我这校霸气质，适合吗？”
话虽这么说，他还是打开了那瓶旺仔喝了一口。
程意轻声道，“你看，说着不合适，你不还是喝了。”
她尝试着像刚刚的温霁一样狠狠地灌了自己一大口啤酒，却忍不住呛到偏头咳出声，眼眶有些发热。
周询伸手一把扣住程意的手腕：“程意，你第一次要慢点喝。”
程意缓慢地抬眼看向对面满脸担忧的周询，倏然意识到周询似乎开始叫她名字了。
不再是“妹妹”那样的称呼，程意有种她与温霁最后的那点表面关系彻底虚无消散的感觉。
她顺从地停下了喝酒的动作，苦涩刺舌的液体划过口腔的味道的确很难受。
程意忍不住想，那么温霁喝酒也是这样的感受吗？
烧烤摊人不多，老板很快就烤好了他们点的菜品端上桌，散发着烟熏火燎的浓烈香味，泛着红润的油光涌入鼻腔。
“程意，我想和你坦白。今晚的那个游戏是我安排的，第三轮原本应该是我和你的...是温霁换了我的骰子。”
程意眸光冷静：“我猜到了。”
周询拿着签子的手微微一顿：“他可能是不希望我对你做什么过分的事，不然他不好向父母交差，可明明他更过分...之前也是我们说好的，他帮我约你，我把机车借给他。”
程意颤抖着嘴唇轻抿了一口啤酒，嗓音发酸：“难怪他会叫上我...”
周询愧疚无比：“抱歉，我真的没想到会对你造成伤害。”
“你已经道过歉了，我不怪你。”程意垂下眼眸，“相反，我很感谢你告诉我这些。谢谢你让我认清现实。”
周询静静地看着程意，半晌才讷讷道：“程意，你是不是喜欢温霁......”
程意一滞，手指扣了扣易拉罐拉环：“之前是有一点吧，但我现在不想喜欢他了。不过我难过的大部分原因还是因为他今天让我丢脸……我是个爱面子的人，这件事请你别告诉他。”
周询的眼底交错着失落和庆幸，随后又正色地对程意作出承诺：“你放心，我不会告诉他的。”
“谢谢。”
接着程意便与他在沉默中将桌上的食物吃了个干净，周询将外套披在程意身上后便送她回了温家。
-
程意做了一个连环噩梦。
梦里回到昨晚的周询家，她态度强硬地强迫温霁吻她，被他冰冷厌恶地拒绝。
然后温霁不知怎得就换脸到了肖淮身上，和白怡深情告白吻在一起。
她作为梦里的反派，拼命地去拽他的衣角分开他们两个，怎么拽都拽不动。
醒来时程意头脑昏昏沉沉，额头烧得滚烫，白皙的脸泛起病态的红。
她的被子被拽到一侧，一半的身体暴露在空气中。
陈嫂见程意晚起便上了楼，才发现她昨晚吹风又踢了被子，现在发起了高烧。
温茗心疼地上楼照顾程意，让程怀方给她请了一天的假在家休养，程意接受的同时又自责无比。
她好像又给别人造成麻烦了。
但是，只要不让她见到温霁就好。
吃过药后程意当天就退了烧好好地睡了一个长觉，周二照常上学。
早餐时间，程意乖巧地坐在餐桌边和温茗、程怀方一起吃早饭。
吃到一半听见楼上关门的动静，程意如梦初醒，咬了片吐司就往外冲。
“大伯、伯母再见！我吃好了！”
温茗在后面遥遥喊道：“诶不是才坐上桌...慢点跑！”
程怀方：“这孩子，什么事那么急？”
此时楼上的人慢悠悠地下了楼梯，跟飞奔出去的程意反差鲜明。
他声线平静：“早。”
温茗收回视线：“快吃饭吧，小意刚刚跑出门，好像有急事。”
温霁歪头看向窗外，中央一个背着书包逃命的小小背影，身后陈叔控制着车速跟了出去。
陈叔车刚开到大门口，看见一路狂奔的程意摇下车窗。
“小意，你要去哪？”
程意胡扯了一个理由：“我今天和同学约好了坐地铁！陈叔你们今天不用等我了，晚上也不用等！”
“那好吧，你注意安全，需要我来接的话随时电话。”
“知道啦!”
临近温家的地铁相对偏僻，地铁上并不拥挤。
程意坐在地铁上晃悠近一小时赶到礼高，期间在路上已经开始盘算搬出温家的事。
但她用手机搜了一下校外住房的租金后。暂时打消了念头。
而且这件事也无法和父母提起。
经多方考量，程意决定在温家待到这学期期末，等到寒假回家过年和父母商量一下下学期住宿舍。
在车上温霁会把她当作隐形人，再多忍耐一段时间也不算难事。
上课前，岑音的座位聚集了几个女生，叽叽喳喳地探讨了些什么。
等到她们散开，岑音把手机上肖淮的偷拍照在程意面前晃了晃。
“程意，肖淮和白怡的事你都知道了吧？”
“知道。”
岑音贼兮兮地靠近程意覆在她耳边道：“听说他们是在周询家聚会游戏的时候坦白的。”
程意心下一紧：“还听说了别的什么了没有？”
“有。听说温校草吃醋了闷闷不乐。”
“嗯嗯。”程意松了口气，不知是不是周询和那天在场的人说了什么，没有暴露程意那晚的窘境。
“害，他们的确是蛮般配的，校花果然是男神收割机。”岑音摇摇头，“只是有点遗憾，我还挺喜欢肖淮的呢。如果他没和白怡在一起，我会考虑追他的。”
程意有些意外：“你不是喜欢温霁的吗？”
“我见一个喜欢一个啦！”岑音笑眯眯道，“而且比起温霁，我更喜欢肖淮这种邻家小哥哥。”
“为什么？”
岑音支着下巴：“怎么说好呢...你有没有发现，虽然喜欢温霁的女孩数不胜数，但是敢光明正大追他的没几个？”
程意思索了片刻：“好像是。”
岑音说的很慢，娓娓道来。
“其实像肖淮那种小帅哥，身高不会给人造成压迫感，脸长得好看又有亲和力，才是多数女孩会追的男孩。”
“而温霁那样的人，家世外表都没得挑，远远看上去就好像跟自己隔了几座山，谁敢追呢？对他那种人心存幻想很正常，但是差距我也很清楚…他救了我，我当然会对他有好感，可我知道我是低姿态地喜欢他，把他捧得比自己高很多，这种喜欢一开始就是不平等的。”
程意愣愣地看着她，岑音又笑了笑，语气轻松。
“我长得不差，如果和其他男孩交往，应该会是很平常也很美好的经历。但如果我和温霁在一起，一面要提防众多情敌，一面还要尽全力取悦他，怕他随时会对我失去兴趣...到头来他要是还不够喜欢我，而我却因为他费尽心思花光心力，简直彻头彻尾的失败。”
说到这，岑音皱起了脸。
“我要是追他，那肯定是舔狗和男神的相处模式，这样不对等的感情注定不会有好结果的。”
程意听完这段话瞬间醍醐灌顶：“岑音，没想到你这么清醒啊！”
她深以为然，充满敬意地凝视着岑音好似散发着哲学光辉的面庞，忽然庆幸自己及时认清现实。
好险，她差点就变成温霁的舔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