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一路向着东方行驶，穿过原野，山地，后来他们改骑马翻山越岭，当再一次见到平原的时候，在这个最终抵达的小镇上，菲尔看到了许许多多跟他一样，黑发黑眸的人。
他们站在一个全然陌生的地方，是桉格特小老师同他一路奔波的终点，老师说会带他去往一个不会带着异样的眼光看他的地方，随后踏上了旅途，一年零六个月，踏过千山万水，他们来到了这个靠近东方异国的边陲小镇。
这里的每个人都是黑发黑眸，桉格特老师的红头发和金色眼睛反而有些显得格格不入，但是小镇的人们都很善良，他们对此并没有什么反应，只以为老师是来自西方的混血儿。
踏入这个小镇的第一步，菲尔忍不住停下脚步，他同老师对视着，心中的大门被轰然撞开，老师逆光站在他身前，菲尔觉得自己身上背负的罪孽被火焰燃烧，冲上天穹。
老师朝他伸出手，温和的说：“来，菲尔，你的人生才刚刚开始。”
孤寂寒冷的长夜迎来了一束破晓之光，菲尔伸手，轻松握住老师那修长的手指：“桉格特老师。”
方岁桉：“嗯？怎么了，菲尔。”
菲尔闭上眼摇摇头，说：“没什么，老师。”
心中默念着：留在我的身边吧，老师，一直，一直留在我身边。
孩子还小但是心思已经很难猜了，好吧，其实方岁桉他就不擅长应付小孩，从自家那两个小孩就看出来了。想起自己的弟弟和妹妹，方岁桉头就疼的厉害。
“走吧，我们去租间房子，或者买下一座房子。”方岁桉一把将菲尔抱在怀里，好让他视线的视线变得更宽广一些，“好小子，终于长肉了。”
遇到方岁桉之前菲尔从前很瘦身子很轻，菲尔总是会因为方岁桉的一句话而脸红，比如现在，他在方岁桉的怀里无措的扭了扭身体，小声说：“我，我自己走，我长胖了。”
“啪——”菲尔的脸更红了，方岁桉一巴掌拍在怀中孩子的屁股上，说：“好了，不许动，等会摔地上了，你的屁股就要开花了。”
这个家伙，这个混蛋老师！竟然，打他的屁股！菲尔将脸埋在方岁桉的怀里，他今年都八岁了，已经是一个知道羞耻感的年纪。
菲尔小声说：“不可以！”
方岁桉微歪头贴近菲尔，明知故问：“不可以什么？”
菲尔用手揪着方岁桉的上衣，将方岁桉的棉质衣服抓在手里，避而不答论及年龄：“你这个坏蛋！我已经八岁了！”
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难道大人心里没点数吗！
方岁桉耸耸肩，无奈道：“坏蛋知道了。但是现在，坏蛋和受害者应该去看房子不是吗？这才是我们的主线任务，毕竟，天快黑了，菲尔大朋友。”
菲尔松开手里的衣服，说：“那快点行动吧，我希望夜晚降临之前我们就能找到房子。”
很幸运的，他们买到了一间房子，以十两银子的价格，不过这个房子并不是很好，是一户人家许久不曾居住的老房子，里面灰尘蜘蛛侠和杂草枯叶占了大头，老师请了好几个做短工的女士，赶在天黑前打扫干净了房子，他还和老师一起上街上选购了很多家具。
桉格特老师在地契上面添了菲尔的名字，这间房子的主人，是菲尔和桉格特，这是他和老师的房子。
桉格特老师，是菲尔心中最好的老师。
好吧，也许不只是老师。
洗过一个舒舒服服的热水澡之后，他们躺在干净温暖的被窝里，聊着天，舟车劳顿了一天菲尔同方岁桉都很疲惫，菲尔的声音渐渐落下去，睡着了。
哄了一天孩子方岁桉也是上眼皮和下眼皮打架，意识朦胧的在识海里问：“二哥，任务判定成功了吗？”
郑天鹰皱眉，披上系统的皮子回答道：“……还没有，距离任务完成还需要很长一段时间。况且菲尔现在才八岁，你要是现在提交任务离开，他这么小的年纪，又该怎么办？”
菲尔的生存都将成为一个问题。
落到方岁桉耳朵里，叫他有些难受。这话，冠冕堂皇的，是站在道德制高点上对他的质问。
方岁桉平躺在床上，识海里和郑二交战，语气不屑一顾：“还能怎么办？该怎么办怎么办呗，我不也是七岁的年纪没了爹妈，我不也是一个人走到现在，哦对了，我甚至还要照顾弟弟妹妹。”
“你问我他这么小的年纪没人照顾他该怎么办？那谁问过我七岁的时候没了爹妈还要带两个拖油瓶该怎么办？！”
“这个孩子前七年没人照顾不也活下来了吗？他的苦难难道是我带给他的吗？！”
乌云遮蔽了月光，识海里静悄悄的，从前吹向现在的风裹挟着方岁桉的哀嚎，无助，痛苦，和愤怒。
这又是一场语言的战役，致他鱼死网破的胜利。他本可以选择和从前一样在这些战役中，咽下不平揶揄两句就过去了，可是在这一个话题上，他不愿退缩一分一毫。
因为退一分！都是对不起从前的那个小孩，是他自己熬过那段无人问津的日子，没有人帮他，所有人都在袖手旁观。
阴影就是阴影，伤疤就是伤疤，它不会愈合，它一直在。这份痛楚，咬碎牙也咽不下。
郑天鹰没有想到自己一句话会引来方岁桉这样激烈的情绪，良久才拉下脸说：“……桉子”
“别说了。很晚了，我要休息。”方岁桉为身旁的孩子掖了掖被角，侧身躺着一只手枕在脑袋下，身体蜷缩着闭上眼睛。
通过检测心率，郑二知道方岁桉没睡，但是方岁桉不想听，郑二也没再开口。就这样，一夜过去。郑二想了一晚上，也明白是自己那话说的不对，可是那句对不起，是真的难以说出口，尤其是还是对于一个被他看着长大的孩子，说对不起。
天亮，菲尔还没醒，方岁桉放轻了动作，去镇上买了早餐，他动作快，等他回来的时候，菲尔刚刚起来，坐床上揉着眼睛，睡眼惺忪。
“好香啊，桉格特老师！”
“快去洗把脸，过来吃早餐。”
“好的，老师！”
菲尔很有活力，方岁桉只是安静的看着他的背影，看了几眼就收回了目光，他买了一份报纸，边吃边看。
阳光透过窗户洒落在他身上，桌上摆放的早餐还冒着热气，方岁桉纤细修长的手捏着一份报纸，人懒懒的窝在老爷椅上，享用用着他的早餐，菲尔回来看到的就是这么个场景，这一刻，他想将时间暂停。
“怎么不等我！坏蛋老师！”菲尔冲过去抱住方岁桉的腰身撞进他的怀里，这个孩子越来越活泼了，明明刚见面时臭屁高冷的不行。
方岁桉被撞的一个趔趄，将报纸放在桌上腾出一只手轻松推开菲尔，“好了，快吃饭吧。待会还要给你找个上学的地方，动作可要快点。”
菲尔坐到圆桌的另一边大口吃着肉包子，“你不就是我的老师吗？我不想要别的老师。”
“就这么喜欢我啊，小菲尔？”方岁桉笑问。
菲尔一愣，撇嘴说：“我才不喜欢你，少自作多情。”
青年无奈状双手一摊，“好吧，既然如此，就愉快的决定了，今天就送菲尔去这里的学堂读书。”
菲尔扭过头，没有再说话，大口咬着包子，像是在泄愤。
过了一会，菲尔转过头来问：“你送我去学堂读书，那你要做什么？”
那你呢？不教我，又要做什么。
方岁桉面带微笑：“睡觉，看书，吃东西，玩乐。”
菲尔：“？”
这个混蛋！
虽然靠近东方，小镇还是信仰着上帝那一套。这里也有教堂，每个礼拜六，镇子上的人都会去教堂做洗礼。唯有两个人除外，那就是镇上新来的住户。
瑞纳神父在结束完今天的祷告工作后，带着一篮水果前往镇子西边新来住户的居处，传教也是他的工作，他想也许是这两位新来的住户还没有受教，不知道上帝。
“叩——叩”房门被敲响，菲尔朝外喊了一声，“来了，稍等一下！”
门被打开，瑞纳见给他开门的是一个小孩，不由得露出一个慈爱的微笑，问：“你们家大人呢？在家吗？”
菲尔一只手扒拉着门框，一手藏在身后揪着自己的衣服，看着熟悉的神父的白袍，想起了远在万里之外的老神父和不堪回首的往事。
“你有什么事。”菲尔的语气很冷淡。
瑞纳：“我来给你们送些水果。当然，也是来传达上帝的教义的。”
“那种东西，不需要。”菲尔说完，把门关上了。
瑞纳神父吃了一个闭门羹，他意识到今天显然不是一个合适的时机，只好提着水果又回去了。
“外面有谁来了吗？菲尔。”里头的青年正在研究怎么把烧鸡烤的又香又嫩，鼻尖上粘了一抹黑灰，正努力分开一丝注意力给菲尔。
菲尔的双手背在身后，他扬起笑脸说：“什么都没有。”
郑二：“是这个小镇的神父瑞纳，敲响了房门，菲尔说谎了。”
“我知道，”沈凉说，“但是说谎就说谎吧，无伤大雅的小事，不必理会。”
郑二：“……”
自从上次那件事发生后，他和桉子两个人之间的氛围就变得怪怪的，他的心里也凉凉的，跟飘着小雨一样。
从前也不是没吵过架，但是一直都是方岁桉先让步，主动开口缓和气氛。
当一直退让的人不再退让，郑二感到十分不习惯。
“他的苦难难道是我造成的吗？！”方岁桉的话犹在耳旁，是的，系统任务是拉菲尔一把，方岁桉已经拉了，任务已经完成了。
郑二对自己的灵魂发出拷问，方岁桉可以拯救年幼的菲尔，谁又来拯救从前的方岁桉？那个时候选择了冷眼旁观的他，没有资格对他说出这句话。
郑二：“向主系统提交任务吧。”
方岁桉额头一抽一抽的疼：“二哥，不是你？”
怎么个回事啊，这思维跳跃的也太快了，总不能因为人撒个谎就对人不管不顾了吧，早干嘛去了。
“二哥，其实咱俩都半斤八两，都不是什么好东西。”方岁桉寻找了一下合适的措辞，接着说：“帮人帮到底，送佛送到西，蓝星记事是这么说的。”
“我不喜欢别人居高临下的指责我什么，但是你说的确实也是一个客观存在的问题，我们提交任务离开之后，菲尔如何生存都会成个问题。”
方岁桉讨厌别人站着说话不腰疼，加上又天生反骨，是温和但是不是没有脾气，是冷漠但是不是没有底线。郑二怔愣说：“又被你上了一课，桉子。”
置身事外，就不会真的理解别人的苦楚。
也就这一会的功夫，烧鸡成功出炉，改动了配方和调料，但是意外的还不错，方岁桉招呼着菲尔拿碗筷，自己则用刀一片片割下烧鸡的肉扔进碗里，淋上辣椒酱，放盐和葱花、蒜末，用筷子拌匀了。
“来，小菲尔，尝一尝味道怎么样。”方岁桉夹起一块肉喂给菲尔，菲尔也配合的张嘴。
片刻后。
菲尔用水汪汪的大眼睛望着方岁桉说：“太辣了，哥哥。”
是的，他已经改口叫方岁桉哥哥了。
“哦，我是按照我的口味调的，不好意思啊，小菲尔～”方岁桉变强了，也更贱了。
菲尔捏紧拳头，反复和自己强调，不要生气！不要生气！这个爱宅在家里不出门的混蛋，唯一的乐趣就是和他聊聊天了，虽然总是戏弄他！
像是想起来什么，方岁桉嘱咐道：“明天记得帮我去图书馆借阅新书，上次带的已经看完了，我放在了桌子上。”
“知道了，再给我夹点肉啊，混蛋！你一个人吃这么多肉的吗？！”菲尔伸出筷子试图将方岁桉碗里的扣过来一部分。
但是被方岁桉一筷子拍开了，“你不是说辣吗？”
“你也没做别的菜啊！混蛋哥哥！”菲尔为自己伸张正义，结果以失败告终。
方岁桉微笑着说：“哦，这样啊，那就委屈小菲尔吃白饭了～”
因为，方岁桉是真的，不要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