存弟和娘吓坏了，齐李氏赶紧帮齐老爷换下满是尘土的衣服，存弟去医馆买了三七，用酒浸泡给老爷涂抹搓揉伤口。
一家人唉声叹气，没有办法。因为是外地人，根本不了解当地的情况，被人欺负了，也无处说理。午后，齐李氏去了榷关外面河堤上，她拦住一位商人模样的男子，问：“请问这位爷，这里管事的是谁呀？怎么就可以过关呢？”
商人看看她，说：“一个女人家，问这些干什么？”
齐李氏说：“我家老爷做点生意，我来打听一下。”
商人叹了口气，说：“在这里过关可不容易，榷关附近无赖泼皮太多，都是跟关里大人相勾连的。哪个商人经过这里，不要被他们剥层皮呀。每天给商户发放号牌去交税的，是榷关监督老爷家小舅子的家丁于三，在这里只要跟榷关衙门里公人沾点边的，都是大爷，你谁都不能得罪。今天早上，他们还把一个商户打伤了，因为没有给打点的银子。”说着摇了摇头，四下看看，担心自己说的话被人听见。
齐李氏回到家跟齐老爷商量，还是拿点钱去打点于三他们。入乡随俗，花点银子，总得要把生意做起来呀。齐老爷想不通，为什么会这样，而且，自己身家性命都押在这批货物上了，再打点，自己还是亏的。
齐李氏看着齐老爷身体不适，不想急着跟他商量，先让他歇着，养养神再说。
于三上午着人打了一个商户，他很不高兴，居然有人不懂规矩，见了于爷不拿银子出来。他越想越生气，叫来随从，让人凿了他的船。秦妈的儿子秦昊，原本在柳儿洼做三当家的，可是，他总是擅自行动，干些偷鸡摸狗的事情。邱奎和吴名向上报了，罗教总部下令责罚他，柳儿洼的人也不待见他，他受不了罗教的规矩，心想，老子不干了，就索性离开了柳儿洼，跟了于三混口饭吃。
秦昊专门帮于三干凿船、偷货等伤天害理的事情。榷关的河面上，商船必须按时打点，领了号牌纳税离开，如果一直不打点，你就领不到号牌，如果总不领号牌，一直把船停在河面，交不了关税，挡了别人的道，不打点好这些地痞，他们就让水鬼下河，从下面把船底凿通，让船漏水。然后，再让商人花钱，雇来船驳了货物，把破船拉走。你的船被凿了，还要多付银子给他们。
做水鬼要水性好，还要听话，要心狠手辣，不能有恻隐之心。秦昊比较适合，他根本没心，为了钱，什么事情都干得出来，对于秦昊来说，做水鬼挣钱也比较多，他乐意去做。
这天夜里，秦昊拿着锤子和凿子，沉入河底，把齐老爷的盐船凿漏了，他并不知道这是他姑父的船，是李秋生姐夫家的船。
第三天早上，齐茂才取了银票，打算去求于三让他交税，这样好快点卖了盐，把资金收回来。可是，到了榷关一看，自己的船已经沉进水底。齐老爷急火攻心，一口血喷出来，断了气。
存弟看着娘呼天抢地，一下子变得长大了许多。娘把自己头上唯一的一根金簪子当了，得了钱财，着人安葬了老爷。接下来，找人雇驳船，驳货物，卖了。孤儿寡母的，又不熟悉生意，每一步都被人骗，被人宰，最终清算了一下，剩下的钱只够母子两个买一间破草房，住了下来。
母亲要去大户人家帮佣，供存弟读书。存弟说：“母亲，存弟十岁了，可以顶天立地，养活母亲了。母亲没有干过粗活，身子顶不住的，让存弟出去干活吧。”
母亲想来想去，只好允了，存弟开始走街串巷帮人卖油条，生活总算可以持续下去。
这天中午，母亲取米做饭，发现仅存一点点米。把一点米合着野菜洗干净放在锅里，准备加点盐，一起煮了。可是看看自家的盐罐子里面，一粒盐也没有。母亲心疼地看着儿子，说：“可怜我们河下盐商聚集，别人家的盐都码到屋脊上，我们家一粒煮菜粥的盐都没有。儿子，你长身体，没有盐吃，可怎么好？”
存弟说：“娘，没事的，只是辛苦娘了。等儿子长大了有本事，一定让娘吃好饭。”
李氏心疼地看着存弟。
存弟每天挎着一篮子油条，走街串巷。也常常经过湖嘴街程府，有时候程府里也会有佣人从边门里面跑出来买油条给主人吃。每当这时候，存弟就会停下来朝门里面看，觉得这里的情景有点像自己梦里的情景，自己很熟悉这里的场景，这个感觉很奇怪。
中午回到家，把一天的收入几个铜板交给母亲，自己去屋里读书。存弟读完了《四书》，现在无书可读了，家里没有买蜡烛的钱，晚上不能读书，除了读过的书，已经没钱再买新书了。
一日，齐存弟在程府外面卖油条，正好有人从大门里面出来，他朝里面看着，越看越喜欢，总觉得很亲切，好像在梦中见过，他一时呆立在门口，仔细看着门里面，在程府门口待了半天，油条也忘记去卖了，见有人进出，他甚至都想跟着程府的人进去看看，这里实在太熟悉了，这些房屋，这些院子里的布局，甚至照壁上的字，他好像伸手摸过。佣人看他探头探脑的，一个穿着破烂的买油条的小孩子，想干什么呢？于是，佣人把他赶走了。
晚上，存弟回家，跟娘聊起今天的事情来，他无心之说，却让娘心中一凛。齐李氏脸上不动声色，心里却转了八十个弯，她笑着对存弟说：“我儿前世也许就是有钱人家出生的。听老人们传说呀，人前世往生时经过奈何桥，喝孟婆汤时，不肯喝，偷偷倒掉了，前世的事情总是记在心里。我儿上辈子一定很调皮，投胎路上没有遵守规矩，所以呀，总记得前世的事情。吾儿如果今生努力，还能够发达。”
存弟记住了，在心里对自己说，我一定好好努力，像程府人一样，让娘享受荣华富贵的生活。
没有钱买书，怎么读书呢？去跟人家借，借回来没日没夜地抄，抄下来自己读。在这个破旧的茅草屋的窗口，经常亮着灯到深夜，那是齐存弟在抄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