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怀璧(1 / 1)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左丘明《左传·桓公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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灵衣玉佩,一阴一阳,罗生堂下,秋兰长生。这十六个字下隐藏了无数阴阳家的秘密。

作为阴阳家五大长老,大司命自然知道阴阳家的诸多秘密,因此她深知少司命对于阴阳家的重要性。

如今天宗弟子,其间又涉及早已叛逃的山鬼,大司命不敢怠慢,匆匆带着俘虏的墨家弟子回了将军府面见星魂。

为了防止可能现身的盖聂,星魂派出了少司命与大司命一同前去,如今只见一人归来,他不免有些疑惑,当即问道,“怎么只有你,少司命呢?”

大司命深吸一口气,将自己所见所闻都说了出来,末了,纠结了一会,还是将少年和山鬼相似这一点说了出来。

山鬼固然算是禁忌,但星魂大人又不是普通弟子。

听完一切的星魂不由挑了挑眉。

他也没有想到,扶苏和阴阳家遍寻不到的线索以这样一种方式出现了,真是出人意料!

不过倒是越来越有意思了!

天宗,帝国,阴阳家,儒家,

即使是星魂也不得不感叹命运的奇妙,让他有机会能目睹这样一出好戏!

虽然已经决定和扶苏合作,可星魂没有忘记自己还是阴阳家的左护法,他当然不会拖着不上禀东皇太一,正如左护法的身份同样不妨碍他把消息透露给扶苏一样。

至于东皇太一知道后的后果是什么……

那少年既然选择站在台前,就要承担相应的后果,是生是死,都不是他能决定的事了。

………………………………

桑海行宫

在看清星魂来信的内容后,扶苏的心情久久不能平静,他知道,他将要找到答案,找到他苦苦追寻的答案。

天宗,原来是天宗吗?

似乎并不是什么不可置信的事情,以天宗的本事想藏住一个人似乎并不是一件难事。

只是扶苏没想到的是母亲居然给他添了一个弟弟。

想到信中所说的青衣少年,扶苏不禁默然,如无意外,那孩子应当是母亲的孩子,至于他的父亲是不是父皇……

相信他很快就能得到答案。

突如其来的意外打乱了扶苏的计划,他本想等到解决叛逆势力,拿回黑龙卷轴后再与荀子相谈,如今也顾不得什么了。

阴阳家过往的行为让扶苏无法信任他们,月神云中君等人还可以防备,但位居月神星魂之上东皇太一呢?

难道要去赌对方碍于他帝国公子的身份不会出手吗?

可他只是皇帝的儿子,不是皇帝,一个连太子也不是的公子,真的有足够的威慑力吗?

或者说,他有这个威慑力吗?

扶苏想,他大概是没有的,对于暗怀心思的人,身份根本就算不了什么,父皇当年可是秦王,可昌平君还不是暗藏反志,燕丹和墨家勾结做出派使者行刺的事?

对于没有忠心的下属来说,他的身份是最无足轻重的东西,在他们眼里,所谓的皇帝长子也不过是个待价而沽的货物。

阴阳家的忠心究竟有没有尚且值得商榷,在这种情况下他又怎么敢去赌?

侠以武犯禁,儒以文乱法!寻常人人拿着一把剑都能起杀心,何况东皇太一呢?

好在儒家可不只有不会武功的读书人……

这也许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扶苏的举动此刻远在桑海城外的荀蕙有所预料,但她并没有因此选择回桑海,即使那样更保险一点,但是若只是为了活着,她又何必现身于大司命面前呢?

生死当然重要,但却不是最重要的。

就如同她有无数种方法能够让母亲忘记一切,重新开始,让她摆脱过往和痛苦的纠缠,但她最终什么也没有做。

…………………………

“那是……”

小衣站于高处,看着远处错落有致的木屋,一时无言,她没有想到大司命苦心竭力都没有找到的地方就这样出现在了自己面前。

“墨家,”荀蕙将小衣未尽之言说了出来,她看着远处的墨家据点,开口道“哪里有我想要的东西。”

东西?

想到自己今日出来的目的,小衣很快明白过来青衣少年想要的是什么,此刻墨家之内,能值得对方看重的无非就是黑龙卷轴。

“需要我做些什么?”小衣轻声问,她并不害怕对方有所图,至少这代表了她还有用处,而有用的东西才不会被轻易抛弃。

她已经回不去阴阳家了,天宗对她而言,是最好的归宿,但去天宗的路上注定不会一帆风顺,她很清楚阴阳家是不会轻易放手的。

小衣以为自己会得到命令,就像她从前在阴阳家时一样,她安静等待着,一如从前。

荀蕙看着面前的紫衣少女,一瞬间她以为自己看到了母亲,但她明白这只是错觉,尽管对于当工具这件事,二人都有同样的默契和自觉,但……终究是不同的。

不过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是一件好事,毕竟保持天真是需要代价的。

“……你什么也不需要做,”荀蕙收回目光,没有再看她,“这是我的事,与你无关。”

诺言是她自己许下的,做不做,如何做,都是她的事。

小衣愣住了,她没想到等到的居然会是这么一句话,看着少年挺拔的背影,沉默一会,低声说,“谢谢”

荀蕙没有再说什么。

……………………………

素来有贵族懂奢华,儒家知享受一说,所以身为儒家主要所在地的小圣贤庄自然也是非同一般。

曲院回廊,朱楼画阁,小池流水,间以珍奇花木点缀……

即使是见惯了世面的扶苏也不得不承认小圣贤庄的确是美轮美奂。

但此刻扶苏却提不起半分欣赏的兴致,面对这样的美景,他忍不住去想,如果母亲是在这样的地方长大,该有多好?

被亲人疼爱,被长辈庇佑,哪怕不在小圣贤庄内亦是不经战火,不见风雨,可以不必为了生存而抛弃一切……

但是没有如果,扶苏很清楚以上都是他的臆想,真实的世界中,他的母亲就是曾为了活下去而不择手段,这样的她自然和所谓的淑女搭不上任何关系。

名闻天下的荀子和手中满是人命的山鬼的确不像一路人,也不该扯上什么关系。

不知为何,扶苏忽然想到母亲将那张写着名字的绢帛焚烧的画面,那些他疑惑不解的在一刻焕然消散。

一旁的伏念不着痕迹打量着身旁这位帝国公子,一身白衣,风姿如画,哪怕衣裳简洁也不掩其周身贵气,难怪弟子会说有贵客登门,这样的气度仪容的确不是一般人家能养出来的。

不过……,李斯想见师叔他可以理解,公子扶苏又是为了什么?难道也是苍龙七宿?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若真是为了传说的苍龙七宿,只怕日后不会太平,一念至此,伏念不免有些忧虑。

就在伏念思索之时,一道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他抬头望去,只见自己的两个师弟并肩立于廊下。

伏念愣了愣,随即对身旁的扶苏道,“那是在下的两位师弟,颜路,张良。”

虽然隔了一段距离,颜路听到了伏念的那句自称,但他什么也表现出来,神色如常,仿佛什么也没听到。

扶苏的目光落到张良身上,比起默默无闻的二当家颜路,张良可谓是声名显赫。

出身五代相韩的张家,又随上任儒家掌门求学,身为齐鲁三杰之一,名闻天下,甚至连父皇也称赞过,这样的履历由不得扶苏不重视。

至于张良……面对仇人的儿子,他强迫自己保持冷静,但就算如此,在看到扶苏那张熟悉万分的脸时,他还是不禁愤怒。

嬴政灭六国,眼前人是受益者,甚至可以说是最大受益人!

在这种情况下,张良的态度……只能说懂得都懂,扶苏这边也差不多,出于种种原因,此刻他对张良也没什么欣赏的心思,如果可以,他希望对方可以走远点,可以说是相看两厌了。

不过好在两个人都是有涵养,懂得克制的人,倒也没出现撕破脸的场面。

伏念知道自家小师弟的往事,不欲说太多,免得节外生枝,交代了几句,随即便带着扶苏直奔竹园而去。

望着二人离去的背影,张良却并没有放松,如果没错,师兄和扶苏去的方向是师叔所在的竹园。

可扶苏找师叔是为了什么?

张良想不明白,没由来的,他突然想到了那封伪造的信,同样来自秦国,也是这样毫无由来……

“怎么了子房?”颜路察觉到了师弟的不对,轻声问了一句。

“刚刚那个人应当是公子扶苏,那年嬴政来新郑,韩非……”张良说到这沉默一会,接着道“韩非兄长引我在紫兰轩中与他相见,他们很像。”

颜路愣住了,他没想到刚才那人竟然真的是公子扶苏。

“他来做什么?”

张良摇头,不知为何,他心中隐隐有些不安,似乎有什么超出了他的掌控。

………………………………

与张良不同,此刻的扶苏很平静,他既没有忐忑,也没有不安。

过去已经注定,那是无论他再如何花言巧语都无法改变的事实。

不管他是否承认,韩非子都死于父皇治下的秦国,母亲手中总是会有无辜之人的鲜血,但好在,他想要的也从不是真心相待。

于他而言,只要荀子能看住东皇太一,今天便不算白来一场。

怀揣着这样的心思,扶苏迈入了竹园中,他不知道自己是否能得偿所愿,但无论结果如何,他都要试一试。

正堂上,荀子看到与师侄伏念一同走进来的白衣青年愣住了,他没有想到当日子明救助的人会是帝国公子扶苏。

若是旁人倒也无妨,可是扶苏……

想到子明的身份,荀子一时也拿不准这到底是福是祸。

不晓得其中弯弯绕绕的扶苏在想另一件事,据说当日李斯被老人拒之门外,最开始用的是闭关的理由。

宣称闭关的人出现在桑海城外……

果然一切都是借口嘛?

扶苏默默在心中叹了口气,他想到了自己父皇搪塞妃嫔的时候,虽不相同,却莫名相似。

所以权力有时候真是个好东西,它不能解决所有问题,但永远不能否认它确实有用,此刻他能登堂入室,不正是凭借于此吗?

“荀老先生,上次蒙你和那位少年侠义相救,还未及答谢,扶苏一直记挂在心,不知那位那位少年现下在何处?”

“公子不必太过挂怀,至于那少年,是我的一位棋友,下过一局,我们之间只论棋道,所以我对其身世来历所知不多。”介于天明的特殊身份,荀子也只能这么说,既遮掩了来自帝国的目光,也能和小圣贤庄扯开关系。

扶苏闻言沉默,直觉告诉他这不是真话,但显然此刻不是探究这个的时候,他点点头,“原来如此。”

荀子不欲在这个话题上停留,随即道“不知公子此来所为何事?”

“我不久前得了一件物事,听闻似与荀老先生有关,今日得闲,便想来将其物归原主。”

荀子本想说何必亲自前来,可看到锦盒里的东西的那一刻,话便卡在了喉咙里,再也说不出来了。

带钩形制古朴,花纹繁复却不失大气,看着手中的半枚带钩,荀子心中百感交集,幼子的带钩纹样正是出自他手,那半枚带钩同样被他珍藏,他很清楚扶苏送来的这件礼物并不是赝品,他只是……没想到在有生之年还能再次看到这枚带钩合而为一的时候。

太久太久了,久到他都不抱有任何希望,即使知道得不到自己想要的答案,荀子还是开了口。

“敢问公子从何人处得来的这半枚带钩?”

扶苏没立刻回答,伏念闻弦歌而知雅意,见状寻了个借口退了出去。

荀子没有阻拦,这种私事,伏念有心避,他也就顺水推舟由他去了。

“公子请说吧!”

看着面前的老人渴求的目光,扶苏一时觉得不忍,但他必须这么做。

“是在阴阳家,”他说,“有人告诉我,它曾属于山鬼。”

楚国巫乐九歌中有一章名为山鬼,但很显然,扶苏口中的山鬼和巫乐中的神灵并不是一个概念。

荀子明白扶苏所表达的意思,当今之世,唯有阴阳家以九歌中神人来为其长老命名,其中意思不言而喻。

扶苏当然知道荀子没有信他,空口白话,他凭什么让人信他呢?

但他并不是全无倚仗。

扶苏磨砂着手中竹杯,微垂眼眸,淡淡道,“不久前有人告诉我天宗有一弟子来到了桑海,其人形容俊逸,非同凡俗,听闻其貌似山鬼,夫子若是有意,不妨一观。”

他生得与母妃不甚相似,自然做不了人证,但好在,总是有人证在。

荀子心头忽然一跳,直觉告诉他扶苏的话并不是毫无由来。

扶苏没有再多说什么,话说到这里,再继续下去就没什么意思了。

“扶苏言尽于此,信与不信,全凭夫子自己定夺,我还有事,便不多做搅扰了。”

扶苏放下茶杯,正准备起身离去,荀子忽然抬头,此刻他的眼神是出奇地锋芒锐利,让人不敢直视。

但扶苏却只觉得可悲,覆水难收,人死不能复生,逝去的终究不会再归来。

“公子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

“因为……”扶苏迎着老人探寻的视线,忽而笑了笑,“因为夫子是我的救命恩人。”

荀子愣了愣,他没想到扶苏给出的答案会是这个。

“多谢……”

无论扶苏抱有任何目的,荀子都对他今日的行为表示最诚挚的感谢,同理,无论对方抱有任何目的,他都必须出去。

因为,他想到了一种可能,他必须去验证是否如他所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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