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莉丝沉默片刻，还是决定抓住这唯一的机会：
“这样做对你有什么好处？”
“也许我就是喜欢看你挣扎呢？”
黑发带红的魔女叼着烟，吐字含糊不清：
“二十二条非凡途径里，除了特别的那几条，其他职业想要制造分身都很困难。‘原初魔女’就是如此。祂选定你的时候，你就成为了祂潜藏的一个弱点。我不认为你真的能做到完全抵抗奇克的侵蚀，但你序列越高、自我意志越强烈，祂需要投注的力量就越多，而我也更有可能顺藤摸瓜抓到祂的本体。”
“奇克……”
“那是‘原初魔女’的本名。”
特莉丝本能地搂住了自己的胳膊，打了个寒颤，随即眼中滑过一丝茫然：“这，这听起来像男人的名字……”
“你觉得呢？”海伦嘴角一勾。
“……”
特莉丝陷入思索，过了片刻，她抬起头，甜美的脸上已经是一片冷然之色。
“我不要失去自我，变成容器，我也不想做什么王子的情妇，忘记自己曾经是个男人。”她举起手掌，将戴在小指上的蓝宝石戒指伸到对方面前，“如果这对你来说有利用价值，我就按你说的做……但你也得提供一定的保护。”
“那你还要更有价值一些才行。”
特莉丝点点头：“我需要做什么？”
海伦脸上浮现了一抹奇异的微笑。
“提升序列，至少要到半神吧。到时候你有两个选择，我可以帮你猎杀一个‘绝望魔女’，或者你也可以借助王室的力量拿到一份‘铁血骑士’特性……那是‘猎人’途径的序列4，能让你变回男人。”她顿了顿，掐灭燃到头的烟，才继续说道，“又或者，努努力杀了乔治三世，嫁给埃德萨克，没准你还有机会当上鲁恩王后，你看，破坏的办法总比计划的办法多。”
特莉丝暗地里嗤笑一声，直接忽略了后面那个异想天开的说法，针对前半句问道：
“……如果真的有变回男人的法子，为什么你自己不用？”
“好好地，我为什么要变性？”
寒冷的晨光透过吸烟室的玻璃，将薄薄的烟雾照得朦胧迷离，特莉丝下意识脱口而出：
“你是不是当魔女太久忘了原本的性别？”
“卡特琳娜跟你说了什么，我原本叫特洛伊·索莱尔，加入魔女教派后才服用‘女巫’魔药变成女性？”
她从“白之圣女”那里听到的传闻的确如此。二百多年前来自弗萨克与因蒂斯交界地带的“特洛伊·索莱尔”加入时已经是“刺客”，得到序列3魔药之后背叛了魔女教派，改信真实造物主，并给当时在北大陆的部署造成了沉重打击。
她看到对面的“炽之魔女”一脸愕然：“一百多年都过去了，她们不会还以为我真信过奇克吧？”
“……”
海伦哈哈大笑，甚至夸张地在椅子上弯下腰：“我可是代表真实造物主来到这里的哎！”
特莉丝无声地抽了口气，想到一种可能性：“血肉魔法……”
……
星期三。
下午送走斯图亚特侦探的克莱恩买好了牛骨萝卜汤的材料，打算在晚餐之前整理一下近期的收获。
最有价值的物品自然是黑皇帝途径的“亵渎之牌”以及让他能在灰雾之上是用小号的“全黑之眼”，而生物毒素瓶和《秘密之书》则是能在不同方面补足他现阶段的弱势。太阳胸针和净化子弹是他针对灵体类对手的主要攻击手段。
除此之外，还有海伦女士赠送的一张专门防御精神控制的黑色面具，能制造火焰炸弹的红宝石戒指，以及加起来超过三十张的各式攻击符咒。
克莱恩充分享受到了吃软饭的快乐。
——这些符咒中，唯有一种用途不是攻击，名为苍银符咒。海伦介绍它时，只说对于与红月关联紧密的幽魂等异种途径有奇效，且是她独创。
他曾把它作为东拜朗码头那一战里最后的自保手段带在身上，但幸运的是战斗并没有走到需要使用它的那一步。
在询问过海伦苍银符咒对于血月下的人类非凡者有无负面影响后，他通过灰雾把其中的一份交给了“魔术师”小姐，并要求她在使用前念诵“愚者”的名。
克莱恩在空荡荡的恢弘大殿里，透过红色星辰看到了“魔术师”小姐使用符咒的画面。随着古赫密斯语的咒文被念出，“魔术师”小姐周围的血色月光仿佛被清水洗去一般，被淡淡的银白所取代。
“苍银”，就像这个世界的“绯红”是对月亮的别称一样……只有真正来自地球、更熟悉银月而非红月的穿越者，才能设计出这样的符咒。
这让他的内心不再充满矛盾。
海伦选择了与大多数人都不同的信仰，他无法彻底信任，但也不会预设立场，为尚未发生的事防备——即使这与他成为非凡者之后学到的经验相违背。
带着按约定找上门来的埃姆林·怀特给多丽丝太太看过病后，克莱恩回到家，脑子里满是清凉诱人的牛肉汤，清甜解腻带着肉香的萝卜，以及切碎的费内波特高原辣椒。
他直奔厨房，一身雾蓝色吸烟装的海伦笑容满面地从餐桌边朝他挥手，这身现代风格的衣服一时间不禁让他有种时代错乱的感觉。
“你回来啦？你要先吃饭，先洗澡，还是先陪姐姐玩耍？”
女士，你对这个梗到底有多执着……他勉强没让自己倒退一步，语气平稳地说道：“先吃饭。”
“那太好了，我就是来找你蹭饭的。”
克莱恩自觉地走近炖锅开始盛饭盛汤——心里突然有点委屈。
他本来是想把剩下的汤和米饭留到明天当作早餐的……
两人都没有食不语的习惯，海伦一边熟练地拿着筷子，一边说：“明天开始我不在这边，如果你有什么需要，可以去我上次给你的地址找雪曼·米狄亚，她是圣殿兄弟会在贝克兰德的联络人，但不信真实造物主。”
克莱恩嘴角扯开一个舒缓的笑容：“谢谢，你已经为我提供了很多帮助。”
“关于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我有几个疑惑……”
随后，他把在进行威廉姆斯街委托时发现地下宫殿群、无意中发现了居伊·桑松尸体的情况描述了一遍，又说了自己的处理方式。
“接触过那个恶灵后，当晚我做了一个梦……”
听他讲完，海伦很严肃地点点头：“帅吗？”
“什么？”
“居伊·桑松在特里尔的时候遭到了‘猎人’途径高序列者遗留物的污染，我想知道他的目的，所以故意让他以接近失控的状态逃走。你遇到的那个恶灵，可能和第四纪元所罗门帝国的大贵族梅迪奇有关。”
海伦正经解释了一句，紧接着说道：“我只见过梅迪奇的壁画，比以前的电影明星帅多了……有点好奇变成恶灵之后会是什么样子。”
老乡啊你真的很适合魔女途径……克莱恩嘴角一抽。
“梅迪奇是猎人途径的天使？图铎帝国的某个人曾经杀了祂夺取非凡特性？可是遗迹里超规格的烛台并排王座又属于什么时期，还有六神的人形神像……”
“那是图铎-特伦索斯特联合帝国的宫殿。图铎击杀梅迪奇与索伦、艾因霍恩两家的天使，成为猎人途径的序列0，而特伦索斯特得到六神支持晋升审判者，双执政官各自建国，开启了四皇之战。”
“‘审判者’属于哪条途径？”
“序列9，‘仲裁人’。这是黑皇帝的相邻途径。”
克莱恩联想到地下宫殿那类似于所罗门帝国黑皇帝风格的形制，还有历史上记载的三个王朝相似的建筑风格，很快反应过来：“六神更看好特伦索斯特……所以血皇帝后期与六神对立？才建了那六座亵渎的神灵雕像？”
“嗯，差不多。”餐桌对面，海伦笑眯眯地一点头，把一粒米也不剩的饭碗推了过去。
克莱恩望了望见底的锅里，对这位魔女老乡的饭量有了新的概念。
接下来的晚餐时间里，他减少了提问，加快速度闷头吃饭——不然以海伦添饭的速度，他担心自己这顿来不及吃不饱……
晚饭后，克莱恩又询问了服用魔药时听到的呓语、安提格努斯家族、□□、噩梦，恶魔途径、还有这些天研究《秘密之书》的一些问题，得到了一部分解答。
夜色渐深，就在他以为海伦会像之前保护他时一样留下来住的时候，她却放下茶杯起身，主动提出了告辞。
他本着绅士精神，打算出门送对方一同回去，便提着她带来的箱子也走到玄关。然而海伦伸手拦下了他。
“箱子是留给你的，是你晋升序列6需要的主材料。到时候我不一定在贝克兰德，所以提前交给你。”
克莱恩愣了愣，作为占卜家，即使他深知命运无常，天降横财之类的好处多半都意味着日后要付出更大的代价，而他在海伦这里受到的关照已经难以偿还了——即便如此，他此时第一反应依然是：可是她给的实在是太多了……
他的灵性直觉正在预警，可是对方明显是特意为他准备的，直接拒绝好像不太妥当。
海伦则完全没给他出声的机会，边系大衣的腰带边含笑开口：“放心好了，序列6的材料还不算什么贵重的人情。如果你实在过意不去，将来也可以直接用身体还债嘛。”
克莱恩：“啊？”
这个身体是他想的那个意思吗？
“我还没睡过占卜家序列的半神呢……你这条途径的灵性直觉真麻烦，总是不等到我搭讪，人就提前跑了。”
站在门前阴影中的魔女食指轻轻点了点嘴唇，朝他隔空抛了个飞吻，开门走出明斯克街15号。而克莱恩木然站在玄关前，过了半晌，僵硬的嘴巴才勉强动了动：
“啊？？？”
他现在有点想去灰雾之上冒着直视老乡本体的风险，以苍银符咒为媒介占卜一下她到底是口头调戏还是认真的……
……
神弃之地，巨人王庭前。
“祂”很清楚眼前的梦只是一段记忆。
那是一片吞噬了一切光辉、同时又包容了所有颜色的浓沉黑暗，宛如无垠的大海，在没有丝毫风动的空间里缓缓摇晃。
许多的人类在“海浪”中飘浮……他们有的身穿T恤短裤，有的做各种职业打扮，还有人一身奇装异服。
在这些人中，“祂”看到了自己，白大褂、脸上带着胡茬、满头金发衬托得黑眼圈更加明显的自己。
那个仍是人类的自己与其他所有人一样，双眼紧闭，没有丝毫生命气息。
梦境随着“祂”的记忆向前推进。
第一纪元与第二纪元的混乱大地上，海浪中的一道道人影陆续苏醒过来，浮上表面，化作凭本能行动的怪物，神智全无。
直到同样被混沌海力量浸染的“祂”睁开眼睛时，那些来自现代的人类中未被污染、也尚未苏醒的，只剩下最后一个。
——衣服破破烂烂，身上还挂着不少金属链子与皮质饰物，打扮得像个地下摇滚歌手的年轻女孩。
她有一张东方人的面孔，即使化着浓妆看起来也比实际年龄更显幼小，梳着柔顺的齐耳短发，但耳后贴近头皮的部分却染成了明亮的翠绿色。
仍未苏醒的她目前还没有坠入疯狂，但同样受到了混沌海的力量改造——在混沌海已被“祂”所得的如今，这样的改造很快就将使她与之前的那些人一样，彻底失控沦为怪物。
不过，与那时所不同的是，已经掌握了体内非凡力量用法的“祂”现在可以干涉这种发展。
“祂”切下了自己的右臂……而那女孩失去灵魂的尸首则渐渐丧失了五官与四肢，变成一滩形状歪曲而长满皱纹、没有呼吸系统却仿佛仍在呼吸一般微微起伏的血肉。
血肉的另一边，则凭空幻化出一个长相与“祂”有几分相似的黑发少女，她的轮廓更深，发丝蜷曲，个子变得高挑。但她的皮肤布满大大小小皲裂，不断从裂开的伤口中涌出鲜血，可是那些创口又迅速愈合，并于完好的皮肉上再次破碎。
她的身体毫无动静，除了血流不止外，似乎所有器官都停止了工作。
第一位成功的苏醒者将被混沌海污染后的研究员制服披在她的身上，此时“祂”缺少的右臂已经重新长出。
“祂”抱起女孩和那块怪异的血肉，来到了第二纪元的大地。
第五纪元的巨人王庭门外，身披裹尸布一般的血衣、头戴蛇冠、身缠锁链的“炽天使”本体赤足站在涌动的黑暗之上。
海伦望着王庭深处混沌的光线，望向高耸的宝座之上，一身黑袍眼眸紧闭的萨斯利尔。她的眼眸深处，不同的色彩缓缓涌动。
透过那斑斓的光谱，她也看到了“祂”的梦，也看到了暗天使恶灵身边的亵渎石板。
她静静伫立许久，向反方向迈出脚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