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哭闹的女人(1 / 1)

大雾弥漫,四顾茫茫,茕茕孑立,何其悲也!

“我只想要最简单、最平凡的生活。”

身处在这苍茫的大雾之中,无限忧思感慨皆化作一滴泪从秦明的胸脯中流了出来。

很多很多年以后的某个瞬间,秦明才恍然大悟——原来这世间最简单的东西,往往最不易得。

一个清朗的秋日,楚凤歌、王子容两人相约来找林瑾,林瑾、陶然都在院中。

不知不觉谈到秋试,楚凤歌、尤其是王子容,脸上阴云密布,这将是他第五次参考,他甚至都有了放弃功名的想法了,只想做个闲云野鹤,以他的家业,并非不能做到。

“看样子林贤弟已成竹在胸了,此次必能拔得头筹。”看着林瑾始终神态自若的样子,王子容轻叹了一口气。

“哪里,我也尚有不知之处。”

“林兄的样子可看不出丝毫紧张和慌乱啊。”楚凤歌抢白了一句。

林瑾无言,面上也看不出任何情绪变化,四人中间只有凉风拂过的声音。还是陶然打破了沉寂。陶夫人前几日归去——其实她对陶然求取功名一事并无太多苛求,之所以让陶然到舅舅家读书写字,只是不想让儿子和永州的那些膏粱子弟学坏了。陶然向来是他们几人中最优哉游哉的一个。

在众人难以察觉的眼底深处,林瑾还是流露出了一丝悲哀。

爹娘如此,其余亲友也如此,似乎他就应该拔萃出群。他早已习惯了这些带有恭维、羡慕、甚者是饱含嫉妒与冷意的话语。这些话将他束之高阁,而其他人则报团取暖。

他八岁即离家求学,在青莲书院一呆就是三年,后来也是流连各地求学,去年又拜入白鹿书院的鸿鸣老先生门下,前几个月才折返家中。那些个日日夜夜是怎么熬过来的,从来没有人关心过。

他的心默默颤了一下。

王子容、楚凤歌轮流和林瑾在树下对了一会儿弈,陶然观战。

楚凤歌用食指、中指夹着一枚黑棋,思量半晌,犹犹豫豫落下了。但局势已定,又是林瑾胜。

“哎呀,好久不见月儿那丫头了,我们去她那儿走一走吧。”楚凤歌假装不在意棋局,漫不经心地说了一句。

“好啊。”只有陶然应答了一声。

“你倒是还惦记着月儿姑娘啊,凤歌。”王子容似笑非笑。

到溶溶院的时候,月儿正和素素一起给阿海喂食。

“小姐,我点儿怕。”看见立在加粗的鸟架上、一口一块儿吞下月儿喂去的肉的半米来高的巨鸟,素素压抑住内心的恐惧,长伸着手捧着食盒,身体却忍不住往另一边偏斜。

“别怕,阿海很乖的,不会轻易伤人。”月儿依旧淡定地用竹箸掇起红漆食盒里的鲜肉喂给阿海,“再说了,这不还有我在嘛。”

阿海每食下一口,月儿则奖励似的摸摸它的小脑袋。

“哎呀,好俊的鹰!”楚凤歌远远望见了扑棱棱、煞是威严的海东青,两眼放光,喜欢得不得了。

“你们怎么来了?”月儿望见是林瑾他们来了,朝众人一笑。

“来看看你,不可以么?”王子容露出那一贯有些亲切、大哥哥般温暖的笑容来。

“当然可以。”月儿喂阿海吃完最后一块肉,将筷子放于漆盒中,让素素一并带去了。

“月儿,别的女儿家都是针黹诵读、捉捉蝴蝶什么的、你倒好,养了一只鹰隼!”楚凤歌神采飞扬,目光灼灼地打量着嘴弯如尖钩、目光凌厉、羽毛雪白的阿海。

楚凤歌伸出手,刚想碰碰海东青的脑袋,触手可及之下,阿海已振翅高飞,只余下一阵强劲的冷风。

楚凤歌尴尬地暖了一下手,目光依旧跟随着高飞天宇的海东青。

“月儿,这只海东青多少钱,我买了!”录事参军的公子开口,出价想必是不菲的。

“多少钱也不卖。”月儿移开注视着楚凤歌的视线,撇了撇嘴,她不喜欢楚凤歌用金钱来衡量阿海。

“哈哈,那么月儿,终有一天,我要你心甘情愿地把它送给我。”一抹傲然之意随即攀上楚大公子的眉梢。

“阿海不属于我,它不属于任何人,它只属于它自己,我没有权力把它送给谁。”月儿鼓起了脸,一副气呼呼、执拗的模样。

“哦?”楚凤歌摸了摸下巴,斜觑了月儿一眼,这个女孩倒是越来越有趣了。从小到大,只要他想要的,还没有得不到的呢。

就在大家说话间,从门外忽然闯进来一个青衣小厮。

“不好了,少爷!”

“何事惊慌,没看到有客人在此么?成何体统?”林瑾的语调很轻、很慢,但那小厮听了,却立即放慢了脚步,整肃了仪表。

“少爷,”小厮半跪在地,双手抱拳,“府门外有人闹事。”

“什么人?”

“一个女人。”他吞吞吐吐,有所迟疑,“还有,还有三个孩子,少爷还是快亲自去看看吧,周围聚了很多人。”

月儿也跟着去了,到了府门外才发现秦明早已在此处理了。

门外、门内似是两种天气,在园子里的树荫下时还不觉得,一出门来,万里无云,日光直照更为强烈,暑热比夏季更盛。

门外确实乱糟糟地围了很多人,热浪一阵接着一阵,更是闷热异常。而在热议的人群中心,跪坐着一个妇人,一袭短打,头发被一块洗的有些泛白的布巾子裹住,脸上布满了风尘之色,被泪水沾湿的发丝挡住了眼睛,年近三十的样子,她的怀中抱着一个男孩子,较为年幼,另有一个女孩子紧紧依偎在母亲身侧。

“大家都好好看看,这就是林府,你们不要看它外表富丽堂皇、光鲜亮丽,内里做的却尽是杀人不见血的勾当!”

那妇人指着林府门外悬挂的匾额,庄严的石狮子,涕泗横流,怀中的男孩子目光呆滞地望着周遭,有恐惧,有陌生,已经忍不住哭起来了。女孩稍微年长一点,她应该知道些什么,面容煞白,眼中也盈满了泪水却坚毅地一声不吭。显然他们是第一次来到沧州。他们为何风尘仆仆地来到沧州,又选在人最多的时候在林府门外哭闹呢?看到这样的惨剧,月儿心一酸,忍不住滴下泪来。

“大嫂,有什么事我们可以好好说……”秦明其实很心软,最见不得这样悲惨的人、悲惨的事发生,眼泪一下就充盈了他的眼眶。他俯身下去,打算搀起那头发散乱、满面泪痕的女人。

“好好说?哈哈!我丈夫都已经死了,你还要我好好说!”妇人一把甩开了秦明的手,仰天长笑,眼泪却止不住地流,似要将这一生的眼泪都流尽,“苍天啊……你要我们的冤屈何处诉!今天就算我死在这里,也要他们这帮人的恶行——人尽皆知!!!”

秦重元准备带人强行驱逐,被林瑾拦下。他慢慢走向妇人,面色凝重。

“这位大嫂,我是林瑾,林家长子,对于你现在的遭遇我深表同情,不知在你身上发生了何事,但你说我们林府杀人不见血、恶事做尽,兴许存在什么误会。”

“误会?好一个误会。你待我把这桩桩件件说与你听,看你还有何话可说!“那妇人的眼前模糊了又清晰,几缕发丝风中飘摇,更显得整个人支离破碎,“我们一家原本是林府在清水河一带的佃农……“

听到清水河三字,林瑾的眉睫蓦地一跳,莫不是□□中发生了什么……

“你们林府从来仗势欺人,对佃户多取赢余,秋成不仅七三分,收租还要用大斗收,今年的收成实在过于惨淡,庄干却还要强征暴敛,我一家四口尽日熬粥果腹,小儿日益消瘦,我丈夫见这样下去不是办法,聚集众人到庄干的高门大院前希望能返两成粮食以度寒冬,来年再行偿还。

双方未谈拢就算了,庄干却派打手不由分说地对我丈夫他们那一群人拳打脚踢,我夫被打成重伤,随后官府赶来,公堂之上,庄干归曲于我夫,当官的听信一面之词,竟真将我夫下狱,我奔走相救,岂奈一介妇人处处遭人冷眼,回天乏术……可怜我夫!连天的阴雨,重伤未愈,又添新伤,正值壮年竟就这样冤死狱中!如果不是你们,我丈夫怎么会死,我们母子三人又何至于颠沛流离、朝不保夕?”

在场众人听完,都倒吸了一口凉气,全部噤口不语。若这妇人所言非虚,林府做事也太绝了,亏得平日里都装成一副乐善好施的模样,原来竟是这般欺压良善,不给穷人活路!

“你的话不大可信啊,”楚凤歌率先从悲悯之中反应过来,找出了这妇人所陈之言的漏洞,“朝廷有令,灾伤之日,所有私租依例放免,若庄干依前催理,佃户可越诉,尔等为何不报官?反而是自行处理?”

“而且我们林府向来以仁厚管家,只收取三成粮食,是三七分,从来不是大嫂你口中的七三分啊,是不是什么地方搞错了?”秦明补充说。

“朝廷是朝廷的令,府衙与那庄干沆瀣一气,时常为其催租,我们佃户哪有说理的地方?”

果然是□□中出了纰漏……林府在清水河有田产四百九十二亩,分有十八佃户经营,庄干好像是夏伯戚,小时候他还抱过他呢……林瑾细细回想清水河的情况。

“大嫂,方才你说官府仅凭一面之词便断定你丈夫有罪,若我现在听了你的话,岂非也是一面之词?可否给我一点时间,让我查明事实原委。”一般的世家公子怎么见过这样的场面?但林瑾很快就恢复了镇定,这件事事关林府声誉,不能让事态扩大化,他决定先稳住这个女人,再从长计议,“你尽管放心,若你说的都是真的,我一定还你一个公道。”

“你们果然都是穿连裆裤的,蛇鼠一窝!”农妇冷笑,“恶人的话也能信的话,太阳都要打西边出来了!”

妇人还是不依不饶,一直哭,一直骂,许多难听的方言俚语也骂了出来。

“我林瑾从不说谎,”林瑾的面上一阵青一阵白,被人指着鼻子骂这还是头一遭,他压制住胸中的怒火和羞赧,极力保持显贵家族应有的风度,一字一句,“在场的父老乡亲可为我作证。”

那妇人还待再说些什么,身旁的女儿却突然倒地、呕吐不止。

“小景!你怎么了?”由于跪坐太久,女人抱起女儿的一瞬间,腿一软又倒了下去。

秦明眼疾手快,上前查看了女孩的情况,将她再度抱了起来。

“公子,可能是中暑了。”秦明的目光迅疾地投向了林瑾,既是询问,也是请求。

“先将她送入府里避一避日头,再请墨大夫来看看。”

得到林瑾的首肯,秦明横抱着女孩儿快步离去,女孩的母亲却拽住了秦明的衣角。

“不要你们假惺惺的!把我的女儿还给我!”

“姐姐……姐姐……”小男孩不明情况,也大声哭了起来。

“大嫂,你相信我,这里有这么多双眼睛看着呢,我不会害她的,一会儿耽搁了她的症状要恶化了,你先让我带她去救治。”秦明的一双眼睛,温柔如春水,泛着粼粼的波光。似乎是被眼睛里的这种柔和善意所打动,女人不再阻拦。

“大嫂,你若不放心,不如跟我们来吧。”月儿已经下了台阶,她丝毫不在意农妇满是泥泞的粗糙的双手,拉起了盘踞地上的她。

虽然这女人口出恶言在先,但林府却不计前嫌,仍救助她的女儿,坚持以德服人,众人不住交口称赞。

看来妇人控诉之事,恐另有隐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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