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幺蛾子(1 / 1)

天光未明时我起身梳洗,为了今天的年宴做准备,诸多事宜我也不知具体哪同哪,权且混过算罢。

礼服早些日子便送来了,形制类似祭祀用着,又在配色与款式上做了改良,更不必说诸多首饰挂件相配,增色不少。

东西加起来都不轻,想一个人穿戴好属实不易,我艰难地打理好多如鸟羽的流苏,摸索半天才把全身摆弄整齐。

出门时被外头的阵仗吓了一跳:“这……这是?”

“章邯将军特意吩咐,花阴殿下脚腕有伤,不宜远涉,通传我等好生接去。”

我动动缠紧的脚腕,此般勒住淤青不至于扩散,应能勉强度过今日,只是看这群仆役着装,分明侍从是郎中令部下,想不到章邯这厮的手,也伸得忒长了些。

有便宜谁不会占,我一点不推脱,上了辇子立刻出发。

抬夫直奔祭坛主场旁的侧庭,皇子们都安排在场,等候祭祀大典开始后入场落座。

毕竟天子身畔,一个侧庭也是极尽恢弘,占地庞大。

因着不太熟络,见我到场,皇兄皇姐们并无表示,全当没看见了。我心下反而松了口气,因为这些不太相关的人,我确实是一个也不认得的。

“嗣音。”扶苏的呼唤从另一侧传来,“在场中左右寻不见你,便来门口看看,果然碰上了。”

“皇兄。”我不情愿地停下来,不出所料看见扶苏身后更加一脸不耐的庭阳,只好保持礼貌微笑。

庭阳的脸色本就不是很好,在见到我以后便更加黑了。

尽管我也不待见她,但礼数不能丢:“见过皇姐。”

多人在场,她也不好那处平日里那套,由自己任性,鼻孔看着我:“嗯。”

扶苏不想看我二人气氛尴尬了去,从中调和道:“今日你二人合作献舞,须得好好配合,莫出了岔子才好,还需嗣音多费心了。”

“她有什么好费心的?弹个琴而已。”庭阳眼神不屑,忽然又挖苦,“倒是妹妹不要给我拖了后腿才是真的。”

她轻蔑的目光降下来,我思索半晌,低头说是。

寒暄片刻,各自去歇了。

在角落处,百无聊赖打起盹来,不知头点到第几下,终于庭上尖锐刺耳的宣呼声惊醒:

“宣——众皇子公主——朝——觐——”

一句话拖出好几个尾巴,我懒懒散散随在众人末端走出去,扶稳发冠,序齿排好站在最后,低头看前面皇姐的鞋跟,她们往哪走,我便往哪跟。

虽然侧庭就在祭坛旁,但是不能够直接横穿而去的,要弯弯绕绕地找到正门去,堂正敞亮地一齐进去,让旁人瞧准了子嗣雄厚的天家威仪。

不怎样参与这种场合的我,只在曲折回绕的小路上要命地泛起困来,抬不得头来。

差不来走了大半炷香,走到受伤的脚没了什么知觉,才遥遥看到祭场的入口,我将头埋得更低,匆匆多走几步,跟诸多皇兄皇姐前后脚踏进去。

偌大的场子,在余光里是看不到边际的,不闻人语,只有一长排号角在气势如虹地吹,声音大得震到人脑袋里面去。

地上铺满红彤彤的不知什么料子,道旁百官整齐排列,上到三公九卿,下至弼马的芝麻小职,都是朝服由深至浅地依次排开,像新插的秧苗,葱葱茏茏的。

我垂眼尽想些有的没的,对这类事提不起兴趣,嘴巴张到一半又要打呵欠,忽想起已经进了场子,连忙遏止,压下困意来,又不察队伍突然停下,收脚时多跨半步,离前人近了些。

默默迈出极缓的小碎步,一点点往后退些,再退些……

陡然察觉旁人将肆无忌惮的目光摆在我身上,我微微拧过脖子去探查。

“……”

章邯垂手立在道边,同样扭头来看我。

他站在九卿之列,身形还是出挑于众,一眼就能看清,见我侧目寻他,竟大胆地笑了一下。

什么?他不是最尊敬陛下的吗?为什么会在这种严肃的场合还能笑出来!

因为发觉此人最近越来越诡异,我赶忙移开眼,随众皇子向父王行三叩九拜之礼,那厮的笑在脑海挥之不去,把行礼也搅和得心不在焉。

末了又吩咐了些什么礼仪章程,我是根本全不关心的,只等赐座后与朝臣们分席而坐。

后腰的禁步垂落在地,我嫌它碍事,悄悄收拾了挂摆塞进裙摆里,四下观察着应无人看见,却又从人群席位的间隙对上章邯的视线。

“……”

他在红绸的隔道对席,首当其冲在前头位置,一声浓墨似的直袍,平日可瞧不见这般正经装束。

我无语凝噎,在他直勾勾的视线里,默默把禁步拿出来甩在身后。

强行忽略他,等宫人们鱼贯而入地上了食点,就算祭祀之宜正式开始。

宦官嗓门尖利,在台前高声宣读什么,抑扬顿挫我也分辨不清,也无暇去分辨,因着注意力都在桌上的糕点里。

听说朝供的甜糕都是用西羌甘蜜制成,味道肯定是蜜糕之最了。

想着我又趁旁人不注意,拿起一块来塞进嘴里,软糯香甜入口便充斥舌腔,果然是上品。

反正也无事,我在无聊间一个接一个地将那些形状乖巧的嚼吞入腹,迟早也是要开动的,早点晚点,其实也没大碍。

不知不觉一只高脚的铜盘就见了底,我脸不红心不跳稍作移动桌上的摆放,迅速把空盘塞进桌下,用曳地的铺布遮起来。

还不及收拾仪表擦擦嘴,突然来了个弓腰遁走的小宫女,手里端着一铜盘,装的就是我方才吃干净的那份糕点。

我喜上眉梢来:“早说可以续嘛~”

没等她将东西放下,我迫不及待伸手取了一只放进嘴里,在预备咬下的一瞬间,又好死不死地与斜前方的视线撞个满怀。

这到底是……什么事啊……

不能被他压下去一头,我回瞪他,恨不得飞去两柄眼刀才好。

等等?

他桌上怎么好像也少了菜?

立马去看旁人的案面,确定大家的酒食都是一样的后,我崩溃地发现这盘蜜糕是章邯的那份。

颤巍巍地把手上这块放回原处,不让侍女摆盘,赶紧把她推走,低声道:“拿走拿走!我不要了!”

果然,侍女一脸懵懂地被我拒绝后,将东西还到了章邯案上。

我假借喝水之势,在杯后向他投去试探的目光,看见他也不恼,长指拈起摞在顶端的、方才那只被我拿起又放下的蜜糕,自然地——

放入口中。

“噗!!”我被茶水措不及防呛住,惊动周围几人纷纷侧目,只好勉力压低咳嗽,“咳,咳咳……”

完了完了,章邯这厮中邪了。

我着急忙慌地挪动桌案坐席,直到被人影完全挡住,看不见他得逞的笑容了,才扶桌捂脸兀自抓狂。

连喝好几盅茶饮,脸上莫名的烧红才有所缓解的下降。

不过也没有闹心许久,很快便到了起席祭舞的环节。

祭舞说是一支舞,但在人眼里是极为重要的,代表的是来年国运风调雨顺,除了王上,众卿皆需起身站着观看。

庭阳早早便去准备了,我作为伴琴,稍候片刻也离开座位,预备上场。

脚踝发出些阵痛,不算难忍,还可将步子维持得如同平常,只是跪坐和起身时费些力气。

经过若夫人那席,听她低低地清了嗓子,我知道那是对我的提醒,于是不做停留,一直走也去了。

站到庭阳身边,她难得一见地未与我争口舌,也许是紧张,也许本不惧我出风头,她甚至没有理会我。

献奏用的号钟我是没摸过的,被专人打理着,只在重要场合才抬出来,譬如现在。

祭台上的小桌铺着雍容的兽皮,两个手脚伶俐的宦官将琴器摆下,我与庭阳紧随其后,一个在广白玉台上,一个在传世名琴前。

玉龙起手,琴音相继流泻,曲调扬止翻飞,没有一个音符不是在衬合舞者的步调。

弹琴十年有余,头一遭摸到号钟这样绝世的好琴,拨弦冰丝滑润,乃有余音,一听便知货色不俗

琴音跃然指尖,这曲《春宴》我早倒背如流,恰好节奏断点也与庭阳的舞步暗合,又点了开年的题,岂不妙哉?

悠然抚弄长弦,不经意间向台下投去一眼,碰见若夫人不满愤恨的眼神,将要把我盯穿似的,而我就在她不善的视线下,将整场曲子演奏到高潮。

就在我以为即将迎来高潮后的结尾时,三尺六寸长的文弦忽然在徵羽衔接处崩断开来,突兀的嘣声伴随琴音的戛然而止,被在场每个人看在眼里。

连父王也在九五之尊的龙位上,投来他蹙眉紧盯的眼光,威怒有压。

庭阳的舞步也停止了,停在不偏不倚面对我动作上。

她得意又幸灾乐祸的笑意很是清楚明了,我无语回望,不肖片刻便明白是她的手笔。

阴招使得可真够损的,无聊不无聊……

满场窃窃私语之下,她冲我一挑眉,转身去假作个慌而不乱的好印象,不顾我的处境,踩着空拍子接下去跳。

我满不在乎,一拂袖,索性再扯断一根武弦,趁众人讶异未定,从容地跟上节拍。

庭阳的背影僵了僵,还是硬着头皮合完整只舞。

瑶琴本为五弦,后来才演变增多,巧的是,五弦的指法和七弦的指法,我都会。

最后的琴音落定良久,满场鸦雀无声。

“好!”帝王在高不可攀的龙椅上抚掌大笑,中气十足,“好一个临危不乱,寡人重重有赏!”

至此,席间成百上千的人们,才开始鼓掌赞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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