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菲冰脑子搜罗了一圈，摇摇头表示不认识，她焦急问，“春桃还好吗？”
贾雨村敛眉，“他们说，本欲奸污。春桃抵死不从，他们怕出了人命，只得作罢。”
陈菲冰手脚冰冷，颤抖着问，“那封夫人呢？”
“他们只撵了封夫人去厨下，不敢放人，怕走漏风声。”
陈菲冰红着眼睛，“是我害了她们。”
贾雨村道，“她们言语不慎招祸，和你无关，你不必自责。”
怎么能和她没关系呢？倘若封夫人和春桃一直待在如州，应该是可以平平安安到老的，毕竟香菱死后，魂返故里，大概率见到了爹娘。
不过知道春桃目前尚且安全，她总算放了点心。
春桃向来刚硬直接，想必受了不少折磨。
陈菲冰抽噎，“你说的谢清和是谁？”
贾雨村眉间有了郁色，“谢清和，李直，我朝官方认定的倭寇头目，朝廷如今在招安，李直一直加条件，谢清和是李直部下，反对招安。”他补充道，“这两个都是汉人。”
陈菲冰瞳孔微缩，脱口而出，“李直还没有被招安？”
李直在这个朝代灭亡前快一百年就被处死，那么说如今还不是王朝末世？
她有点混乱，开篇地陷东南、水旱无常、流寇频出等已经表明，在贾雨村升任如州府知府前，上天已垂象末世，怎么现在李直还没有被处死？这差了快有一百年啊。
陈菲冰怀疑她所进入的这个书里世界，时间线是混乱的。
当然石头记时间线本身也混乱，很多关于时间、年龄等的描写，有一部分是前后修稿所导致，另一部分显然是故意混乱，为情节、人物等更顺畅所服务，比如香菱的年龄。
陈菲冰特别能理解涉及历史、现实时候，写文需要混乱时间线，因为很多时候，时间真不重要，或者说不能明写，重要的是事件、关键词，对历史感兴趣的读者一看，懂得都懂，自然会自己联想或者百度查证。
只要起到读者关注，吸引读者自行了解这段历史的目的，就算时间和历史略有出入，又有什么关系呢？
陈菲冰的妈妈虽然严肃端谨，但是个资深红迷，酷爱看87版红楼梦，在妈妈的影响下，陈菲冰小学就开始看红楼梦的现代文连环画，初中看通行本，等到了高中知道有脂批本，她立刻买来看，第一回就懵了，这个通行本出入太大了啊，简直是两本书。
在妈妈的影响和以往的认知里，她自然而然以为红楼梦描写的是清朝包衣生活，深信这个故事写的是富贵豪门惹祸被抄的故事，还在网上和一群明粉互喷。
可第一回脂批“写出南直召祸之实病”让她开始迷茫，一查才知道南直就是南京周围，明朝特指。
建国才多少年，大家都叫北京不叫北平，一个清人还称江宁为南直隶，如果不是明朝人或者明遗民，这种性质不是蠢就是坏。
好比说今年是2014年，很合理的，但如果有人像海对面一样说今年是103年，简直其心可诛。
南直隶让她的内心产生动荡怀疑，等看到文中出现应天府，了解了应天府由来，她更震撼了。
她以前只是看，关注情节，细节不求甚解，等把书中每个不懂的知识点详细了解，她的观点被颠覆了。
文中的衣物、发型、配饰、官职、人物、特有称呼等，频频和明有关，强行解释是清朝都没有合理理由，因为作者设定的时代背景就是和明处处相关。
她曾在小破站追过两个精读红楼的up主，开始也是坚定的曹党，读着读着，噗，开始怀疑，然后修正自己，最后成了明亡说的忠实粉。
大概每个认真精读的人都会经历这样一个阶段，从坚信到怀疑到颠覆。这也是红楼的魅力所在，越深挖细节，收获越多。
陈菲冰是个较真的人，凡事讲逻辑讲证据讲事实。经过充分查证，她下结论，作者生活在清朝，但文中故事发生的时间必然涉及明末。
作者故意模糊朝代又心机的处处透露，生怕读者没注意到，真的是用心良苦。
她于历史还算略通，知道李直，还是从戚继光抗倭顺带了解到，但谢清和这个人，在大脑知识库深度搜索几遍，属实不知道。
她表情纳闷，“谢清和，难道是谢和？所有信息都对不上啊。”
贾雨村深深地看着她，“你意思是，李直后来被招安了。”
陈菲冰摇头，“我有听说过他，据说是个海贸商人。你说正在招安，我想倭人都出现在如州，那沿海其他地方肯定更多。他这种流亡之人，故土难离，私心里很希望被招安成朝廷命官，光宗耀祖罢。”
贾雨村似乎相信了这个说法，“那你觉得应该将李直招安还是斩杀？”
陈菲冰啊了声，表情歉然，“郎君，我不懂政治。”
从现实来看，自李直死，倭寇群龙无首，一波一波进犯江浙，沿海大乱数年。
从朝廷角度考虑，不杀李直，有损国威，民愤难平，地方动荡。
李直是把双刃剑，杀还是不杀，真的很难说。
当然，陈菲冰私心认为招安是良策，但挡不住后面出了意外，这话她不能告诉贾雨村，也没必要。
天要亡国，任何一个小事件都是加速衰败的助推器。
贾雨村从她惋惜的表情看出了她的回答，他有些纳罕，这又不是惹是非的话题，她怎么避开不谈呢。
这个小女子虎到都敢讲宦官笑话，现在连倭人时政都不愿谈，属实费解。
他亲自打开榻边悬挂的葡萄花鸟纹香薰球，从案上香盒取了块迦南沉香放进去，没一会儿，甜凉幽幽袭来，“来，躺床上，我问你个话。”
陈菲冰瞧了眼滴漏，才七点多，她摇头，“我想见那个卖珠人。”
贾雨村拉开锦被，“你想了解什么？”
陈菲冰见他没动弹的意思，索性抱住他后背，脸颊使劲儿蹭，“郎君，你最好了。那卖珠人说来于我有恩，他本来好好做生意，为了救我才被抓，也是飞来横祸。将他下大牢，我有点愧疚呢，如果可以，你能不能将他放了啊？你知道我担心封夫人和春桃，我就想去了解下细节，听他亲口说我才放心。”
贾雨村笑了下，无奈的分开她双臂，取了个靠枕，舒适放松地斜躺，陈菲冰瞧他两条大腿又长又直，忍不住目光流连。
啧啧啧，真腿玩年。
要是在现代遇到他，她真的会尽情调戏，大放厥词。
但是现在，她不敢，毕竟这位心狠手辣的大奸臣如今是位父母官呢，男性尊严还是得给他。
贾雨村自然从她眼神读出了她心里的想法，真的是又恼又好笑，于是佯怒训斥，“放肆。”
陈菲冰妖妖娆娆跪下，“小的不该亵渎大人，实在罪该万死，求大人宽宥，让小的服侍大人，以赎罪过。”
嘴里说着最卑微的话，眼神仍旧肆无忌惮，贾雨村真真是无奈了，“你一个女儿家，怎可如此放浪形骸？”
陈菲冰膝行上前，拉着他手臂嘤嘤嘤，“大人的腿真的让人好爱啊。凭什么男子能玩女子一双玉腿，女子就不能出于欣赏爱慕多看两眼男子的呢？当初我多回头看大人几次，也是因为大人生的俊朗。掷果盈车填街塞路，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大人不应该觉得欢喜吗？”
说完她继续大言不惭，“再者，大人不就喜欢小的放浪形骸吗？”
贾雨村揉了揉眉心，有些好笑，“你这都什么歪理，一套一套的。”
陈菲冰话锋一转，拉着他手抚摸自己脸颊，一路向下逶迤，眼神湿漉漉的，“大人，看在我如此欣赏爱慕你的份上，让我去见见那个卖珠人罢。”
这妩媚眼神像小勾子，让他有些心痒。
若不是她身体不适……
贾雨村真是气笑了，抽出自己的手，他捏住她下巴，“美人计？”
陈菲冰笑眯眯，“是的，大人吃不吃？”
贾雨村点头笑，“很吃。”
说完起身，“去书房。”
牢房里传来阵阵撕心裂肺的痛苦吼叫，鼻端充斥着烧焦糊味，眼睛虽看不到，但也足够骇人。
卖珠人自小生活在海域，如何见过这等惨景？他被单独关在一间牢房，有床有夜壶，下午竟还有人送饭，心里一想便知道投了那位夫人的缘。
当时只觉得她气质出众，言语温柔，劝她买珍珠也是出于好心，因为她真的很适合，也不像买不起的，原来她竟是官员家眷，柔声安慰她那男子，估计还是个地方大员。
只是没想到暗中保护他的前田起了歹心，还想凑成双美巴结谢大哥，这才惹出这场祸事。
正在思考轮到他挨打时候如何能少受罪，牢房门叮叮哐哐被打开，牢头张大年吼了声，“出来！大人传见！”
卖珠人身躯抖了下，知道躲不过一场酷刑，心如死灰，只得慢慢踱出来。
沿路潮湿霉腐，他那三个同伴被吊起来，浑身烙印，体无完肤，那审讯的官仍下令，“用水泼醒，继续问。”
见他路过，冷冷的看了一眼，继续低头看供词。
卖珠人被四人一路押送到牢外，他心内疑惑，却不敢抬头，有人粗暴的往他眼睛蒙了黑布，他心里记着路，更是疑惑，数了数，竟走了百十步。
“大人，人带到了！”
“叫进来。”
两人将他押进去，墨香夹杂着檀香味扑面而来，这大概是个书房。
“跪下！”
他被强行按倒，中午那个高官的声音淡淡响起，“让他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