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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郎君有心事(1 / 1)

陈菲冰起身,帮他将常服脱了,“还以为郎君今日不回来了呢。”

叶儿绿萤端了水进来,识趣地出去。

贾雨村自顾自脱靴,见她脸颊微红,“你喝酒了?”

陈菲冰握住脸笑,“陪夫人喝了点酒,头这会子晕晕的呢。”

“她酒量好,你别和她可着劲儿。”

陈菲冰哼了声,“我不服,要不是这个身子……”

北方人在酒场上,绝不认输。

话说一半觉得不妥当,忙住了嘴。

贾雨村嘴角含笑,“身子怎么了?”

陈菲冰笑嘻嘻搂住他脖颈,挂在他身上,“这个身子不敢糟践,指望着郎君疼爱,早生贵子,母凭子贵。”

贾雨村笑,“又贫。”

陈菲冰伺候他洗漱完躺下,觉察到他虽是和她说笑,神色总有些恹恹,眉心沾染了挥之不去的郁色,便料到他最近公务不顺。

瞥了眼他手中正看的赈灾单子,陈菲冰把烛台移到榻边,又将烛花剪了剪,烛光顿时亮堂起来。

这场连绵雨让如州府不少百姓房屋倒塌,户房今日呈了赈济单子,这不是大事,就是看着慢,有些磨时间,所以他带回来,无问题明日就着户房去安抚灾民。

几日工作相处下来,贾雨村觉得这帮人工作能力尚可,只是不老老实实干,怕干多错多。各房明知道分工是什么,偏偏汇报的七零八碎,不过是给他个下马威,试探他的底线。

他不下命令,底下人绝不动弹,就算工作已经在进行中。比如他视察完城外受灾情况,让户房好好统计下,尽快报来单子,户房不到一个时辰就将单子报来,显然是早统计好,就等着他发话。

什么事都得拿捏他下,试探他下,连刘守光一个副职都敢同他甩脸子。

鱼课事让他意识到府县关系之复杂,互相勾连又互相防备,真真是八百个心眼子。

说起鱼课就来气,这群人欺上瞒下,还趁他和刘守光说话,现场销毁证据,着实不拿他这个知府大人当回事。

没有证据,再追究也无益,白白吃了个闷亏。

他也不可能上书朝廷,撼动王侍郎。

这件公案,只能过了。

每日去前面,他得打起十二分精神应付,衙门中人说的每一句话,做的每一件事他都得在心里过几遍,生怕踩了一群老油条的坑。

干工作并不多累,他精神紧绷,只觉得心累。

听说娇娇回来,他心情竟有些雀跃,几日来难得轻松的舒了口气,将公文飞快处理完,冒雨回了后面。

明日正好望日休沐,他能好好休息下,若不下雨,不如带她们去城外消散消散。

见他处理完合上,陈菲冰帮忙收了公文,“郎君如此勤勉,底下人怕是压力很大。”

贾雨村顺手抽了本书翻看消遣,“我刚走的时候,他们挺欢喜。”

陈菲冰这种社畜特别能理解府衙众人,大领导不走,他们也不好早走,明日放假,众人心早不在这里。

“妾向大人上本,请大人每日早些回家,公务虽繁,家事也很重要呢,毕竟圣贤书有云,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

说完依偎他右边臂弯里,静静地闭上眼,嘴角含笑。

面容俊朗的男人右手拿书,左手翻了几页,有一下没一下摩挲她幽香柔顺的青丝,半天笑了下,“准。”

陈菲冰抬头看,瞧见他下颌轮廓分明,干净硬朗。英气的剑眉,挺直的鼻梁,让面容显得更加饱满,然而微抿的薄唇证明这是个极有主意的人。

他不说话的时候是内敛的,端重的,眉峰有孤意,面部做出表情的时候,便有些锋利的俊朗。

她晕晕乎乎瞧着,心里竟升起欢喜。

赚了赚了,血赚!

多少狗官油头滑脑大腹便便,这个狗官他妈的真大帅哥,巨帅。

作为颜控,陈菲冰真的很难不带滤镜。

英俊这个词于他,几百年后都不过时。

帅哥连翻书都好看,修长的手掌瘦劲有力,骨节分明,食指闲适的推过书页,幽静深邃的眼神便随着书页微微移动,满室寂静,只偶尔一声细碎的翻书声伴着窗外淅淅沥沥的雨声。

下班后看书,多么高雅的爱好,这不比一下班就打游戏蹦迪的男同事迷人多了。

陈菲冰觉得自己挺分裂,挺纠结。

三观告诉她,这是个恶人,十分坏,坏透了。他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一句话,就能为一个人带来灭顶之灾。

现实告诉她,先别下结论,目前来看,他不挺好的吗,万人中挑不出一个的青年才俊。

这个江南的雨夜,她认真的凝望他,忽然就落泪了。

是什么让这样一个意气风发,踌躇满志的年轻人走上黑暗的不归路呢。

余光瞥到她流泪,贾雨村抛书,粗砺的指腹抹了下她脸颊,“怎么了?”

陈菲冰强笑,“郎君不理我,我气哭了。”

贾雨村无奈的笑,下巴抵在她额头上,“有心事吗。”

陈菲冰往他怀里缩了缩,“郎君有心事。”

“你猜猜。”

她脸颊在他胸膛上蹭了蹭,“妾猜啊。郎君躺在书斋翻书,耳边传来风吹竹叶的萧萧声,这声音,就像城外灾民在寒冷的夜里发出的啼饥号寒,郎君心想,我身为父母官,心里怎么能不惦记呢?妾说的对不对,郎君?”

贾雨村扬眉,好看的眼睛流露出几分惊奇,“我不知该夸你冰雪聪明还是心机深沉。”

陈菲冰偷笑,“妾觉得这两个词都是夸,妾都喜欢呢。”

贾雨村捡起书继续翻,“真贫。”

陈菲冰瞅了眼,发现他反复看这篇已经好几遍,“郎君,何为卜居?”

“卜居者,择地而居,其实是请教处世的方法。世道颓败混浊,是洁身自好,还是同流合污?是随波逐流,还是谄媚取宠?是苟且偷生,还是与世俗抗争?屈子想通过占卜来决定自己如何行事。”

“可是占卜并不能决定一个人思想行事啊。”

“所以你看,詹尹放下算卦的东西,劝解屈子道,数有所不逮,神有所不通。用君之心,行君之意,龟策诚不能知此事。”

陈菲冰轻轻道,“郎君也是如此。”

这话让他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苦笑,“蝉翼为重,千钧为轻。黄钟毁弃,瓦釜雷鸣。谗人高张,贤士无名。”

陈菲冰一颗心沉甸甸的,却不知如何劝解他。

他已经在努力的劝解自己,和自己抗争,这才反复看卜居。

她想了想,开口道,“郎君,我主人甄老先生遁世时候,有好事者曾记下他和一跛足道人的对答,妾想说与你听。”

贾雨村这才打起精神,有了几分兴致,“老先生性情超脱,警然豁达,遁世必有好句,说来听听。”

陈菲冰神情怜悯,语调也带了哀伤,“他说,陋室空堂,当年笏满床。”

贾雨村先自喝彩,“繁华转瞬,既败且破,好!”

陈菲冰道,“郭子仪七子八婿,家门福禄昌盛,最后还是五代而衰。所谓富贵荣华,总不能持久,过好今生就足够,何必汲汲营营呢。”

这话是说给他听的。

他火大心热,进了智通寺,老和尚几次点化也没点醒他,他注定要当个恶人,搅动风云局势。

贾雨村道,“近日话本有《满床笏》,讲郭子仪事,源流实则有些差缪。满床笏典自《唐书》,说得是开元年间,崔神庆子琳等有数十人皆至大官,每岁家宴,以一榻置笏,重重叠叠。不过如今传开了郭子仪典,也挺贴合。”

陈菲冰星星眼,满脸深情地崇拜,“郎君,你可真是学富十车无所不知涉猎甚广。”

石头记两大懂王:贾雨村vs薛宝钗

陈菲冰突然有点不是滋味,这俩人知识库还挺配。

贾雨村撑不住笑,“下面呢。”

陈菲冰脱口而出,“下面没了。”

他眼神疑惑,“嗯?”

说完她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忙掩饰,“下面有。”

贾雨村笑,“你好好说。”

陈菲冰只得道,“你这话上面还有一句,从前有个太监。”

贾雨村反应了下,嘴角弯起,又立刻正色,“莫在外面乱说。”

陈菲冰嘘了下,“只跟郎君讲。”

贾雨村眼神揶揄,“下面到底有没有呢。”

陈菲冰咳了下,“下面有,有。”

“衰草枯杨,曾为歌舞场。”

贾雨村唏嘘,“ 但看古来歌舞地,唯有黄昏鸟雀飞。这句化用的自然。又连着前面,用了唐人赵嘏《过汾阳王旧宅》典:门前不改旧山河,破虏曾轻马伏波。今日独经歌舞地,古槐疏冷夕阳多,老先生接连用典,着实博学。”

陈菲冰继续背,“蛛丝儿结满雕梁,绿纱今又糊在蓬窗上。”

贾雨村目光怆然,“绿树垂枝荫四邻,春风还似旧时春。年年燕是雕梁主,处处花随落月尘。”

“说什么脂正浓,粉正香,如何两鬓又成霜?昨日黄土陇头送白骨,今宵红灯帐底卧鸳鸯。”

贾雨村又赞道,“话虽俗,却说的透彻。”

“金满箱,银满箱,转眼乞丐人皆谤。正叹他人命不长,那知自己归来丧!训有方,保不定日后作强梁。择膏粱,谁承望流落在烟花巷。”

贾雨村又唏嘘道,“这真是悟了,怪不得悬崖撒手。”

“因嫌纱帽小,致使锁枷扛,昨怜破袄寒,今嫌紫蟒长。乱烘烘你方唱罢我登场,反认他乡是故乡。甚荒唐,到头来都是为他人作嫁衣裳。”

贾雨村听完,沉默半晌,轻笑,“苦恨年年压金线,为他人作嫁衣裳。倒像说我呢。”

陈菲冰差点脱口而出,“就是你。”

他叹息,“功名半纸,风雪千山。我身出诗书仕宦之家,肩负一族,这辈子,注定宦海浮沉。”

陈菲冰也沉默了。

他也是风流冤孽中的一个,还有那些情痴色鬼,贤愚不肖者,都是这场劫中的戏子,上天生他,就是让他应劫历世。

如他对冷子兴所说,大仁者,应运而生,大恶者,应劫而生。运生世治,劫生世危。

他就是那大恶者,被迫应劫而生。

天崩地陷,水旱无常,大恶者降生,上天数次垂象,劫已造好,末世到来,谁都要在这场戏中粉墨登场。

末世之人,谁命运不悲。

成则王侯败则贼,他败了。

这个人的人生,和兴衰息息相关,和一个王朝的命运紧密相连。

掌天下兵马,叱咤风云,一个国家的灭亡,怎么和他没有关系呢。

那可是大明啊。

她心中最有风骨气节的大明。

可他的降生,本就是大明的劫。

大概喝了点酒,格外多愁善变,陈菲冰心情有点沉重,她强笑道,“郎君,卧迟灯灭,睡美雨声,说点风花雪月罢。”

她闭上有些湿润的眼睛,羽睫微动,“郎君,古人取号,托身于百工,方外婉曲,聊表性情。你的号取自哪里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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