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麒麟古庙一巷之隔的谭氏宗祠里，九霄与谭氏族长谭应我正在享堂屏风前对坐饮茶。
九霄一席华美白袍，谭应我一身粗麻黑衣，倒是很有太极图的意味。
红泥小炉热着水，从铜壶中冒出热气，很快蒸腾成白烟，又霎时散去。
茶具也是很古朴的，两个拳头大的红泥茶碗，很有麟华风情。九霄晃荡着茶水，深吸一口，倒也悠然，只是喝罢一口，免不了要说道两句：
“应我，送了你多少茶杯，跟别人也就算了，难得陪我喝两杯，还用你这红泥套件。”
“过不惯你那种贵气日子，你也过不惯家里的日子了？”
“什么屁话。”九霄笑道，“我去余邦又不是为了富贵荣华。”
谭应我端着茶杯，却是摇头叹了口气。
“这负屃军队也实在难缠，按你上次说法，还能藏三十年不露马脚，听着都令人胆寒。”
“夜骏还是没有新发现？”
“没有。我现在担忧的是这负屃军数量超出预期。上次那两个黑衣贼子，行事之果断，明显老辣，这等敌手，若有二十个，不堪设想。”
“莫急。夜骏暗地里打探观察即可，负屃攻心，潜藏三十年岂是他们本意？麟华人一心向麒麟，又有谭空坐镇，他们想掀起点浪花也没有机会。只是今日麟华内部惶惶然，才给了可乘之机。只要麟华还是一条心，负屃便不足为惧。”九霄神色却是变得严肃了。
“你说余邦公然对你提及安排了负屃进麟华，意欲何为？”
“同为攻心罢了。”
“那你态度呢？”
九霄放下茶杯，自嘲般笑道：“你也问我这种问题。我以为你们对我再不满，也不至于怀疑我对麟华的忠心。我从来都归属麟华，别忘了‘麒麟客卿’这个名字是怎么来的。”
“并无此意。”谭应我沉吟半晌，端了茶水一饮而尽，“你这口口声声说着负屃不足为惧，又为何愁眉不展？”
“麟华当下困境，怎是区区负屃行尊可以担得？”
“又是如此，你提也提了，又不肯多说。圣尊显灵与否，我身为族长也是毫无头绪，又能说什么？”谭应我长叹一声。
突然，谭族长意识到什么，对着九霄投来疑惑的目光：
“你这大清早的，找了我又没说什么大事，真找我喝茶来了？”
“想骗你也可以，但没有必要。”九霄啜饮茶水，“我将南离带给大长老了。”
谭应我一下瞪大眼睛站起，速度之快令头上金冠都有些晃动。
“大长老为何要见他？”
“霜月带他去了见贤堂，他了解了麟华的历史，有些问题要问大长老。”
“胡闹！”一声暴喝，谭应我怒目圆瞪，胸膛起伏，如猛兽。
九霄只是静静看着他。
“霜月哪来的钥匙？”
“我放在谭明那的。”
“胡闹！霜月是个没谱的孩子，你也跟着她胡闹！竟然还让他见大长老！你还悠悠然来找我喝茶，在这种内忧外患的时节，你让九十三岁高寿的大长老跟一个外族独处！这个叫秦南离的身上疑点重重，我一忍再忍，忍到今日终究是你捅破了天！”
“说够了？”
“我这就去仁祥堂，大长老但凡有个好歹……”
“我当然征求过大长老的意思。”
“那我呢？”
九霄站起身，走到谭应我面前，“应我，你所遵循的‘规矩’，到底是为了什么？”
“自然是为了麟华的安宁昌盛！”
“有些事情我没法告诉你，哪怕是大长老，也只是知晓部分。我是麟华国人，谭氏族人，所做一切，皆为麟华。”
“那孩子到底是什么人？圣尊不显灵到底是什么情况？谭空又为何闭关不出？”谭应我有些暴躁，更见无奈。
“世间千万事，又有多少人看得清。”
“好……那我就去问问大长老。”谭应我冷笑着，转身就往宗祠大门走。
“谭应我！”九霄一声怒喝，竟然有如天雷神威，震得谭应我一时出神。
“你哪来的资格指挥我？！”回过神来的谭应我不甘示弱，怒而斥道。
却见虚空中突然出现几道金光咒文，只是一瞬，便化形为巨大的枷锁，扣住了谭应我的四肢，死死将其锁在原地。
地上的条石砖块也浮现诸多繁复金光字形，高速旋转，突然又如卡扣一般顿住，伴随一声悠长的铜钟声响，彻底将谭应我锁在了这方小天地。
屏风后，手腕流转着金光，眼中有咒文旋转的九霄沉默地走出，来到动弹不得的谭应我面前。谭应我连声音都发不出来，九霄手指一动，一道金光黯淡了去，他才得以喘息发声。
“你到底……想干什么？”
“事关麟华生死存亡。”九霄声音都犹如铜钟闷响，震得应我神魂激荡。
“金光秘法……”
见谭应我有些虚弱了，九霄摇摇头，所有金光刹那破碎。谭族长一下跪坐在地，眼睛失焦，喃喃道：
“人仙殊途。麟华的兴衰存亡，最终也还是在传承了金光秘法的你们手里。你都还没成仙，你我就已经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了。或许只有你们才配知晓圣尊的秘密，而我们，就只能日日供奉，期待着一个青色虚影的慰藉。”
九霄沉默地看着。
谭应我苦笑一声，低下头去，“你跟谭空，还有各位前辈们……得了传承，做什么事都是对的，影响着麟华的命运，我们的命运。”
九霄面色不悦。
“只许你们承担吗？”
九霄神情一变，怔怔地看着颓丧的谭应我。
“我是族长，我也是谭氏族人，我也想为家族承担。麟华、谭家到了生死存亡之时，族人们因为圣尊不显灵惶惶不可终日，余邦国又虎视眈眈，负屃军队甚至有人在麟华潜藏三十年……我却什么都没法知道！我又如何为家族分忧！如何护得族人平安！”
一席白袍缓缓来到跟前，九霄解开貂绒披风，披在了失魂落魄的谭应我身上，声音轻柔，“天下苍生皆有使命，我有我应做之事，你也有你应尽之责，纵使真有仙，仙也无法行人事。”
话音刚落，九霄便起了身，慢慢走出谭氏宗祠，空留闭眼沉默的谭应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