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章
人生最为纠结的事情, 就是自作多情。比自作多情更为纠结的事情，就是搞不清自己到底有没有自作多情。
苑乘云从小在边关长大，生活的环境, 说实话, 委实有点儿粗糙自由了些。
军营没有女人, 加上他年纪也不大，所以关于自己的婚事，他根本没有仔细思考过。
但是, 虽然没有思考过，苑乘云却也不是个不讲道理的人。
付风光帮过他, 虽然他认为她就算不帮, 自己也不至于就真的死了。
可他也不得不承认, 在之后的接触当中, 因为自己真的把她当成了一个男孩儿, 以至于行事太过随便, 没想起避讳一下肢体接触, 占了人家女孩子的便宜。
除此之外, 他还猜测, 付风光既然女扮男装，显然是因为遇到了麻烦, 那她要是和自己成了亲, 这个麻烦自然而然地就能被轻易地化解了。
更甚至，苑乘云认为, 付风光之所以明知道自己不是男人, 还毫不避讳地狱自己亲近，分明就是存了这种心思的。
当然，想到她一个女孩子家家, 也没干什么坏事，只是实在别无办法，才想着用这样的法子为自己谋一门婚事，苑乘云觉得，好像也不是不可原谅。
就是，她大概也没有想到，自己真正的身份，并不是兰家独子。
但有什么办法呢？
大概这就是命运吧！
对于自己的妻子，苑乘云虽然没有想过会是个什么样的人，但就算是闭着眼睛找，也知道会是世家贵女，或者皇家公主才对。
现在却因为这弄人的命运，让他被付风光这么一个商户女子赖上，说实话，不是他嫌弃，而是这出身，的确是太低了。
底到她就算进了苑家大门，往后的日子，估计也也好过不了。
所以苑乘云是真的纠结。
他纠结了好些日子了。
主要是，虽然吧，他真的觉得付风光出身太低，不适合高门。但真要是娶回来和她天天呆在一起的话，仔细想一想，好像也挺不错？
当然，换个思路，如果像其他人一贯的行事方法，看上了普通人家的姑娘，大不了纳回去做妾就是了。
这也是他们这样人家的一贯处理方式。
只是在娶妻和纳妾这件事上，苑乘云有着一套与别人截然不同的思路：他觉得，先来的就应该是妻，后来的，只能是妾。
娶妻纳妾顺序不能乱，就算妻子出身低微，那也不能改变这一点。
在他这里，先来后到，比家世门第更加重要。
好不容易接受了自己即将迎娶一个出身商户的妻子，苑乘云这才认命一般，不情不愿地去付家过年。
结果呢？
这一家人还对自己横挑鼻子竖挑眼，仿佛根本看不上自己？
“所以你的意思是说，你我和拉手拉脚，摸肩膀碰腿的，全是不小心是么？”
“这不废话吗？我那时候是把自己当男人来着！男人之间磕磕碰碰本来也没什么吧？再说，光是胳膊接触过，和腿还有脚没什么关系吧？”
苑乘云眉头一皱：“你把自己当成男人你就真是男人了？”
“有何不可！”
“完全没法交流！”苑乘云气得起身就走。
空濛迷茫地看着他气呼呼远走的背影，心道，这个人也太过小气了，怎么就这么容易生气？
不过，好像也是自己的原因？
要是换成以前，她说不定马上就追出去嘻嘻哈哈地拍着他的肩膀问他是不是看上自己了。
但这会儿，空濛不知怎么的，居然有点儿心虚，不太干得出来那种毛手毛脚的事了。
她窘迫又羞耻地坐在凳子上，低头检查了一下自己的坐姿，好像的确有些太粗犷了一点儿。
幸好没有人看见，她假做无事地把两条腿换了个位置，确定它们摆放的姿势看上去足够优雅也不失随性，并且自己感觉也挺舒服，才悄悄松了一口气。
然后，他又才去想兰白月的事，就忍住不想，就你还好意思怨我？天天顶着一张面具，还想让人产生别的感觉？那不是开玩笑么？
虽然，他本来的脸自己只见过一次，也依然记得清清楚楚，但是把，空濛一向很有自知之明。
一个连本来面露和真实姓名都不愿意透露给自己的人，还能让人产生什么不切实际的幻想吗？她又不是贱得慌。
不过看他刚才的样子，仿佛完全没有想到这一点儿？
唔……
想起对方的长相，空濛觉得，如果他的确很希望的话，那这想法，也不是不可以有。
但是……
现在已经被任命为为金沙府尹的兰白月，未来显然不止于此。
他所谓的有想法，该不是又要让自己做妾吧？
对于这个时代的阶级壁垒，空濛已经不做任何幻想了。
她保证，如果他这种欠了自己一箩筐人情的家伙，也想拿自己当妾的话，她绝对会为他准备一场跨时代的手术，让他成为自己一辈子的好姐妹！
“啊！他到底是什么意思？干嘛不说清楚就跑！”空濛分析的头头是道，脑袋里却又忍不住纠结。
一想到对方话说的不明不白就跑了，就忍不住想要哀嚎！可又怕被人听到，于是只能捧着脸在趴在桌子上滚来滚去，一个人嗷嗷嗷个不停。
小a实在看不下去，忍不住跳出来讽刺她道：“你可真是没脸看，别人才透出一点儿意思，你就在这个像个，像个那什么一样唉唉叫，还要不要脸了？不要告诉我你突然变成了恋爱脑。”
“你懂什么？”空濛翻了个一个大大的白眼：“世上人类千千万，绝色美人却少见。兰白月这个级别的长相，别说让我当恋爱脑，就是随便拿来睡一睡，那也是占便宜你知不知道？”
“那你好歹也矜持点儿！你这么狂放，吓坏了小朋友可就不好了！”
“你说的，好像有点儿道理？”空濛叹一口气：“虽然看上去也有大猪蹄子属性，但人家还是个纯情小少年呢！”
算了，还是不要胡思乱想了。
空濛百无聊赖地揭开锅盖，发现锅里烫又下去两寸，便提起温水壶，又添了些水，然后一个人拿着筷子，在翻滚的汤料里面找青菜吃。
这个时代，大冬天的，位置又靠西北，想要吃一口青菜，是非常困难的。
空濛锅里的这点儿青菜，其实看上去一点儿都不青，因为它是被捂在屋子里种出来的，一点儿阳光都没见着，黄绿黄绿的，又瘦又小。
但在这里，它已经算是少见的奢侈品了。空濛珍惜得不得了，生怕煮太烂了浪费掉。
而这锅里之所以煮了这么多菜，还是因为兰白月那家伙呢！结果人家菜没吃，就跑掉了。
苑乘云这会儿哪里还记得什么青菜不青菜。
他觉得自己被付风光给耍了。
一个人气呼呼地走回家，运气还忒不好，一不小心踩了满裤子的雪，雪沫掉进靴子里，被体温一烫，马上化成了水，黏在脚腕上，难受得不得了。
回到家里，刚进门，就看到一个黏着黑胡子的黑脸壮汉摊在椅子上剥葡萄。
苑乘云理都没理，自顾自找来靴子，坐在那里换鞋。
兰白月见状，笑道：“云哥，你这靴子还好的呢，就湿了一点儿就要换呀？什么时候这么矫情了？”
“有话就说，有屁就放！”
“嗨！我不是突然在邸报上看到自己当官儿了么，心里高兴，所以回来看看。”说完嘿嘿一笑，道：“说起来真的很惊喜，我这才出门一趟，一下子就高官厚禄都有了，等有空了，咱也去衙门看看咱的新地盘儿……”
“原本决定的人选不是你，事出突然……”
谁想到本来看好的府尹人选，呼啦一下子就变成了个女的了呢？
还是那样一个……
算了！她还小呢！
换了鞋，苑乘云的气就已经消了。
他只得先把这件事情放在一边，问兰白月：“府城这边出了一点情况，我要先把城内的□□全部清理完了才能离开。外边呢？现在怎么样了？”
“怎么样？就那样！”兰白月表情不太好地说：“西戎骑兵肆虐，朝廷派来的武将一个比一个无能，连续丢了三座城，终于才在降虎口把西戎骑兵挡住了。但更麻烦的是北蛮，那边趁着西戎入侵，南边受灾，天天想方设法敲诈勒索，一城一城地要割地。”
“皇帝答应了？”
“他倒是想，可云中，沣水两座城一丢，北蛮骑兵立刻就能抵达京城。朝臣们亲眷家人都在盛京，谁敢放他松这个口？”
苑乘云眉头紧皱：“只怕也坚持不了多长时间。”
兰白月烦恼地抓了抓头，说：“那个，云哥，之前边奇的事儿，我们已经查到了一些眉目。当然，证据还不是太充分，所以，所以……”
“有话直说，查到谁了？”苑乘云嗤笑一声：“就算查到了皇帝头上，我也没什么可惊讶的。”
“是，是……”兰白月紧张地咽了咽口水，好半场，才小心翼翼地说：“我们的人，顺着蛛丝马迹一路顺藤摸瓜，一不小心，就查，查到了，贵妃娘娘身上。”
膨！
身前的桌子一瞬间四分五裂，兰白月一下子跪在了地上，紧张道：“小，小将军您别动怒，我们，我们只是摸到了一点儿蛛丝马迹，并不，并不一定就是贵妃娘娘。说不得，说不得是天机处搞错了，或者是有人故意为之，迷惑了我们的判断……”
“你说的对，姨母……她没有理由害我！”苑乘云长长死呼出一口气，看一眼跪在地上的兰白月，道：“起来吧，继续查。记住，我要真相。”
“是，将军。”
兰白月这才如蒙大赦般地擦了擦额头的冷汗，站起来，说：“小将军，我们的行动尽管隐秘，却瞒不过大将军，您看这……”
苑乘云想了想舅舅的为人，并不怀疑他和了刺杀自己的事情有关。
但是，动手的是和自己从小一起长大的边奇，这信任，就打出了一个问号。
沉思半晌，苑乘云终于还是决定兵分两路，一明一暗同时调查。
他看了兰白月一眼，道：“舅舅要杀我，用不到这么麻烦，你先去吧。”
“是。”
等兰白月离开之后，苑乘云才又叫来暗卫，将重新调查边奇的事情吩咐下去。
之后，他也没有了做其他事的心情，便找了个空地坐着，望着外面光秃秃的树枝发呆。
身为武将，在这种外敌入侵，国朝混乱的时候，却躲在一个边境小城里捉□□头子，实在让人难以接受。
但苑乘云知道自己必须得忍下这一口气，先把谋杀自己的凶手查出来了再说。
贪生怕死的人上不了战场，他几岁就在死人堆里混，早就做好了马革裹尸的准备。
但战死和憋屈死是两码事儿。
因为如果不查出幕后黑手以及他们暗杀自己的原因的话，他根本不能带兵。战场毕竟是凶险之地，一旦主帅出了问题，带出去的士兵，也全都得送命。
尤其是，刺杀他的人行事诡异，且全都出乎意料，都是他能够信任的人。
他不知道他们是受人胁迫不得已而为之，还是自己做错了什么，让他们决定背叛自己。
如果，苑乘云心想，如果最后查出的结果，想要杀了自己的，真的是贵妃娘娘，那他要怎么做？
她又为何如此？
“别让我失望，母亲……”
苑乘云捂着自己的脸，过了好一会儿，才发发现脸上伪装用的假皮，因为被他抻了两下，已经发皱了。
空濛提着食盒过来，就看见他像个木雕一样坐在假山那冰冷的石头上，一动不动地，不知道在想什么。
把食盒递给丫鬟，让他们在一旁候着，空濛踩着青石台阶爬到了假山上面，在那儿站了半晌，苑乘云都没有发现。
她探身看了一眼，终于惹得少年回神，却依然没有看她，说话的声音也十分冷淡。
问：“你又来做什么？”
“我不是看你生气了嘛？所以道歉来着，你不会是……一个人在这儿气得直哭吧？”
想到这里，空濛就有点惭愧，总觉得自己上伤害了纯洁小少年美丽心灵。
哪知道纯洁小少年突然站起来，直接比她高了两个头，还板着一张脸，居高临下地看着她，说：“让我哭？你想得美！不过，既然你来了，正好今天我们就把话摊开了说。”
“好好好，你说。”空濛眨巴着大眼睛，望着少年皱巴巴的脸，想笑，但忍住了。
苑乘云没好气，道：“行，我看出来了，你是真的……仅仅是做事随性，不拘小节而已。是我想多了，既然如此，今天的话，就当我没有说过。不过，我希望你明白，你再怎么不拘小节也是个女孩子，我不可能像你一样也不拘小节。所以以后我们相处的时候，还望姑娘注重注重以下礼仪，免得不妥。”
“不妥吗？那你在生什么气？”空濛也气呼呼地踮起脚来，说：“你说我做事不拘小节，让你误会却又不负责任。但是我每天看见的都是一张假人脸，你觉得，对着一张面具，我能生出什么心思？”
苑乘云眉头皱得更紧了，摸了摸脸上皱起来的假皮，道：“你说这个？可你明明已经见过我长什么样子……”
“那怎么一样？天天对着一个猪头，哪怕脑子里告诉自己是个天仙也没用啊！”
“原来你这么看重样貌？”
“不行？”
“只有不正经的人，才会以貌取人！”
“不，我就以貌取人了怎么滴吧？”空濛理直气壮地说：“我就是喜欢漂亮的美人，就算要嫁人，也只嫁漂亮大美人。不要说我肤浅，你扪心自问，我要是长得像镇煞的公夜叉，你还会气我不负责任？不会吧！你会在知道我是女孩子的第一天就觉得自己被冒犯，然后直接一脚把我踹飞出去吧？”
苑乘云下意识就想反驳，他当然不觉得自己会直接把人踹飞，但想了想贴在墙上的门神，却又不得不承认，付风光要是真长那样，他肯定不会因为婚事而郁闷。
自觉心虚的苑乘云深吸一口气，说道：“好吧，你说的对。”
………
空濛嘿嘿直笑：“那你再让我看看你的脸呗！要是还是那么好看的话，我也不是不能答应对你负起责任来的。”
这丫头说起话来也太不知分寸了，毕竟这会儿自己并不不太适合以真面目示人。
不过，看着面前女孩儿兴致盎然的脸，他不由得叹一口气，心道：算了，她也算自己人，嗯，那个人了！！
便答应了她的过分要求，说：“可以，不过不能在这儿。”
空濛这才满意，赶紧拉着他换装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