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砰！”
绿铁门被狠狠关上。
嗖嗖嗖。
七八户人家的感应灯亮起。
这是旧小区单元楼，很脆弱，连着整个楼道都在震。
陈鹿雪险些从楼梯摔下去。
结果门关上没两秒，又被再次打开。
“我倒要看看你还回不回来！！”
“你刚考完就不能在房间好好待着吗？这几年父母离婚复婚都是为了你，你心里一丁点不晓得感恩吗！？”
里面传来男声：“你别骂她，你把她叫回来。”
女声立刻回怼：“你别管她，我就要让她走！”
“你滚吧！你就把妈妈扔在这里吧！真是白眼狼！”
这句话说完的时候，陈鹿雪刚下了一层楼。
她捏着书包背带，抬头看一眼。
……
张了张嘴，陈鹿雪低声：“我只是不想听你们吵架，跑也不行吗。”
“行，行！反正你就知道逃避！”
“砰！”
门被关上。
过了一会儿，楼道的感应灯也就灭了。
“我为什么不能逃避啊。”
自然没人回答。
……
于是，在一片黑暗中，陈鹿雪继续下楼梯。
时间是晚上九点四十七。
距离高考结束，刚刚过去四小时四十七分钟。
陈鹿雪准备离家出走。
这是一个很宽泛的词，因为她不知道具体要往哪里走。
先检查了一下包里的东西，钱包和手机都还在。身份证在钱包里，这就好办多了，她说不定可以找个附近的小旅馆睡觉，等天亮了，再去表弟家蹭住之类的。
等完全下了单元楼，站在漆黑无人的小区时，陈鹿雪才感觉心脏砰砰狂跳。
挺刺激的。
像冒险一样。
她吸吸鼻子，把本能流出来的眼泪抹干净了。
南方小城T市，常住人口也就一百来万。这种老小区里的夜路，弯弯绕绕，看着可怕，实际上除了发春野猫，并没有人。
陈鹿雪把手机的手电筒打开，硬着头皮，往小区外走。
小街上，理发店、粮油店、烤串店统统关门，露着黑洞洞的眼睛，盯着陈鹿雪。
……明明白天看着还都挺亲切的，怎么晚上就都变了样子。
“嘟嘟！”小区入口传来车喇叭。
远光灯一闪，几个大腹便便的醉汉一边叫骂着，一边下车。
陈鹿雪直接急转弯！
——这可比猫嚎吓人多了。
拐进右边的小巷，抬起手电筒，陈鹿雪犹豫地停住了脚步。
这条街她并不熟悉。
在这个小区满打满算生活了十八年，有的小路，距离家的直线距离可能也就八百米。
但是，没走过就是没走过。
比如眼前的这一条。
两边排着四五辆电动车和三轮小货车，地面积了昨夜的水渍。一家菜鸟驿站，一家小水果店，一家小菜市场，一家无人情趣用品店，还有一家……小旅馆。
正亮着灯呢！
陈鹿雪有些疑惑，这种老小区又没外人，究竟是给谁住的？
身后，那帮醉汉的动静越来越近了。
陈鹿雪把手机一捏，索性掰开推拉门，走了进去。
里面亮堂堂的。
看装潢，极其简陋，白墙掉漆露出红砖，八面漏风，怎么看怎么是黑店。
……黑店就黑店吧。
管不了那么多了。
问题是，没有人。
旅馆很小。一个柜台，就占据了三分之一的位置。上面摆了一缸金鱼，一个充电宝柜，几个太阳能摇头玩具，乱七八糟的充电线，还有一堆小说。
一只灰身子，白尾巴的大肥猫，正趴在充电线上睡觉。
陈鹿雪试探性地叫：“有人吗。”
……
没人啊。
难道是自助入住吗？
不可能，她家小区里是不可能有这种高级玩意的。
“老板……”
话音未落，里面传来好一大阵动静。
狂风骤雨一般，霹雳吧啦，叮铃哐啷。如果这动静是老板发出来的话，那老板估计还摔了一跤。因为陈鹿雪清晰地听见了“啊！”的一声痛呼。
大肥猫抬起头来，看看陈鹿雪：“喵？”
终于，里面的门被推开了。
陈鹿雪连忙：“老板，我……”
门里钻出个大青蛙。
陈鹿雪：“……”
？
什么东西。
那是一个人穿了个玩偶服。玩偶服比较劣质，像商场活动会出现的那种。青蛙脑袋巨大，勉强露出眼睛，头顶则是俩大眼睛。
大青蛙说话了：“你好啊！”
陈鹿雪沉默了。
她本来预期，这种小旅馆的老板估计是个烫发纹眉的婶子，要不是个盘珠子的大爷。哪怕是年轻人，她都得惊讶一下。
结果，来了个大青蛙。
直接实现了物种上的跨越。
在沉默的这段时间，陈鹿雪先掐了自己一把，然后抬眼，看了一下挂在墙上的营业执照、营业许可证，还有用图钉钉的过往客人日常照片墙。
嗯……
看样子，不是幻觉，并且这店应该还处于法律管辖范围内。
陈鹿雪：“这是为什么呢？”
大青蛙不解：“什么为什么？”
“你为什么，要穿这个呢？”
大青蛙：“这是我们店的习惯，为了让客人感到自然的呼唤，放松心情。”
“……”
说实话，陈鹿雪想转身走了。
外面的流氓混混固然很可怕。
但是……总感觉这个大青蛙更可怕。
坏人可以躲开。但是变态的坏人就很难办了。
“哦，好吧。”陈鹿雪回答，“那请问你知道，附近哪里有大点的旅馆吗？”
大青蛙伤心了，皱起眉头：“我这里不够大吗？”
陈鹿雪：“不够。”
她又解释：“而且我想住的是正规的，有法律保护的旅馆。”
大青蛙更伤心了。变成了悲伤蛙。
“附近肯定是没有了。”他说，“我们这小区附近哪里还有旅馆，有我这一家黑店就不错了。”
陈鹿雪：“你刚刚说什么？”
大青蛙自动修正：“有我这一家店就不错了。”
“还是算了。”陈鹿雪拿出手机，“我看看地图吧。”
“别！”大青蛙连忙，“别别别别别！我求你了！”
陈鹿雪只好抬头：“干嘛？”
“你不想住我这里，可以。但是我们除了住宿，还有别的更好的业务哦～”
陈鹿雪皱起眉头：“……”
想到这条巷子里的那个情趣用品店，她的眉头皱得更深了。
“我走了。”她立刻转身。
“铛铛！”大青蛙说。
这种音效，确实很容易让人产生“看一眼”的条件反射。
所以陈鹿雪没控制住，站住脚步，回过头。
大青蛙不知道从哪里掏出了一块小黑板。
上面写着：
【旺铺低价转让！】
擦掉这行字，大青蛙低头疾书，再次展示：
【客官盘一个？】
陈鹿雪直接：“你有病啊。”
大青蛙愣了一下，弱弱：“你别骂人……”
看着他这样子，心中一股无名怒火腾然而起。
本来就烦。
陈鹿雪掏钱包，把里面零零散散的纸钞硬币往桌子上一拍。
咚的一声：“六十七块钱，你给我？”
大肥猫被吓得惊恐跳起：“喵！？”
小黑板的字变了：【不太够呢……】
陈鹿雪回答都想好了。她准备说，不够那就滚一边去，我真要走了，再纠缠我就报警。
结果，一个字都还没说出来，小黑板的字又变了：
【但是，不碍事，我倒贴！】
大青蛙还在奋笔疾书：
【送猫、送前台、送房间、送后院、送人！】
陈鹿雪：“……”
来真的啊？
“送什么人？”
大青蛙：“哦哦，其实我们还有别的店小二的，反正店里有的都可以送。你跟我签合同我就送。”
至此，陈鹿雪觉得他有点超出精神病的范畴了。
病理上的精神病，终究是病人，用作贬义来骂人不好。
这人单纯就是个神经病。
但是，有一个很难承认的事情……
不知道为什么，内心的深处，陈鹿雪莫名想点头。
因为……
那只可可爱爱大肥猫，正在陶醉地蹭着她的手臂。
……
大青蛙刚刚说送猫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