阅读设置 (推荐配合 快捷键[F11] 进入全屏沉浸式阅读)

设置X

复生(1 / 1)

燕云的日头还是那样烈,风沙还是那样大,吹拂得人要睁不开眼睛来。

为了逃避和明非的频繁见面,纪柔开始同方时芸一起外出巡逻,频繁地检查天峰盟物资的运送流程,偶尔也会同沈清清一起去治疗伤患。

明非深知纪柔的性子,既然当初伤害了她,兼之他仍然觉得纪柔爱慕着唐青枫,便隐忍了下来,与明久一起在前线的临时营地帮忙布防巡逻。

今次的安排便是二人一个前去确认天峰盟的物资运送、一个外出巡逻。

沈清清与明久都对他们看似避之不及的相处表示无奈。

离开营地的时候,纪柔松了口气。

她……实在不知道该怎样与明非相处,以往想到的话语似乎都失了意义,怎样都说不出口。

既然不知道该如何相处,还是避开点好,以免尴尬。纪柔回神,举目望向大漠黄沙,整理了一番心情,前往天峰盟的物资运送路线之中查探情况。

走到半路,纪柔瞧见了一个奇怪的长条状物件,“嗯?”

她弯下腰将其拾起,素手轻轻拂去上面尘土,在天光的映衬下,躺在她手心中的赫然是一块铁质的令牌。

令牌上正面刻着辽文。纪柔翻过一面,只见背面尾端印着一个粗糙的狼头,在火焰映照下颇有几分狰狞。

这是……辽人的青狼院?区区运送物资,怎会惊动他们?

纪柔心中不由掀起波涛。

只是她随天峰盟历练许久,已非当初青涩模样,当下定了定神,不动声色地拢起掌心,将那枚令牌收好。

临时搭建的营帐有些简陋却五脏俱全,门前只以一层厚布隔去外面的杂音。因照顾到女子的身份,沈清清与纪柔是两个人同住一帐的,旁人若是无事绝不会靠近这里。

帐内,沈清清刚忙完了手头的伤员,此刻拿清水净了手和脸颊,顺便擦了擦额头上的汗。

她略带疑惑地看向走进来的友人:“阿柔,有什么事吗?”

纪柔将那枚令牌取出交予她看,并耳语几句,沈清清顿时脸色大变。

很显然,在燕云边境居住了多年的她远远比纪柔更为清楚这意味着什么。

“有多少人?查明了么?”

“至少有十来个,是青狼院的高手,假扮成了汉民的模样,正在镇外徘徊。”

彼时韩弋霄带人去了别处巡逻,这个据点内就只剩下她们二人可以主持大局。

事不宜迟,若放跑了辽人的探子,只怕不知会酿成什么严重后果。

沈清清想到这里,便不再迟疑说:“拿下他们吧。”

纪柔的性格总是令她不由深思熟虑几分:“就我们两个人?”

会不会打草惊蛇,放跑了贼人?

“帐外还有神威堡的将士和天峰盟的人,足够了。”

沈清清最后一字一顿地说着,春风般的眼神也化为与韩弋霄相似的坚毅果决。

她握住手边的绢丝伞,柄上轻轻一旋登时抽出了长剑,挑开幕布出了营帐。

剑刃映着篝火,锋芒似雪。

自嫁入神威堡后,沈清清已许久不动用过伞剑,但再度需要见血时也不会生疏。

纪柔不再说话。但她腕上缠的无影天丝,以及身后好似影子浮现的傀儡,亦然如此无声地代表了立场。

为此地那么多的伤员,更为身后家国,八荒弟子岂会怯于一战?

这一战不算平顺,却也没出什么大岔子。由于反应迅捷,安排得当,毫无疑问是神威堡与天峰盟这一方胜了,乘胜追击,更是未放走一个贼人。

纪柔带人在外继续探查,小镇内,沈清清亲自主持,将尸体尽数焚毁掩埋。一方面是为掩去辽人踪迹,以免再被人顺藤摸瓜探去后方,另一方面也是镇中多是伤员与老弱妇孺,怕腐坏的尸体招来疫病。

明久愣愣望着那火焰,看了许久,眼睛似乎被刺伤了,才眨了一下,忽然道:“燕云一直是这样吗?”

旁边的神威女将方时芸听到一愣,旋即道:“我不明白你是在说什么,但要是指今天的事情,对我们来说的确是司空见惯……主力在外,正因为如此,才要施以雷霆手段,不放走一个敌人。若是被敌方看穿我们后方的空虚,后果将不堪设想。”

她顿了顿,见明久抬头看向她,便说:“我们天刃营的统领叫凌飞,他曾经有一位夫人,他们很是恩爱。那位夫人不会武功,却很会熬羊肉汤,常待在后方的营地,跟其他妇孺们给神威堡的将士们煮饭做菜外加缝补些衣物。直到有一天,西夏人袭营……等凌统领回来的时候,营地内五百老弱妇孺,已经全做了刀下鬼。”

这样惨烈的故事,听得在场的人皆是沉默。

只有风吹动旗帜发出的铮铮声,与木头燃烧时噼啪的声音交织在一片。

方时芸深呼吸,叹了一口气:“因此我们最惧怕的永远不是外敌的刀刃,而是我们在外奋战,身后的家却被敌人偷袭,毁于一旦。”

明久闻言又沉默了许久:“那位凌飞统领,他……”

“死了。”方时芸低下头,望着那燃烧中的火焰,“战死了,连同天刃营五百兄弟一起,死在了嘲天宫那一战中。”

明久瞪大了眼睛,好久才艰难吐出一句:“抱歉,我……”

“没关系,为武林太平而死,也算死得其所。”

“燕云如此,那徐海呢?”

“我没去过,但听说同样是与辽人接壤之地,想必也不甚太平吧。”方时芸顺手捡了地上的树枝,加了把柴,燕云干燥,火仗风势更是燃得极快。

她拍了拍手,想了想又道,“不过燕云有神威堡,徐海也有一处神刀堂,两地各有宋人守军在,虽苦于战乱,但想必日子也还过得去吧。”

“若是有一天,你会愿意离开燕云吗?”

“开什么玩笑!”方时芸忽然厉声道,“我脚下站的就是我的家园,身旁就是我的同袍,我怎可能弃他们而去!我宁愿流尽最后一滴血死在这里!”

这也是祈浣峤不愿跟他走的原因吗?

无论如何,徐海神刀堂都是她的家,是她拼上一切都要守护的地方。所以她宁愿跟天魔女周旋,流尽了最后一滴血,风干在了悬崖边上,自己也坠入悬崖,尸骨无存……

一想到“尸骨无存”四个字,明久心中又是一痛。

乘胜追击的纪柔此刻正循着奇怪的痕迹深入大漠,跟至尽头时只发现了几块大石矗立在黄沙中,周遭寂静无人,只有风声呼啸而过。

太奇怪了……

就在纪柔停下脚步的那一刻,她敏锐地发现狂风自同一个方向而来,借着天光,纪柔心下一冷。

她急速往后一退,同时使出唐门独有的“自替身”,以傀儡代自身。

下一刻,黄沙中果然跃出了十数个身影齐齐朝她攻来,皆是异族打扮。

是辽人的探子!他们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这绝非是一件好事!

纪柔连忙躲在一块大石后隐藏身形,只是辽人早早地便瞧见了纪柔,马蹄声传入纪柔耳中,越发明显。

避无可避,纪柔咬牙将无影天丝再度缠上手腕,将身上的暗器尽数握在手里,听得他们的速度停下来的一瞬间,将手中的暗器全数发了出去,同时操控傀儡落在敌群之中,使出一招“爆天星”,竟打得这数十辽人措手不及。

好机会!

纪柔趁此将傀儡收了回来,拔腿便向后跑。仅靠自己一人无法击退他们,但她必须将这些人引开,不能让他们发现驻扎在此的临时营地。

辽人追了上去,纪柔又拿出自己的机关扇,轻扣机关,对准了他们骑的马,扇面之中的细针尽数发出,马匹吃痛嘶吼,尽数跪倒,将背上的人都甩了下去。

“可恶!”

辽人大声辱骂了一句,显然他们的火气被激了上来,纪柔又将傀儡放在了自己的身后,随时准备将最后一次自替身用掉。

只是还未来得及释放,纪柔只见一执剑的蓝色身影突然出现,挡在了她的身前,以凌厉的剑法将领头的辽人抹了脖子。

“你没事吧?”

明非的手上还沾着血污。

见此情状,纪柔又将傀儡放在了身前,“我没事……多谢你。”

有了明非的加入,击败辽人只是时间问题。也不过半刻钟后,此前气势汹汹的辽人都变成了躺倒的尸体。

“你怎么在这里?”纪柔将自己的机关扇收了起来,状似无意道。

正在清理尸身的明非顿了顿,“只是路过,看这边有打斗,便赶了过来。”

这样的理由说出来连明非自己都不相信,纪柔看着他的背影,努了努嘴,仍是谢道:“还是……谢谢你。”

明非一直未曾搭话,直到清理了最后一个辽人尸身之后,明非这才转过头直视纪柔,张了张嘴,头一次向纪柔说出了自己的心里话:“我们之间不必这样生分。”

他们之间的关系,连他们自己都无法下一个完整的定义。

“是吗……”大约是意识到了明非的改变,纪柔勉强扯出了一丝微笑,“那,我先回去了,还得把这件事告诉清清姐……”

话还未完,纪柔视线中的景象随着风沙的散去越发清晰,她看见明非身后的大石,有一截属于人的双腿。

“怎么了?”明非皱起了眉。

纪柔指了指那块石头,“明非,那里……是不是有个人?”

顺着纪柔手指的方向看去,明非同样注意到了那双腿。于是他再度拔出佩剑,与纪柔一起慢慢靠近那块大石,却发现了一个浑身是伤的女子。

“这……这是怎么了?好重的伤!得赶快叫清清姐看看才是。”

明非一眼认出了女子腰上的佩刀。

“这是……神刀堂的人?”

明非和纪柔一起将这女子带回了临时营帐。

前者先行前去寻找明久在何处巡逻、并打算将他们发现的这名女子身份告知明久。

无论是不是祈浣峤,都应该叫明久来确认一番。毕竟明久在神刀堂生活了一段时间,总归是认识一些神刀堂的人。

“清清姐,你快来!”

纪柔朝不远处的沈清清摆摆手,神色难掩焦急。

“这里有个女子受伤了,似乎是神刀堂的人,能不能帮忙看一下?”

沈清清一惊,转头朝韩弋霄眼神示意,韩弋霄点头表示了解,他让出了一条道,目送着沈清清便跟着纪柔朝沙场搭建起的临时营帐而去。

一路上,沈清清还与纪柔聊了几句。

她微微皱起眉有些不解:“神刀堂?我记得近来营地里似乎没有神刀堂的人啊?”

纪柔答道:“我是在营帐外三十里的荒野中发现她的,那时她正被一队辽人骑兵追杀,躺倒在一块大石后面。”

“一队骑兵?!天呐,阿柔,你没事吧?”

“无事,倒是多亏了……明少侠出手相助。”

弗踏入营帐,一股浓重的血腥味扑面而来。

沈清清朝榻上看去,从女子黑色的外衣中都能看出暗红色的血迹,衣裳破口的地方皆是没有结痂的伤痕,还翻着触目惊心的血肉。

浑身上下只剩下一张脸还完好如初,只是脸色煞白,不时有冷汗顺着脸颊往下滑,表情也是狰狞,似是在梦中也忍着极大的痛苦。

一瞧这张脸,沈清清不免一惊。

竟是神刀堂失踪了许久的大师姐祈浣峤!

沈清清幼时曾与祈浣峤有过交集,只是后来去了神威堡,便再没了联系。在如今的情况相遇,若说不吃惊定是骗人。

纪柔向沈清清解释了一遍伤员的情况。

“左臂中了箭,腹部有伤,我没仔细看……而且伤口浸过水,好像发了高烧,我见到她时,她的情况很不妙。”

纪柔一面说着,一面绞干了浸湿的毛巾,不断为那女子擦拭着额间的汗。

女子身上显然不止新伤,还有得不到很好治疗的旧伤口,层层叠在一起,才构成了如今可怖的模样。

沈清清伸手探查了一番,不由拧紧了眉头,她转过头吩咐,“阿柔,你快去房间帮忙拿我的药箱来。”

“好!”纪柔点了点头。

不多言语,沈清清深知祈浣峤需得尽快救治,否则性命不保。

不宜移动伤者,纪柔听从沈清清的安排去她的房间寻来药箱,撩起帘子匆匆往外赶,只是刚出营帐不久便遇见了明非和明久。

她微微一愣,看了明非一眼,便抿着唇低头避开他的目光,往外走去。

明非开口想要叫住纪柔,可只张了张嘴,什么也没说出来。

明久在一旁看着二人,无声叹了口气。

他哥什么时候才能把嫂子追回来?

于是他悄悄戳了戳明非的胳膊,“想追就快去追,没人拦着你。”

明非瞪了他一眼,不再管他,径直朝纪柔的方向去了。

明久无所谓地耸耸肩。

他本是在明非的告知下才知道这里新增了伤员,还是神刀堂的人。明非看明久不知联想到了什么,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这才打算一起陪他来看看。

谁知还被明久反过来打趣。

“阿柔,你回来了吗?”

明久刚赶到营帐外,营帐里就传来了沈清清的声音。

明久思索了一瞬,隔着营帐隔着大声道:“清清姐,我是明久,纪柔姐刚朝另外一边去了,需要我帮忙吗?”

“唉……也好。”

不知是不是明久的错觉,他觉得沈清清叹了口气,“你进来吧,帮我打盆水,取些干净的纱布来……对了,你手稳吗?”

太白弟子握剑的手哪个不稳?若是真的不稳,那才是令人笑话。虽不知沈清清为何忽然这样问,明久还是下意识点头,随即他也意识到隔着帐子沈清清听不见,忙大声应允:“我可以!”

“那就好。”沈清清好似松了一口气,再三叮嘱,“一会儿无论看到什么,都不许出声惊扰到病人,也不许把这件事说出去,能做到吗?”

明久自是应了下来,端着水撩开营帐时,明久的目光先落在了房间角落放着的那把刀上。

他瞬时感觉浑身的血都沸了起来。

那刀柄特有的花纹,以及在刀柄刀身中那特有的暗器……

明久瞪大了眼,似是不敢相信,接着一个箭步来到床榻前,看清了躺着的、浑身是伤的人影后,忽的捏紧了拳头,手都在发抖。

他的嘴唇抖了抖,忍不住轻轻喊出了一个名字:“浣峤……”

是祈浣峤。

是他曾经得知了死讯的祈浣峤。

他以为他再也见不到她了。

可现在,当初那个骄傲又飞扬的神刀堂大师姐,紧闭双眼,浑身是伤,以他从未见过的脆弱模样,回到了他的身边。

沈清清先是用之前沾酒烤过的剪刀,一寸一寸地剪开祈浣峤身上的黑色外衣,露出了底下狰狞的伤痕。

伤势太重,加上时间过久,甚至有血肉与衣物黏连在一起,沈清清微微一顿,将黏在一起的碎布猛地一撕,分开时发出了令人牙酸的声音,祈浣峤因疼痛而无意识地呜咽了几声。

她神色却无比冷静,用明久打来的清水洗净了手。

“一会儿我要剐去她伤口周边的腐肉,才能给她上药。只可惜现在手头没有麻沸散,阿柔已经去拿了。但她伤得太重,来不及了,必须马上开始才行。”

即使陷入昏迷之中,祈浣峤的眉头也是皱着,似是无时无刻不在忍耐伤口带来的痛苦。

“若趁她还在昏迷,也可少受些苦头。一会儿她若是中途清醒,你就帮我摁住她,千万不要让她挣脱,不然伤口裂开就麻烦了……可以吗?”

明久咬着牙,终是点点头,坐到了祈浣峤的身边。

对,现在应该首先给祈浣峤疗伤,但他甚至不敢用手去触碰她。

明久不知该如何按住祈浣峤,她浑身都是伤,指尖都是鲜血,手臂上还有不同程度的鞭伤,几乎连一块好地都找不到。

于是他按住了祈浣峤的肩。

“呃……”

明久以为是自己用力太猛弄疼了祈浣峤,于是连忙松了些力道,却发现祈浣峤的手甚至抬不起来,只能用破皮的指尖抓住身下的被单。

心下一沉,浣峤……难道是被打碎了琵琶骨吗?

她因疼痛而发出的□□都是嘶哑的,明久心惊,除却这些可见的外伤,还有哪些是他看不见的伤口?

到底是谁与祈浣峤有这样大的仇恨,竟将人折磨成这个样子?

此时沈清清已经将身旁放置的小刀再烤了次,与明久对视了一眼,认真地刮去她伤口周围的腐肉。

在清洁伤口时,沈清清甚至在伤口里找到了类似花椒壳一类的碎块,眉头不由得皱得更深。

……竟然还要在伤口之上撒花椒水,这样的疼痛几乎不敢想象。

明久蓦地红了眼眶。

刀子在一点一点地带出伤口中的花椒碎壳,如此危急的状况,连沈清清也不由得冒汗,不过她依旧在仔细地操作。

最后一点腐肉被割去时,祈浣峤被疼痛惊醒,死死地瞪着床头的沈清清,眼神凶狠,似是要杀了她。

沈清清将小刀放在身边,一动不动,并没有后退半步,而是放柔了声音,低声道:“祈师姐,别担心,你安全了。”

见祈浣峤的杀气依旧没有褪去半分,沈清清也不慌,继续安抚道:“是我,我是天香谷的沈清清啊,你还记得我吗?我小时候曾经跟随柳师姐去过神刀堂,那时还是你招待的我,你带我去放风筝……”

她的声音娓娓动听,仿佛有着奇异的镇定心灵的作用。

“你看,这里是神威堡的领域,你安全了,这里没有人再会伤害你……你放松一点,让我来给你疗伤,好吗?”

或许是沈清清的话勾动了她的久远回忆,或许她未必听出来人是谁,毕竟许多年前她作为大师姐时招待过的一个来自天香谷的姑娘,时隔多年后如何能单从声音认出?

但是她却听出了其中包含的善意,又大约单纯的只是疲倦至极的她已经无法支撑,于是祈浣峤再度昏迷了过去。

这时,沈清清终是将悬着的心放下了一半,擦了擦额头的汗。

她抬头一瞧,坐在床头的明久以一种隐忍深情的眼神注视着祈浣峤,仿佛无论如何也不愿意再挪动一丝目光。

又是个痴儿啊。

仅仅是紧急救治,被沈清清找出来的伤便不止一星半点。

好在纪柔及时将伤药与麻沸散拿了回来,之后的处理便不会令祈浣峤这般痛苦。

与纪柔一道返回的明非站在胞弟身后,同样将手搭在他的肩上,给予他面对这一切的力量。

身上的外伤并没有一蹴而就的治疗方式,只能每日三次更换伤药与纱布,好在伤口里的花椒碎壳已经清理掉,只消处理好发炎的部分即可。

在给祈浣峤服用麻沸散时,她多次因嗓子受损而无法下咽,最后是明久拿着木勺一点一点喂给了她,终是将麻沸散给喂了下去。

大腿上的细针多数扎进了穴位,沈清清只能挨个取出再慢慢止血。

沈清清找来了另一位医师给祈浣峤接上碎掉的琵琶骨,伤筋动骨一百天,琵琶骨也只能慢慢休养。

明非与纪柔还寻了药铺买了些枇杷,沈清清将其熬煮成汁水,以滋养咽喉。

做完一切时,已过了好几个时辰。

“好了,基本已经处理完毕了。”沈清清此刻也是累极,总算是能坐在椅子上休息片刻,“之后便是慢慢休养,只是……”

“只是什么?”明久抬起头,神色紧张,生怕留下某些隐患。

沈清清叹了口气,看向仍昏睡不醒的祈浣峤,“燕云战乱不休,近期可能又有战斗,怕是无法静养,或许送她回神刀堂休养才是最好的选择。”

此话一出,营帐中的几人都沉默了下来,倒是明久摇了摇头,看着祈浣峤的面庞,轻声道:“她定是不肯回去的。”

这么要强的一个人,怎么可能拖着一身伤回去见自己的亲人呢。

若不是他正好在燕云,正好瞧见了这般脆弱模样的祈浣峤,怕是他永远也不会知道祈浣峤被折磨的这一段过往。

沈清清担忧着还想说些什么,却被明久苦笑着打断了,“无妨,浣峤她伤势这么重,回神刀堂山高路远,对养伤也不是好事。我在这里守着浣峤,等她伤势好一些后,我便陪她回神威堡。”

“那里神威弟子多,又有神威堡主与那么多师姐师兄镇守,定是无碍的。”

沈清清思忖片刻,点了点头,“也只能如此了。”

明久复又低下头瞧祈浣峤,轻轻拨开她因血污而乱做一团的头发。

既然找回了祈浣峤,他便不会再容忍自己失去她第二次。

翌日,祈浣峤终是清醒了过来,众人都放下了心。沈清清安抚了好一阵,这才将祈浣峤说服,让她暂时待在这临时营地安心养伤。

只是明久仍不放心重伤的祈浣峤,但他也太了解祈浣峤的性子,不肯为任何事低头、不肯任何人瞧见她狼狈的样子,于是明久做了个决定。

月亮高悬的子夜时分,明久从窗户翻进了祈浣峤的屋子。

一如多年前祈浣峤被关禁闭的那个夜晚。

月色照亮了屋中的床铺,但只有凌乱的被褥还在床上,本应躺在床上养伤的人却不见了。

身上那么多伤,她竟然还能起身。

明久微不可查地叹了口气,环视了一圈,在房间的角落看见了祈浣峤。

她孤身一人缩在角落里,隐于黑暗,不知在想些什么。

看着情绪异常低落的祈浣峤,明久张了张嘴,却什么也没说,只坐在她的身旁,陪她一起在黑暗中隐匿。

明久什么也没问。

没有去问她被天魔女带去了哪里,身上会这么多伤;没有去问她是如何逃出;没有去问她为何现在不去休息入眠。

就这样静静地陪她坐着。

过了半晌,明久发现自己的袖口被祈浣峤捏住了,身旁传来了她的啜泣声。

明久叹了口气,将她揽在怀中,轻轻拍打着她无伤的脖颈处权作安慰。

如果她太孤独,那么从此有他陪伴。

如果她太固执,那么从此有他相随。

祈浣峤不再是一个人了。

上一章 目录 +书签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