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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雨(1 / 1)

小雨终于淅淅沥沥下了起来,只是没下多久便停了,雨后的空气中都溶着青草的芳香,格外清冽沁脾。

傍晚的雨后晚霞烧透云海,夕阳斜照,甚为壮观。

自玉华集出事的客栈回到真武大殿后已是酉时,六人先是去见了文秀山,将收集到的线索和猜测一并告知了他,加之龙复兴也在,几人絮絮叨叨说了一番,江叙和苏栾便先行离开了真武大殿。

一来这桩命案太过离奇,牵扯也实在太广,仅凭他们的力量是没办法找出真凶的,哪怕已经确定了那人就是薛无泪。

他们不长于智谋,也不是真武弟子,帮着调查说到底只是道义,将自己知晓的实情告知就能身退了,余下的自有人来调查,也与丐花二人无甚关联了。

二来,江叙也想去找一找江山……或者说,沈孤鸿。

朝廷使者在这个节骨眼上被杀,此事可大可小,往大了说这是涉及整个江湖的大事,江叙也想知道身为伏龙谷之主的沈孤鸿究竟想如何解决。

“你想现在就去找沈孤鸿吗?”苏栾在台阶下偏头看着江叙,“你准备怎么问他?”

“我……”江叙被问住了,支支吾吾也没说出个什么,眼神也稍稍有些游离。

这副样子谁看不出来他心里所想的是什么?

苏栾叹了口气,就知道这呆子总是冲动为上,说要去找江山和沈孤鸿,怕也是一时心血来潮,要再问他一遍才开始反复思量。

但这种事情,当然要做好心理准备了才能付诸行动。倒不是怕什么,是怕他中途又后悔。

苏栾一把把江叙从台阶上拉到了一旁:“看你这样贸贸然跑去找你的师兄和沈谷主,怕是什么也问不出来。”

江叙没接话,只是撇了撇嘴,过了一会儿又叹了口气。

“好啦好啦叹什么气,反正此事已经有人在调查,你能想到的自然也有人能想到,也不差你一个。你若是不愿意,就不必勉强自己了。”

苏栾说完了这句不知道是安慰人的话还是损人的话,转眼间又挨着江叙笑吟吟地道:“说起来,回程路上我问过了展道长和叶姑娘,听说真武最有名的除去山间的云海,便是三清殿前的签文。”

她信手拨了拨垂在额边的秀发,那双眸子湛如秋水晨星,带着盈盈笑意。

“云海已经看过了,要不要去求一签玩玩?无论是占卜吉凶,还是问姻缘前程,感觉都挺好玩的。”

其实苏栾不信鬼神,对签文一类的东西也谈不上感冒,只是觉得有趣而已。她也不是非要在这个时候求签,无非是想转移一下江叙的注意力,好叫他不要如此烦闷罢了。

江叙张了张嘴,心想说他其实没那么脆弱敏感,只是单纯对“见沈孤鸿”这件事感到有些别扭而已,过会儿自然会想明白。

但他看着苏栾笑盈盈的面庞,毫不犹豫地就说了个“好”字。

移花姑娘心思玲珑且巧言善辩,看着爱玩爱闹什么事都随遇而安,实则心里也自有成算。跟她在一起,他好像……总是无法拒绝她的请求。

或者说,他并不想拒绝她。

一路来到三清殿时,恰巧谢和光和单伶也在这儿。

江叙见到二人倒是有些意外,“咦,小谢道长你不是跟着你的师兄师姐在大殿商议事情吗?怎的带着单伶姑娘来这儿了?”

“啊,原来是二位。”谢和光朝他们欠身一礼,“今日论到我轮值三清殿,阿伶怕我无聊,所以跟来陪伴。”

他顿了顿,解释道:“我年龄尚小,这些事情师长们不让我参与,还是展师兄和叶师姐处理起来更为妥当。因怕阿伶觉得这里无趣,便带她求签……两位不若也来试试?虽说天意之说向来飘渺,信则有不信则无,但真武的签文玄之又玄,还算有几分灵验。”

听了这话,单伶悄悄对谢和光做了个鬼脸,又朝苏栾道:“苏栾姐姐要不要一起来试一试?”她跺了跺脚,“要是不灵,我就不理小谢哥哥了!”

别看单伶嘴硬,可瞧那眼睛里仿佛闪闪发亮,显是被勾起了兴趣。

苏栾也笑了笑,“好啊。”

三人在大殿签筒前的软垫依次跪下拜了三拜,随后拿起签筒摇了摇,闭着眼抽出了自己的签文。

单伶云里雾里地看着木签上的字,眼神里透露着迷茫。

“阿伶,怎么了?”

怕不是这签的寓意……不太好?

谢和光有些紧张。

“小谢哥哥,这上面写的什么啊?我看不懂。”单伶抬头,大大方方地把签文递给了他,“你帮我看看吧。”

“……”

是他疏忽了,这签文的内容成年人看都云里雾里,未必看得懂。小姑娘长在五毒,勤练刀法蜃气,却不长诗才,连对中原的文字都大多一知半解。

谢和光怀着有些歉疚的想法朝她安抚地笑了笑,接过签文,不由念出了声。

“皎月当空,中上。嗯……看内容虽中规中矩,倒是一支不错的签文。”

单伶小姑娘歪着头看他。

“得此签着需要心中正直,方可遇难呈祥;若远行必得佳偶,一世和美。”

说到最后,谢和光突然红了脸,他轻咳一声,把签文放回单伶手中,“嗯……前半句的意思就是说,你要保持自己的本心,无论遇到什么困难都会逢凶化吉的。”

“本心?”单伶似懂非懂,“这个我好像听蓝铮哥哥说过。”

谢和光点点头,又温和地摸了摸她的头笑道:“像阿伶这样,只要你最初来中原时是抱着什么样的心愿,就要坚持下去,那便很好了。”

单伶眨了眨眼睛,忽然笑了起来,一把抱住谢和光的胳膊:“那意思是不是说,只要我一直想着要在这里玩,运气就会变得很好很好?”

五毒风气向来开放,单伶年纪小,与亲近的师兄师姐们撒娇惯了,倒不觉得这有什么。反是谢和光一直在山上清修,真武连师姐妹都少,他哪里见过这阵仗,当即红了脸。

“阿伶……你、你先放开……”被单伶大胆的举动给吓到,谢和光脸庞的红一路蔓延到了脖颈,却又不敢一把把单伶推开,怕她磕着碰着,更怕她恼火,那就不好了。

要命的是,她还拽着他追问:“是不是呀?是不是呀?”

他僵硬着身体,只好结结巴巴地回道:“呃……大、大概就是这个意思吧……”

“那下半句呢?佳、偶……又是什么意思?”单伶又眨了眨眼。

一听这话,谢和光的脸更是已经红到可以比肩云海上火烧的晚霞,“佳、佳偶……就是……呃……好、好朋友的意思吧……”他眼神游移。

单伶恍然大悟:“噢,那我和小谢哥哥就是啦?”

谢和光慌忙把手臂抽出来,猛地摆摆手:“不不不不是!”

见他这样,单伶的神情一下子变得很失望,撇着嘴,开口还带了点委屈:“啊~原来我不是小谢哥哥的好朋友吗?”

“啊不不不……当然是,只是这里指的是一男一女……”

看着谢和光涨红的脸和惊慌失措的样子,单伶似是露出了不解的神色,笑道:“那……难道小谢哥哥你是女孩子?”

“……”当然是开玩笑的。

谢和光深吸一口气,勉强定了定神,堪堪维持着最后的冷静,清了清嗓子道:“不是……所谓佳偶,指的是互相喜欢的两个人在一起。”

单伶歪了歪头,忽然小手一拍,凑近谢和光几分:“那好办啊,我喜欢小谢哥哥啊!我们可以在一起,那我们就是一对佳偶啦!”

“不不不不是这个意思……”

谢和光大脑彻底当机了。

不知为何听了这话,他的理智开始游离。

虽然不明白他为什么会发呆,但单伶眼珠一转,颇有些无辜,却是对他含笑道:“为什么?小谢哥哥不喜欢我吗?”

而现下,谢和光的眼里似乎只有这个热忱开朗的小姑娘,她走起路来身上的银饰叮铃作响,偏生她的声音也如这银饰一般清脆,很容易让人心生好感。

说不喜欢,那是假的。

“喜欢……”

另一旁的苏栾和江叙也在仔细研究着刚才抽到手的签文。

“梅子将熟……奇怪,这是什么签?”江叙将自己手中的古朴竹签翻来覆去地看了好一会儿,自言自语道。

荆湖丐帮后山只有竹子,没有梅林。何况梅子这种东西,酸酸甜甜的,女孩子喜欢可他又不喜欢……说到梅子,江叙第一时间只能想起春季秦岭酿过的青梅酒。

“摽有梅,其实七兮。”身旁的苏栾随口拿诗经的句子调笑他,“梅子将熟,便该采撷……没准是要你珍惜当下,尽早行动呢?”

“……总感觉你说的不是什么好话。”江叙也是读过书的,就算不知诗经里的摽有梅是寓意女子恨嫁,光看苏栾的表情也知她这是在揶揄他了。

“你又抽到了什么签?让我看看……”

江叙说着凑了过来,哪知苏栾忽然便将那支签握在手心里,往身后一藏,笑吟吟道:“不行,这是秘密,可不能给你看!”

“别那么小气嘛。”江叙倒没怎么在意,只是挠了挠头,嘟囔了一句,“明明我的签你都看了,怎么我就不能看你的?”

苏栾连双标都双标得很有底气,脆生生答道:“我是女孩子,你是男子,性别都不一样,这怎么能一样?”

比翼迎春?

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

以字面观,这支签文的言下之意实在简单粗暴。移花宫本就看重诗词修养,苏栾拿到签文略微思索,便大致知晓了这签文的意思,再一思索,不由霞飞双颊。

是她想的那个意思吗?

偷偷觑了江叙一眼,苏栾暗嗔了一句呆子,又细细端详自己的签文,手指摩挲着上面的刻字。

单伶跑到她身边,亲热地拉了拉她的袖子:“苏栾姐姐,你抽到了什么签呀?”

苏栾也弯下腰,笑吟吟地捏了捏她的小脸:“小孩子不要打听太多。”

单伶顿时鼓起了脸。

谢和光也在旁边,只是脸色很红。

苏栾笑了笑,于是方才的小扭捏就这样烟消云散,她把签文递给谢和光,双手合十笑道:“既然专业的来了,那还是请专业的帮忙好了……我这支签叫比翼迎春,还请小谢道长帮忙解下签文。”

谢和光自无不允,他接过签,见到签文时也是愣了愣:“苏师姐求的是姻缘吗?”

得到肯定的答案后,他将签文递还给苏栾,带了些祝福的笑意:“那这是支好签呢,得此签者得上天眷顾,情缘将至。”

听得这签文,江叙下意识转头看着苏栾。

苏栾微微红了脸,接过签文,对他笑了笑:“那么多谢小谢道长了。”

情缘将至啊……

“那小道长,你也帮我看看吧?”江叙挠了挠头,也把自己的签文递给了谢和光。

“梅子将熟,这签的寓意不错。”谢和光清朗的少年音将此签文内容缓缓念来,“得此签者凡事平安吉兆,更能鹏程万里……”

“但,切记勿起贪念,两袖清风方可岁岁不愁。”

苏栾笑了笑,很自然地将手搭在他肩上,揶揄道:“喏,听到没,勿起贪念噢!”

就连谢和光也带了些笑意。

“这……咳!我丐帮弟子向来洁身自好,就算是没钱了也绝不会干偷鸡摸狗的勾当。两袖清风,平平安安,挺好的,挺好的……”

江叙挠了挠头,目光倒一直落在苏栾的签文上。

“倒是你啊,情缘将至,最近小心些你身边的男子才是。”

听到这话,苏栾倒是没急着反驳,看向江叙的眼神倒有些意味深长:“我走得近的男子,现下可只有一个,你说,我是防着还是接受这眷顾情缘?”

只有……一个……

江叙突然红了脸,别过眼,为防尴尬地轻咳了几声,“那什么,我、我们该去找师兄他们了……”

说罢就转身离开了三清殿,走到殿外还回头看了苏栾一眼。

“真是个呆子……”

这夜一直下着雨,山雾蒙蒙,一入其中便根本看不清前路。

展子期背着剑匣出门前忘了带伞,雨水淋湿了衣裳也不顾上,只在之前他们发现血衣楼杀手的地方再次探查。

此刻,他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身上的玄色道袍早已湿透紧贴着皮肤,与夜色融成一片,风一吹过凉意阵阵,看着眼前被称为星罗棋布的山谷,缓缓吐出一口浊气。

这里离玉华集已经很远,是襄州纵横山脉的最低点。此间山脉纵横交错,宛如棋盘;山头分布错落,便如星子。若是穿过重重云海,从太极道场向下看,竟让人怀疑是哪位仙人错手下的这一盘棋,大自然之鬼斧神工不过如此,因此得名“星罗棋布”。

自傍晚六人从客栈得到零星线索后,展子期心中一直闷闷不平,仍想着要再探查一番,试图找到更多线索。

而夜晚出门太过危险,加之襄州山谷纵横,不识地形的人更容易迷路。本就是临时起意,展子期更是不欲叶姝担心,这才打定主意自己前来碰碰运气,看能否再找到一些线索。

谁知天公不作美,才到玉华集就下起了雨。不过半个时辰,大雨就淋湿了山道,整个襄州越发云雾缭绕,什么尸体什么线索更是难找了。

展子期是硬凭着一口气,不死心地一路向西北而行,定要找到线索才肯回去。

还没走出几步,误入到一阵雾中,展子期觉得鼻头又痒又闷,打了个喷嚏。

他站在原地片刻,内力在经脉运行了一周,又很快升起暖意驱散了寒冷,只是天边的雨水依旧不停打在身上,治标不治本罢了。

可还没等到他继续向前,一旁的丛林忽然钻出几个蒙面黑衣人朝星罗棋布深处走去。展子期心头起疑,悄悄跟在了他们身后。

看这架势……像是要去见什么人的样子,小心谨慎,还在四处张望。

这黑衣人看起来也有些眼熟,展子期眯着眼瞧了瞧,忽然想起他同江叙苏栾等人在客栈附近找到的血衣楼杀手的尸体,这黑衣人身上的衣服跟那些尸体上的一模一样。

难道真是血衣楼?他们深夜来在这星罗棋布做什么……

雨越下越大,周围的雾似乎越来越浓了,展子期忽然又打了个喷嚏。

说起来,这雾好生奇怪……还没等展子期仔细研究,那几个黑衣人却早已发现了他,纷纷结阵攻来。

“你们是什么人!鬼鬼祟祟在这里做什么!”见势不妙,展子期只得一面喝问一面拔剑,细长的双剑自剑匣而出,绽露锋芒。

刚一交手,他便发现面前几人不声不响,用的都是玉石俱焚的招式,那明显不要命的风格,招招都是冲着置人于死地去的。

血衣楼之人精通暗杀之术,配合上这迷雾,更加诡异莫测。展子期最初竟是被打了个措手不及,脚下步伐错了一步,便险些被削断了一截额发。

不过展子期到底出身真武,内力本就绵长,几个来回后渐入佳境,越战眼睛越亮,倒占了上风。

汗流浃背,与雨水混合在一起流淌下来,地上或许还有谁人的血水,积成了洼。

胜负渐分,这雨却没有丝毫停的趋势,眼前的雾也越来越浓了。

他有心想生擒一人审问,下手尚有几分余地。谁知对面几人见力敌不成,相视一眼后,竟是不约而同地拿起匕首,自刎而亡。

展子期收剑不及,只好趁着剑势,出剑挑落了其中一人手中的短刃。

短刃落地,展子期当即举剑横于对方脖颈之上。谁知那人诡异一笑,竟是一口咬碎了后牙槽中暗藏的毒囊,不出三息便口吐乌血气息断绝。

死士……这血衣楼的人都是疯子吗!

青龙不死,血衣重生……那笑容狂热而满足,展子期不由感到一阵毛骨悚然,连全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死者已死,他自然也就没有了开口逼问的机会。生怕有诈不敢靠前,展子期只好站得远远的,用剑挑着衣衫,逐一搜查他们身上的东西。

最后也只是搜出了火折、指针,还有几块精铁打造的令牌。

除此以外,别无其他。

出于武林中人的基本道义,也为防有更多的杀手来此地,展子期动手将这几具尸体掩埋过后,带上这几个令牌,咬咬牙离开了这里。

眼看线索又断,展子期仍旧不死心地在这周围搜寻了许久,可惜终无所获。

雨势越发大,雾气越发浓重,更是阻隔了视线,令得展子期心头的不安越来越大。他沮丧万分,最终也不得不选择了暂时放弃,打道回府。

深夜回到真武必定是逃不过叶姝的眼,毕竟展子期的房间就在叶姝隔壁。

叶姝整宿不曾入睡,直到听见隔壁传来的动静,知道半夜失踪的师兄终于回来了才松了一口气,起身披衣,挑亮烛火。

当她推开展子期的房门时,抬脚便见自家师兄躺在床上,拿被子蒙住了头。

靴子脱了,倒在地上七零八落。还有那擦过头发湿漉漉的布帛,随意搭在椅子上。

顿时又是好气又是好笑。

她手里还端着一碗姜汤,热气腾腾,是她亲手煮好的。如今这个时辰,真武的厨房可不开门。

“师兄,来先喝碗姜汤吧。”

“我不要喝。”被子里传来展子期闷闷的声音,“先放在那里吧。”

叶姝倒是一点不怕这个师兄,就连对方难得的小孩子脾气也觉得可爱,依旧温和耐心地说:“可是师兄,不喝很容易着凉受风寒,万一生病了怎么办?”

顿了顿,她还加上了一句:“而且姜汤凉了就更难喝了。”

听得这话,展子期立马坐了起来,把整碗姜汤一口气灌了下去,顺便说了一句:“多谢师妹了。”

而叶姝则在一旁坐下,带着无奈的笑意叹了口气,拿起另一块干燥的布帛,很自然地帮展子期擦起了头发。

“头发湿气未干便去睡觉,老了可是要犯头风的。虽说师兄还年轻,可平时还是要注意一点啊。”她带了些嗔怪地数落,手上的动作倒是一点没停。

展子期平日里看着可靠,大约只有叶姝知道自家师兄也就是个展三岁,从前都是风风火火跟着笑道人作天作地啥也不管,背地里其实连煮个面也会把厨房弄得一团糟。

总算是把展子期的头发擦得差不多了,叶姝把布帛晾在了另一边,转头却瞧见了展子期盯着自己看。

“师兄,怎么了?”叶姝坐在他的床边。

展子期看了她片刻,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却又发现无从说起。

自师父失踪又确认身亡后,叶姝便一直跟在自己身后。旁人看来是展子期努力在支撑一切,照顾师妹叶姝,可她同样默默在背后支持着自己。

好比今日淋了一场大雨,是叶姝煮了姜汤送到自己面前,还帮自己擦干了头发。

是叶姝一直默默地照顾着在生活中笨手笨脚的自己。

他看似可以把一切风雨挡在身后,但实际却好像什么都没有做好。

他……真的能护住叶姝吗?

在风雨之中,他又能和师长们一起,护住真武吗?

“师妹,你说若是师父还在,这件事是不是能做得更好?”

展子期忽然没头没脑地说了这么一句出来。

叶姝微讶,瞧他的神色有些不对,握住他的手,声色也放得轻柔。

“师兄怎么会这么想?”

她的掌心在微凉的夜里很是暖和,展子期不由牵住她的手,自嘲般地笑了笑:“我只是想师父了,他还在时真武哪里有那么多麻烦……”

“我在想,是不是我做的不够好,还害你一路跟着我东奔西跑。若是师父在的话……大约已经找出真凶了吧?”

“傻师兄。”叶姝点了点他的额头,“此事本就是冲着真武以及整个江湖来的,就算是龙师叔和文师叔现下也焦头烂额,师兄何必这样逼迫自己?”

展子期顿了顿,忽然失笑,“是我糊涂了……抱歉师妹,你当我没说过吧。”

叶姝张了张嘴,却没说什么,只是坐在身边安静陪着他。

或许她不懂展子期现在的心情,可他始终只是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

因为年轻,所以遇事更有冲劲,但也会犯错,会遇到挫折,会陷入迷茫之中。

展子期忽然想起了当年下山时自己抽到的签文。

沙场点兵,得此签者正临风波之象,福祸相依,皆因命数……难道签文中的风波之象,便是指师父身亡及之后的一系列风波吗?他不由苦笑一声。

命数……他的命数又落在何处呢?真武的命数,江湖的命数……牵动的何止一方?他身处其中,该做什么,又能做什么?

正在思索间,叶姝忽然在展子期的衣袖上发现了一片枯黄的细叶。她拈在手上摩挲了一会儿,忽而疑惑道:“师兄,你今晚去哪里了?”

展子期回忆了一下之前那片浓雾和山谷,凭着大致印象答道:“大约是在星罗棋布附近,那边山谷低,我一路追去一直在往下走,可惜什么线索也没找到……怎么了?”

叶姝道:“师兄,还记得吗?这种叶子你从前同我说起过,只有星罗棋布边缘一个小镇上才有。”

她又反复瞧了瞧这叶子,皱起了眉,“看这叶脉,是刚摘下不久的,怎的变得这样枯黄了?现下不是才初春吗?”

听得这话,展子期先是愣了愣,接过那片叶子,自言自语:“这是槐树叶,初春时节正是好长的时候……怎么会?难道是外力所致……”

他脑子里好似忽然有灵光闪过,所有线索都渐渐串成了一条线。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是薛无泪在里头布置了什么阵法,遮掩住了旁人的视线,而我无意间去到了外围,这才碰上了……当时那几个血衣楼杀手不惜自杀转移我的注意力,说不定就是为了拦住我继续向里深究……”

展子期猛地站了起来,在屋内来回转了几圈,“花了那么大的心机瞒天过海,他们必有所图!只怕个中内情已经不是我们能管的了……不行!我得去看看!”

他披上外套,正要推门而出,叶姝却握住了他的手,“师兄,你等等,我去取一盏灯来。”

她起身寻了一盏灯,又取来了两件蓑衣,“我和你一起去。现下太晚了,山路难行,我……我不放心你。”

展子期一怔,心头似有暖流涌过。

他何尝没有看清她眸中的担忧之色,继而仍是安抚她:“师妹误会了。别担心,我只是去找人商议,不是自己冒险。”

“你可还记得曲盟主先前提点我们的‘沈姓贵客’,正是那位沈谷主,沈世子,沈孤鸿。我此去便是要找他告知星罗棋布之事。不会有事的,我一个人去便好了。”

说着,他轻轻理了理叶姝额间一缕散发,目光带了些疼惜,却故意轻松地笑道:“师妹你还是先回去休息吧,你看你,黑眼圈都快出来了……”

“我知道。”

叶姝抓着他的衣角,坚定地重复道:“但是师兄,我想和你一起去。”

“我想和你一起……师兄,有什么事情我们一起面对。你说过的,我不是一个人,你也不是一个人。你不能把什么事情都自己一个人扛着!”

窗外的雨仍然淅淅沥沥地下着,屋内静静的。

是什么在空气中涌动?那异样的情感……

展子期喉头滚了滚,忽然一伸手将叶姝拥在怀里。

他抱得很紧,如上次在嘲天宫遗址前的拥抱一般,依旧是不带任何绮念。

上次是为了安抚叶姝,给予她安全感,而这次,他是在叶姝那里汲取前行下去的力量。

他说:“师妹,谢谢你。”

叶姝先是一惊,随即拍拍他的背笑道:“好啦师兄,我们之间何必言谢呢。”

灯火照映着她的侧脸格外温柔。

那一瞬间,展子期好像明白了什么。

又好像什么也没想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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