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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雨(1 / 1)

少侠谨慎开口:“蓝师兄,你是如何与沈孤鸿结识的?”

蓝铮瞥了她一眼,似笑非笑,显然是对她心里的那点小嘀咕一清二楚。

这事算不得机密,也没有隐藏的必要。

不过他却没有再提燕云拍卖会的那场私下会面,也没有说此后两人之间暗地里的合作,而是提了一个明面上的理由,“沈孤鸿和端木家有生意上的往来,而我父亲是端木家的家主。”

在场的两人都对蓝铮的身世心知肚明,见他提出这个,虽看着风轻云淡,但少侠张了张嘴,倒是不好继续相问。

“沈孤鸿是我一直在寻找的人,可以实现我所理想的精英治世,精英治世,既是我追求的道路。”

末了,蓝铮看着少侠,朝她伸出了手,神色意气风发。

“我将追随沈孤鸿建立新的青龙会,一个不同于过去的青龙会也不同于四盟的新组织,希望你可以加入我们。”

一旁的苏怀墨听得这番话,眉头不觉又皱了几分。

“呃,加入你们?”少侠也微拧着眉头,显然有所困惑。

“这……蓝师兄我……”突然受到这样的邀请,她有些反应不过来,只好礼貌而不失尴尬地笑了笑,“你让我好好想想,我暂时还没有投身哪个势力的打算……”

这回答也是意料之中。

比起少侠拒绝时的尴尬,苏怀墨在一旁的沉默,倒是蓝铮不甚在意地笑了笑,缓和了场上的气氛:“也罢,来日方长,此事我们不急。”

少侠跟着沉默了一会儿,忍不住问道:“蓝师兄……你们是认真的吗?”

在很久之前,她就知道蓝铮的理想与抱负,也知道他终归与四盟八荒并非同路人。

那时少侠尊重他,如今也一如既往地信任他,他们一起共渡过很多难关,经历过许多险境,但这并不妨碍她对他推崇备至,甚至打算追随的人产生好奇。

或者说,猜疑。

沈孤鸿究竟是怎么样的人?蓝铮真的打算投身他的麾下?伏龙谷的出现又会对如今的武林造成什么样的影响?那影响是好是坏?

这些问题在少侠脑海中绕了一圈,令她不禁仰起头,认真地看向蓝铮。

蓝铮目前只是顺口那么一提,还没有死活拉少侠入伙的意思,可经少侠这么一说还是忍不住挑眉,“怎么,你觉得我在和你开玩笑?”

“不是啊。”少侠顿了顿,面露诚恳,“主要是蓝铮师兄你有前科之鉴,还曾经遇人不淑,跟着公子羽进了青龙会,我怕你……我看此事不急在一时,还是当谨慎为之吧。”

她委婉得不能再委婉,就差没直接说怕蓝铮再次“遇人不淑”了。

这话一出,场上不仅蓝铮被怼得一时无言,连苏怀墨都在忍笑。

就连远处的沈孤鸿也似是闻声望来,弯了弯嘴角。

少侠心头一惊,她没有想到沈孤鸿的内力如此高深,竟隔着如此远的距离也能听清她说了什么,随即有种在背后说人坏话被抓个正着的心虚感。

她一向正直坦荡,从不背后道人是非,何况她并非是对沈孤鸿抱有什么恶意,只是如今被正主瞧见更觉尴尬,忙闭口不言了。

蓝铮将她的神色变化尽收眼底,觉着有些好笑。

“行了,免得好像我空口白牙在这里诓你。”

他指着远处的一旁笑道:“沈孤鸿就在附近。你若心存疑虑,不如直接找他问问?”

“那就暂别两位师兄了。”少侠点头,向他二人告别。

“等等。”刚走出去不到几步,蓝铮忽然开口叫住她。

少侠疑惑地回头。

他不放心地叮嘱了几句:“近日血衣楼在襄州动向不明,好像在盯着你,行事千万小心。”

只听少侠小声嘀咕了一句:“怎么又是血衣楼……”随即她拱了拱手,“我知道了,多谢蓝师兄提醒。”

苏怀墨望着她远去,许久没有出声。

蓝铮偏头看着苏怀墨,笑道:“不去教育你妹妹了?”

这些对话对小孩子来说实在有些枯燥难懂,单伶得了蓝铮的允许一早就撒开脚丫跑远了,正围着太极道场上的一个真武小道长叽叽喳喳地说些什么。

那孩子蓝铮也见过,是跟在文秀山身边的师侄,名叫谢和光,两个孩子蹲在一块也不知道在讨论什么话题,隐隐听见笑声传来。

而对于兄长的唠叨,苏栾也不堪其扰,赶紧找了个机会,拉着一旁的江叙就开溜,现下也不知跑哪儿去了。后面的这些对话,她也是没听到。

“阿栾已非三岁小孩,行事自有计量,我不过只是提点几句……”苏怀墨神色凝重,“倒是你,你真打算加入伏龙谷?”

蓝铮喟然摊开手,“我以为我已经说得很明白了。”

“沈孤鸿是个怎样的人?”

“能助我达成心中理想之人。”

“你似乎对他的评价很高?”

“你似乎对他印象不太好?”

“此人……虽是一面之缘,我却总觉他所思所行,功利性太强。”

“就像你第一次看到我那样?”蓝铮无所谓地笑笑。

像是快问快答的场面被苏怀墨一声无奈的叹息给打断,“不一样。沈孤鸿野心太重了,论心机城府,我看不透他。”

“世人皆有野心,何况野心对于上位者来说未必是一件坏事。”

蓝铮轻笑一声,毫不在乎地耸了耸肩。

“至于心机城府……沈孤鸿执掌伏龙谷多年,势力遍布燕云商道,这样的人物若是被人轻易看透,才是真令人奇怪。”

他见苏怀墨沉思不言,信手折了一支松枝,在指间把玩着。

“中原武林纷争不止,盖因没有一个强而有力的势力主导方向,四盟各自为政,八荒独善其身,公子羽明月心之流为一己之私为祸武林,江湖才难得太平。”

“而如今,这场乱局也该是终结的时候了。”

“所以你选中了沈孤鸿?”苏怀墨盯着蓝铮的眼睛,带着和初见时一般无二认真的神色,反问,“你就不怕,又是一个‘公子羽’?”

“公子羽若能成事,我亦不介意辅佐于他。”蓝铮直言不讳道。

他顿了顿,随即挑眉,略带嘲讽地笑了笑,“只可惜他太过自负骄狂,又与明月心造孽太过,于武林于天下皆不利,拥有天下第一的武力留在世间也只会成了祸害,需要尽早除之。”

虽是嘲弄,苏怀墨又何尝不是听出了他语气之中的惋惜。

思及少侠方才所言,他暗自感叹传言非虚。

这位昔日的蓝护法虽是八荒布在青龙会的探子,也曾集四盟八荒之力布局绞杀公子羽明月心。但他的的确确是对青龙会有过一份自己的认同在,并非全然虚以委蛇。

可惜,终究是道不同不相为谋。

那蓝铮的道又当如何?

苏怀墨看着他,阳光洒在蓝铮的背后,并不能把他的神色瞧得太清楚。

“而沈孤鸿又不同。”蓝铮继续道,“我们所求是一致的,是欲扫清重重障碍,为天下人找到一条真正能够通往太平之路。”

他手中仍执着那支折下的松枝,松枝所指,便是这苍茫云海。

云海之下,当是江湖,是天下芸芸众生。

苏怀墨喟叹一声,他何止是看不透沈孤鸿,就连蓝铮他又何曾看透。

蓝铮要走的是一条前人未曾走过的路,追求的是前人未曾想过的东西。

不是蓝铮选择了沈孤鸿,而是他本就有这样的抱负,要走这样一条路,沈孤鸿只是恰逢其会。或许沈孤鸿的野心和城府,恰巧是蓝铮所需要的。

他转了转手中玉笛,“那你又为何要与我说这些?”

苏怀墨复而又叹了口气,他看着蓝铮,前所未有地认真:“你当知道,我出身移花宫,将来必是要效命少宫主的。”

显然,他看出了蓝铮的打算。

“人的出身,难道就决定一切吗?或者说,你是真心情愿走在这样的道路上的吗?”

蓝铮一笑,他望着苏怀墨的眼睛,语气笃定诚恳道:“不错,我是有心拉你入伏龙谷。不过这并非拉拢,而是因为我们都是一样的人。”

苏怀墨忽然心头一跳。

许久之后,他答道:“只是某些方面……”

“某些方面又是哪些方面?你会说出这样的话,岂非也在认同我的观点?”蓝铮笑着说。

他从之前所站的那块青色的大石头上跃下,拍了拍膝盖上不存在的灰。

襄州午后的阳光照在他身上,头上装饰的雉毛仿佛隐隐折射五彩斑斓的色泽,身上挂着的银饰也在闪闪发光,腰身上的纹身更是彰显着云滇特色,与中原迥乎不同。

与白衣广袖的苏怀墨更是看上去画风一点不搭。

但若论见闻广博,谈及对中原的了解和看法,蓝铮根本不逊色于任何人,苏怀墨更是自愧弗如,有时越是了解越是钦佩。

也许只有在云滇、中原两地辗转长大的蓝铮,自幼见识过比常人更为广阔的天地,才能提出与常人不一样的见解吧。

相比起来,一直在纠结生死命理的苏怀墨,在逍遥洒脱、看淡生死的移花岛上有时才更像个异类。

“前人都在走的路,就一定是对的吗?所谓的‘天命’,你不是一样在质疑?那既然如此,何不把未来掌握在自己手心,脚下的路由自己来创造。”

蓝铮似是看透了苏怀墨接下来有可能的反驳,他抱着手挑眉笑道:“何况据我所知,移花宫的苏氏一族,也只有大总管才有历代辅佐宫主的职责吧?”

苏怀墨不答。

不可否认,他的心在那一刻跳得很厉害。

他知道蓝铮展开来给他看的是怎样一条道路,那是所有的移花宫人从未走过,甚至苏怀墨此前未曾想过的路,不管脚下是荆棘还是花朵,至少此刻,他描绘得足够动人。

如果他答应,或许他将走出一条与移花宫的诸位前辈都不一样的道路。

可那一刻的恍惚间,他却没有顾忌其他,而是想起了在移花宫的照影亭。

他想起亭中的大总管,想起了苏小白师兄,想起那位此前不过数面之缘的少宫主唐青枫,想起了与他仅有的几场对话。

在他们来中原的前一天,唐青枫在照影亭中赏景。

彼时正值黄昏时刻,夕阳落在照影亭里,停留在唐青枫的脚边,又顺着时间一点点流逝,将二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

“为何少宫主要如此急着返回中原?”苏怀墨出声问道,“公子羽留下的旧伤尚未痊愈,大总管传下的内力虽深厚,可要完全融合,也还需三年。”

“如今中原局势,只怕我等不得三年。”

“为何?难道这诺大中原,人才济济,就缺不得少宫主一人么?”

苏怀墨心想或许那时他是心怀愤懑不平的,言语之中也带出了几分不满。

那时候唐青枫答了什么?时至今日苏怀墨兴许已经不记得了,但他却仍能清晰地记得那时他的心情。

那一刻苏怀墨发现他的确不恨唐青枫,他甚至无法说出迁怒唐青枫的话。

大总管的确没有救错人,苏小白也没有辅佐错人。责任与担当二字,他已在这位年轻的少宫主身上真正看到,而绝非泛泛之言。

不管走的道路如何,苏怀墨是真心情愿辅佐于他。期间多少是为了大总管的嘱托,多少是为了情义与责任,多少是为了唐青枫这个人,这并不重要。

为此他也只能跟蓝铮说一声抱歉了。

太极道场难得的日光却和那日的夕阳不同,尽显张扬和锋芒,全然不似照影亭中的夕阳一般柔和。

“你与沈孤鸿并不熟悉,不知底细,也不明他心中抱负,故而不能轻托信任。可就算你信不过沈孤鸿,你总该信得过我了吧?”

蓝铮张开手笑道:“怎么样,可愿跟我一道?”

苏怀墨不言其他,只是微微挑眉,“你就那么信得过沈孤鸿?”

“不如我们打个赌如何?”

蓝铮笑吟吟道:“就赌这位沈谷主,我赌他终能得到他所想要得到的筹码。若是赢了,事后你就与我一起加入伏龙谷。若是输了,此事我们便不再提及。你觉得如何?”

他倒是随时随地不忘挖墙角,不过眉间透着几分漫不经心,显然是胜劵在握。

也是,若是沈孤鸿连这等能力都没有,也不值得蓝铮在他身上押宝了,那早早抽身也是一件好事。

更何况说到底,蓝铮不过口头之约,也没什么损失。

苏怀墨心想,看来蓝铮还是他熟悉的那个蓝铮,没有被沈孤鸿灌了什么迷魂汤,行事仍像往日那样作风谨慎。如此一来,他反倒放心了不少。

“不如何。”然后他说,“移花宫弟子禁与人赌斗。”

“……”

难得见到蓝铮被噎的样子,倒让苏怀墨觉得有些好笑。

可他心头却埋藏下了一颗种子。

看似普通的一场对话,实则看出二人理念上的分歧之处。

移花宫一向超然物外,崇尚自然,作风更似道家,即便一朝入世也不会更改。至少蓝铮的一些理念和手段,苏怀墨却是无法认同,亦难以接受。

关于“精英治世”的理念,他也觉过于理想而并不看好。

自由惯了的江湖人又是何等桀骜不驯,真的会甘心屈从吗?昔日的青龙会尚且做不到,沈孤鸿又凭何以一朝一夕做到?强权之下,期间又该带了多少鲜血与摩擦?

届时真能熟视无睹吗?唐青枫身为水龙吟盟主,本就是江湖人中的一员,若有朝一日两人对立又该如何?

苏怀墨有所预感,他们终会在某个时间点分道扬镳。

说到底,蓝铮与苏怀墨虽有相似,却依旧是不一样的人。

两人的谈话到了这里却突然被打断。

“不好啦!出事了!”

秦妙手咋咋呼呼的声音回响在整个太极道场,落入所有人耳中。

“朝廷使者在客栈里遇害了!”

苏怀墨刚想说出口的话戛然而止。

他与蓝铮对视一眼,不出意外地都看到了对方凝重的神色和深锁的眉头。

山雨欲来。

三清殿里仍是焚香袅袅,时隔几月都未曾有过多变化,似乎就连叶姝下山前抽签的签筒,里头的签文都是一模一样的顺序。

展子期与叶姝二人带着师父的遗物回山,一路风尘仆仆,还未来得及回房间歇脚,便与看守三清殿的师叔及几位师兄弟们说了一声,持真武的礼节将师父所遗的剑匣供奉在三清殿前。

他们正跪在灵前,焚香祷告,却听门外传来一阵骚动声,是真武弟子们的议论纷纷。

“外面来了好多天波府的人,现在整个真武山前被官兵封锁了……朝廷来人眼下正与文师兄他们对峙呢!”

“什么!他们怎么敢!”

“听说是先前朝廷派来的使者在山下的客栈遇害了……找不到凶手,又没有证据,怀疑是江湖人干的,现在便要上我们真武山上搜人……真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真武乃是清净之地,向来于世无争,眼下又正召开武林大会,若真放了朝廷的人上山肆意搜捕,非但我真武颜面扫地,武林尊严岂非荡然无存?”

“若届时朝廷中人与在场的江湖人起了冲突,又该如何收场……这样的道理,旁人想不到,天波府难道竟也不知么!”

“唉,只怕不是不知,是上命难违,朝廷对江湖忌惮之心已久,只怕……”

“岂有此理!朝廷走狗简直欺人太甚!我们不欲纷争步步退让,他竟以为我们好欺不成?!”

“师弟……冷静冷静,不要冲动啊……”

二人将门外的议论听了个遍,展子期执香的手微微一滞,与正在台前上瓜果贡品的叶姝对视了一眼。

叶姝动了动嘴唇,回到展子期跟前,有些不安地说:“师兄,这……”

展子期打了个手势,安抚似地拍了拍她的肩,让她稍安勿躁。

他自己却神色微凝,侧耳继续去听。

只听执守三清殿的龙复兴师叔步出殿门,用沉稳而威严的声音道:“三清殿前,何事如此吵闹?”

嘈杂的对话声一停,四周似乎都静了下来,门外的弟子们纷纷朝他行礼,“龙师叔。”

“出了什么事?”

众人面面相觑,随后一位稍年长一点的弟子执礼上前禀报:“回师叔,官府来人封锁了太极道场,欲上山搜捕谋杀朝廷使者的刺客,文师叔正带人前往劝阻,双方争执不下。兹事体大,敢问如何处理?”

“又是朝廷……”龙复兴闻言越发皱紧了眉头,不禁叹了口气。

此事实在棘手。

“师叔,不如让我去看看吧!”

展子期走出殿门,身后跟着个叶姝。

“你?”龙复兴微微有些意外。

“此事事关真武,我身为真武弟子,自是要出一份力。想必师父在天之灵,也是这样想的。”

龙复兴却有些犹豫。

虽说两人早已到了历练的时候,但他们的师父身亡,二人又是长途跋涉奔波不久才回来……他有心让二人休息,只是现下事态着实紧急,让他们去看看也的确是最好的法子。

展子期看出了他的犹豫,眼眶微红,嘴角却翘了翘,故作轻松地摊手笑道:“我若袖手旁观,权当两耳不闻,只怕师父今天晚上就要托梦来敲我脑袋。”

龙复兴愣了愣,感觉有些东西,在展子期回来后,就不一样了。

譬如那微红眼眶里的坚定和担当。

他摇了摇头,“你这皮猴……罢了,你去吧。”

最后又不放心地叮嘱了几句:“遇事沉稳,万不可强出头。若是朝廷的人欺人太甚,你也别与他们正面冲突,只管回复了我们便是……你的几个师叔伯还算担得起事,轮不到你们小辈强出头。”

展子期一一点头称是。

他的笑容湮去,带着神色同样严肃的叶姝。

长了十几载的真武,不能由朝廷一招拉入棋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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