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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6 章(1 / 1)

这日午后,聂如靖在午门外的值房有传旨的内监到来,说是陛下召见。

聂如靖跟在那内监身后,却见去的方向不是寻常陛下御朝事的文华殿,而是晏居的乾清宫。

到了偏殿前,她忽地停下了脚步。

只见殿前的石阶外,跪着一个女子。

身着一袭简素的浅色宫装,头上是一个素髻,连一根簪子都没有,瘦削的身影望着叫人生怜。

单看着那个背影,聂如靖就已经知道了此人的身份——太子妃尤氏。

她显然是有意脱去簪环,来请罪的。

徐闻正拱着手站在宫门边上,见了聂如靖,对她招了招手。

聂如靖走上前时,极快地瞥眼,只见太子妃一脸惨白,额头上细细密密的汗珠,双唇上一丝血色都没有。

可见跪的时间不短。

这天气,虽已退了暑热,可这样跪得久了也不好受,加之太子妃身子金贵,哪受得了这样的苦楚。

“闻翁,”聂如靖压低了声音问,“是因为张良娣的事?”

徐闻点了点头。

这事的来龙去脉,聂如靖是知道的,

事情发生在两日前,东宫的宫人夜里发现张良娣突然暴毙。

陛下让东厂去查,查出的结果竟是张良娣是服毒自尽的。

太子成婚后这么多年,除了与太子妃有一子外,就再没别的子息了。

可那位小皇孙未满一岁就夭折在了襁褓中,这些年,陛下挑了不少女子送去东宫。

这位张良娣就是其中之一。

宫妃自戕本是重罪,可查验遗体的时候,女官却在张良娣身上看到了许多伤痕,讯问了良娣身边的宫女,才知都是这几年被太子妃虐待所至。

这下,事情就大了。

女帝昨日就已经将太子叫来责骂了,只是如何处置还没有旨意,太子妃会来请罪也不意外。

“进去吧,陛下正等着你,”徐闻又低声对她道,“程阁老也在里头。”

她不禁一惊。

这件事,虽然事关东宫,可到底也只是后宅之间争风吃醋,陛下却将内阁的阁老宣了来。

这说明,是不打算从轻发落了。

还未进内殿,她就已听到程阁老正的声音。

“陛下,太子妃虽失德,可东宫的安稳却关乎国政,臣以为,责罚不可免,但不可轻易废去,否则会引得臣民们猜测议论,也损及太子的德范与声名。”

聂如靖心下微凛,陛下竟动了废太子妃的念头。

进殿后行完了大礼,女帝让她平身,问道,“你觉得,此事朕该如何处置?”

聂如靖心里叫苦。

太子妃和东宫那一帮属臣,本就对她恨之入骨。

当初小皇孙夭折的案子,陛下让锦衣卫来查。

最后结案时,定论是因为屋中所烧的红萝碳受了潮,皇孙受炭火的烟雾所毒,晕厥至死。

太子妃却不信,反而认定是她在故意回护凶手。

眼下,她若是说要重处太子妃,东宫的属臣们,自会认为她这是与东宫为敌。

可她若为太子妃说话,陛下又会疑心,她是否心向东宫。

“陛下,”她迟疑后开口,“臣以为,阁老所虑极是,且太子监国的这段时日,夙夜不懈,尽心尽责,也可将功折罪。”

女帝眯了眯眼,神情明显起了变化。

聂如靖窥测圣意的本事早已炉火纯青,马上接口道,“只是常言道,子不教父之过,太子妃如此行径,究其根源是尤家教导不严,臣以为,尤阁老难辞其咎。”

作为太子妃的父亲,又是内阁首揆,尤阁老在朝中的地位不言而喻。

她这番话,是冒着极大的风险。

说完,她抬眼去看,见女帝的目光缓和,轻轻点了点头。

她这才松了口子,陛下的心思,自己猜对了。

“程卿以为呢?”女帝悠悠问。

“聂大人说的,不无道理。”

意思是,这是聂如靖的提议。

他是阁臣,尤阁老却是首辅,他不能让外人觉得是他想取而代之,若是聂如靖的主意,那他就没了干系。

女帝并不在乎他这些小心思,“那好,着内阁拟旨,免去尤继清首辅之责,削去官职,由你代理阁务。”

等程阁老行礼告退后,女帝又对着徐闻吩咐,“让太子妃起来。”

众人以为陛下这是要宽恕太子妃,却听得女帝道,“送去奉先殿,要跪就去列祖列宗面前跪。”

徐闻领了旨意而去,聂如靖也正要告退。

“如靖,你留下。”女帝道。

她只得又上前去听旨。

“国事议完了,”女帝缓步走向暖榻,“该议议家事了。”

聂如靖上前两步,默立着。

太子妃是陛下的儿媳,太子的后宅的事,在陛下这儿,却是国事。

是啊,天家哪里还有家事?

“听说你看上了崔家的人,人家却不乐意?”女帝坐在暖榻上,端起嵌金矮几上的茶盏,吹了吹茶沫后道,“是不是因为你拿了崔钦下狱,崔家记恨在心吶?”

聂如靖思忖片刻才答,“臣缉拿崔钦是为公事,儿女之情乃是私事,崔家自知有罪,又怎敢迁怒于臣,且臣与那人,是两情相悦,他没有不愿意。”

女帝饮了一口茶,将杯盏轻轻放下,“你啊,这些年只顾着替朕办差,把自己都耽搁了。”

“陛下折煞臣了,能为陛下分忧,是臣的福分。”

“好在如今也不晚,你这年纪,该是成家的时候了,只是,说是崔家的旁支,人也不怎么成器,”女帝微微摇头,“朕怎么觉着,有些委屈了你。”

聂如靖跪下身去,“臣孤身一人,无父母之命,终身之事,还请陛下定夺。”

“瞧你,朕又不是说不行,”女帝目光微动,怔怔看了看她,又微微一笑,“朕原也想为你挑个顶好的夫婿,可千好万好,到底不如你自个儿觉得好。”

她赶紧道,“臣多谢陛下成全。”

“你虽无双亲,可婚仪不能马虎,缺什么,就给徐闻说。”

她还能缺什么,这话不过是女帝为了示恩而已。

聂如靖磕头道,“臣,叩谢陛下隆恩。”

--

聂如靖的值房与内阁值房相去不远,回去时,内阁那边已经翻了天。

尤阁老被锦衣卫的校尉押送离去,要从她的值房下经过,她站在楼前,远远朝着尤阁老一揖。

尤阁老柄国多年,经历过无数大风大浪,喜怒不形于色,这会儿脸上并没有什么怨怼。

只是说出的话,却似有深意。

“聂大人,珍重。”

聂如靖望着他远去的身影,心中如罩寒霜。

陛下开始制衡东宫,朝中不知还会起多少波澜,这场漩涡,看来她是避不开了。

到了黄昏,聂如靖当完值,从午门而出,刚走到锦衣卫外署门前,便见姚文焕似等候已久。

“怎么了?”

“大人,是司房那边的人,今日查访的时候,查到一个消息,报给了属下……”

一直心绪纷乱,这会儿她更加没耐心,蹙眉道,“捡重要的说,别废话。”

“是崔沭崔公子,”姚文焕上前一步,低声禀道,“他被人刺伤了。”

--

聂如靖骑马赶到筒子胡同外。

胡同外头便已有姚文焕安排的锦衣卫校尉,见了自家大人驾临,忙恭身行礼。

她将马缰递给一人,一边往胡同里走一边问,“崔沭家在哪儿?”

一人领着她去前去。

站到院门口,她亲自上前,抬手拍门。

没一会儿,里头传来门栓拨动的声音,待门打开,是个十一二岁的男孩儿。

崔九看清来人面目,吓了一跳,“聂、聂……”

“崔沭呢?”

她面色沉沉,崔九更吓得面色煞白,仿佛见到锁魂的恶鬼一般,忙往一侧的厢房跑去,“六哥!六哥!”

聂如靖跟在崔九的身后,走进了左边厢房里。

崔沭正也走了出来,见了她有些震惊,“聂大人?”

她眯了眯眼,见到了他右臂上,临近肩头的地方,缠着匝匝白布。

当时问姚文焕,崔沭伤得怎么样,他回答的是没有伤及性命,可到底多重,他也不清楚。

崔沭转身去拖身后的长椅,聂如靖抬手道,“你坐着。”

她自己走上前,在那椅子上坐下。

“大人你怎么来了?”崔沭拿过桌上的一只铜壶,递给一旁战战兢兢的崔九,“阿九,去帮我烧壶热水来。”

崔九如释重负,捧着茶壶去了灶房。

聂如靖盯着他手臂,“伤得怎么样?”

“只是皮外伤。”

“那就好。”她一边点着头,一边环顾屋内。

屋里除了那方土炕,就只剩一只柜子与一方木桌,他说自己家中清贫,倒也不是自谦。

“你娘呢?”

“去庙里上香了。”

他昨日受的伤,大夫虽说没大碍,可崔母担心得一早叫了叶秋娘,一起去天宁寺给他求平安符。

“她是不是,更害怕你继续和我这个丧门星搅在一起了?”她带笑打趣,“没准儿这会儿正在求佛祖保佑,让我能离你远一些。”

他见她不惜贬低自己来打趣,有些哭笑不得,“婚事我已同母亲说了,她不会再反对。”

聂如靖不知道他怎么跟他娘说的,可就算他娘明着不反对,心里也不会高兴。

不过,用不着她操心,自有他去应对。

“昨日,你看清凶手的面目了吗?”

他摇头,“那人蒙了面。”

昨日的经过,她听姚文焕大致说了一些。

“凶手既然蒙面,就是专程为你而来,”她沉吟,又抬眼,“他可说了什么话?”

“没有,他应当是跟了我一段路程,等到了巷子口才动的手。”

“听说是有人救了你?”

“当初在西北时,严将军帐下有位参将,与我有些旧谊,他归京多年,就住在附近,正巧闻声赶来相救。”

“幸好有这么个人,不然……”她有些后怕,一时间目色深深,开口问,“崔沭,在京中,你应当没什么仇家吧?”

“想要我性命的仇家,应该是没有。”

“那你也该猜到了,”她看了看他手臂,“这事多半是冲我而来。”

他却明知故问,“这也未必,大人有什么线索?”

“你知不知道,请这样一个凶手去杀人,需要多少银子?”她戏谑道,“你崔沭,我瞧还值不上这些银子。”

他也不恼,还点点头,“大人说得是。”

“凶手虽然溜了,可我一定会将他找出来,不会让你白白受罪,”她沉着脸,“这些日子,我也会让人在附近轮守,不会让你再有危险。”

“可这样,未免太劳师动众了。”他有些迟疑。

“这关乎你的性命,”她没好气地道,“这件事,你昨日就该第一时间,让人来告诉我。”

可他竟有意瞒着,若不是姚文焕,现在她都还蒙在鼓里。

“虽然不知道那人为何会对我动手,”他语气轻缓,反过来还要安抚她,“可是大人,对方如果真想要我性命,昨日应该没那么轻易躲过。”

聂如靖也想到了这一点,他那位参将旧识虽然住在附近,但要赶来也需要时间,他却只伤了手臂,可见那凶手不是下了死手。

也幸好如此。

“我让他们来守着时穿便服,不惊动人,等过些日子没动静了,再撤了就是,”她又问,“你手臂当真没事?”

那目光带着质疑,显然怕他说皮外伤是在哄骗她。

他想抬起手臂,却牵动伤口,轻“嘶”了一声。

“你做什么!”她皱眉,“说了别动。”

“不然大人拆了看看?”

她瞪了他一眼,又感叹道,“崔沭,你胆子挺大啊,换别人,遇到了这样的事,早给吓坏了。”

“大人难道忘了,我在西北军中待了多年,见得最多的,就是这受伤流血。”

她这才想起了这茬,他随军出征,虽只是一个小小文书,却也经历过刀光剑影,见过连她也不曾目睹的尸山血海。

“看来倒是我小看你崔公子了,难怪,当日敢站出来找我要驾帖。”

他眼里蕴着一点浅浅的笑意,“那是仗着大人宽容大度。”

她若真的如外界传言的那般,睚眦必报,那些锦衣卫早找上门来了。

他早已看穿,她总是嘴上吓唬,却从不曾真正计较过。

“那是因为是你,”她并未察觉自己这话里带着的暧昧之意,“换别人,早被我拆了骨头!”

若不是因为他这张脸,那晚去崔家时,她又怎么因为区区一张驾帖就肯让崔钦再拖延一日。

“看来是我多幸。”

“都这样了,还多幸呢,”她瞥眼,指了指他伤口,“你这次伤得不重,那是侥幸。”

他却有些不以为意地道,“凶手既然第一次就没有下死手,应当不会再有第二次了。”

她其实也是如此猜测的,只是不敢马虎,这才想着安排人来。

“崔沭,”她望向他,缓缓开口,“前日夜里,我们谈的那件事,你现在还可以后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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