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次日，莫奈刚进公司不久，就接到了人事总监约谈的消息，同事们立刻嗅觉敏锐地凑过来八卦。
“发生了什么事，我来这么久还没单独见过叶总呢？”
“人事约谈嘛，不外乎降薪、调岗了，要是严重点，可能还会劝退。”
“不知道呢，刚才还看到总经理从叶总办公室出来。”
总经理？
不知道为什么，莫奈浮在半空找不到落脚的心，突然踏实了很多。
只是，胸腔里有股复杂的情愫难以言喻，有些忐忑，又有些期待，好像怀春的少女去奔赴一场未知的约会。
莫奈将衬衣扣子紧了紧，遮住昨天还没完全褪去的红疹，才顶着同事的纷纷议论走出办公室。
刚出门口，就看到站在电梯旁的主管，无所事事又左顾右盼，很明显是特意在等人。
莫奈不知道之前是瞎了双眼，还是心眼，竟然会觉得他老实可靠。
最令人厌恶的，从来不是丑陋本身，而是遮丑而带的美丽面具。
莫奈见回避不了，干脆径直走过去，大方地打招呼：“主管好。”
男人的表情略微僵硬，“小莫啊，昨天晚上恒叶大酒店旁边的江东大道车祸大堵车，都上新闻了，你应该知道吧？”
莫奈微笑，“主管，下班后是私人时间，您和我说这些，不怕太太误会？”
聪明人讲话就是省力，三言两语顾左右而言他，却已经把事情掰扯清楚。
莫奈自然明白他的用意，人事不早不晚，偏偏在这个时候约谈。主管心里有所忌惮，才会急哄哄地堵在门口，暗示她不要和上级乱说话。
她本来也没打算多此一举，毕竟赴约是他的口头承诺，并没有其他见证人。同事之间，帮忙是情分，不帮是本分，谁也不欠谁的。
更何况，她昨天情急之下，和陆总解释过这层缘由，他并没有要管的意思。
主管继续试探，“叶总找你什么事？”
“我想与您无关，我先上去了，主管。”她不冷不热地回了一句，按下电梯按钮。
终究还是没有沉住气，没办法把“以德报怨”的虚伪面孔坚持到底。
总监办公室的门没有关，叶景行坐在桌前，双手交叉，手背撑着下巴，一副“双耳不闻天下事，也读不进去圣贤书”的放空状态。
他的长相不能用单一的帅气来形容，是一种特别秀气、温柔的好看。
其实莫奈在一面二面的时候，就和他打过好几次照面，只是当时紧张着表现自己最好的一面，哪里有心思管哪个考官好不好看。
莫奈敲了敲门，叶景行才坐直了身子，示意她把门带上。
叶景行的桌面上摆放着员工绩效考核表，莫奈的表现在同期新员工中尤为亮眼。
业绩完成率、新客户开发数量和B2B平台上产品发布的质量都遥遥领先，最令人印象深刻的是邮件回复的及时性和专业性。
无论是工作日的凌晨5、6点，还是休息日的任何时段，所有邮件都在1小时内精准回复，仿佛不用睡觉休息的工作机器。
除了这些数据指标，叶景行也考察过她接待外宾时的表现。
即使她独立接待，也能全程无障碍交流，业务娴熟，礼数周全，甚至还会用点小聪明，英语里夹杂几句浅显的阿拉伯语，拉近和中东客户的距离。
这些表现可圈可点，在新人中算得上满分答卷。如果一定要挑一点毛病的话，口语发音带着国人特有的不饱满，毕竟英语从来都不是“Local Language”。
其实对于莫奈来说，做到这些并不难，无非就是上学时的积累和工作后的进修。唯独回邮件这件小事，真的是抱着“卷死自己”的信念。
她每天睡觉前，把笔记本立在床头，将邮件提示音开到最大。她睡眠一向很浅，每次都能及时醒来。
叶景行摆出领导的架势，例行公事地客套一番，“你来公司两个月，领导和同事对你的评价都很不错。”
莫奈来之前已经做好了最坏的心理建设，听到这样官方的肯定，不可置信地愣了一下。
她硬着头皮商业互吹，“感谢公司给的机会，我会继续努力的。”
叶景行拿着钢笔在手里把玩，端着说话太累人，直接切入主题，“总经理业务繁忙，需要一位商务助理，你能接受调岗吗？”
莫奈又是一愣，心跳随之加快，“商务助理主要负责什么工作？”
叶景行似乎看出她的顾虑，毕竟影视作品里的助理和秘书，总带着点不清不楚、可三可四的性质。
他解释得很到位，“工作性质和你现在的差不多，主要是协助总经理处理好一些大客户的开发和服务。行政内勤方面，他有专业的男秘书，所以你不用负责日常琐事，也不需要喝酒应酬。”
莫奈问得仔细：“我记得当时招聘时就有这个岗位，为什么要我调岗呢？”
“陆总对之前那位的工作表现不满意。”叶景行扯起谎来脸不红心不跳，之前那位根本连工作表现的机会都没有。
莫奈心下一沉，对那一位的淘汰，有种感同身受的悲壮和怜悯。站在高处，能看得更多、更远，摔下来也会更痛。
昨天晚上接触到的陆知晏，简直是极致的冷漠与温暖的矛盾结合体。
想想也是，需要被仰望的人，又怎么会接地气。
她迟疑了一下，“如果不是工作能力问题，只是和总经理相处不好，会被开除吗？”
“陆总挺好相处的。”好像是怕她不信，又像是说服自己，叶景行特别认真而真诚地眨了眨眼睛，“真的。”
莫奈问：“我可以考虑一下吗？”
“可以。”叶景行笑容灿烂，抬手看表，“十分钟，考虑吧。”
有那么一瞬间，莫奈觉得他像个逼良为娼的老鸨。
还没等她静下心来分析利弊，外面响起敲门声。叶景行应声之后，门被推开，现出陆知晏那张俊俏的脸。
这样出尘的长相，本该眉能言，目能语，此刻只是仓促地问了一句：“谈好了吗？”
叶景行摊摊手，脸上的神色没有一丝焦虑，反而有种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恶趣味。
陆知晏的视线在两人身上一扫而过，很快做了决定，“把招聘启事贴出去。”
说完便离开了，如他一惯的作风，不强人所难，不拖泥带水。
从被器重到被弃用，莫奈的情绪，在只言片语间，经历了过山车似的大起大落。
就在她以为彻底得罪了大BOSS，连辞职跑路的最坏后果都设想好了之后，陆知晏又折了回来。
他说：“薪资面议，不设上限。”
叶景行嫌弃地觑他一眼，心想：俗不可耐，就知道用钱砸人。这世间有很多钱买不到的东西，比如爱情，比如人才……
一转头，被啪啪打脸。
莫奈原本犹豫不决的眼睛里，满是对这份工作……不，对金钱的渴望。
谁还不是个俗人呢，赚钱嘛，不磕碜。
她满怀期待，“叶总，我调岗的话，转正后也能加薪吗？”
叶景行轻扯嘴角，“当然，你想要多少？”
莫奈对其他岗位的薪资结构并不了解，但是每个层级都有对应的标准。往高了说总没错，毕竟高了还能再降，低了可就没有回旋的机会了。
她说：“我期待能提升30%。”
叶景行不愧是见过世面的，面对狮子大开口，依然面不改色，用最和善的语气说着最冰冷的话，“我还是让助理把招聘启事贴出去比较好。”
“叶总！万事好商量！”莫奈急得握紧了椅子的扶手，身子不由自主地往前倾，“公司可以给到多少呢？”
“20%。”
叶景行觉得这个强作镇定的后辈有些可爱，机敏中透着少不更事的蠢笨，便借机敲打了几句，“30%不是不行，只要你的能力对得起这个价钱，好好努力吧。”
“谢谢叶总。”
莫奈最后还是答应了调岗，昨晚陆知晏递过来的雨伞，让她心里一酸：我也是有伞的人啦！在风雨中奔跑的时候，不会湿了头发，迷了双眼。
才不是因为，他给的实在是太多了！
等她出去后，叶景行发了一条信息：加薪20%，公司只出10%，超出的部分自理。
陆知晏好像心情不错，破天荒回了个表情，顺便质疑下他的专业：公司效益差，还是叶总监业务能力堪忧？
叶景行不气不恼：陆总经理真的这么持正不阿，没有一点私心？
陆知晏没有再回复，可能只是一贯的沉默，可能连他也不知道答案。
莫奈三个月实习期满才调任总经理助理，这是她自己要求的，她本来就是轮岗，这样做不会惹人非议。
很快，在与陆知晏的短暂接触中，莫奈发现他其实是个好人。
那天中午陈秘书有事外出，还是很尽忠职守地帮陆总点好了外卖，让莫奈帮忙去拿。
考虑到葱花和香菜泡在汤里，一路颠簸过来会发黄，莫奈按照陈秘书的交代，送进陆总办公室之前，才把分装的葱和香菜倒进汤里，然后用筷子搅了搅。
本来这么简单的流程，莫奈想破脑袋也想不到它还能有出错的环节。
下过厨房的人应该知道，当做饭的过程中需要用到筷子，就会有一个全国统一的下意识的习惯:尝一下味道。
所以当出来觅食的陆总站在办公桌前面的时候，那双筷子没有被丢在垃圾桶，而是含在莫奈嘴里。
陆总心理素质极高，只是面无表情的看了一眼筷子，又看了一眼桌上的饭菜，问了一句:“好吃吗？”
莫奈鬼使神差地点了下头，随即扔掉筷子，手忙脚乱地解释：“陆……陆总，如果我说我怕有人害你，以身试毒，您相信吗？”
陆总向她伸出一只手，“我比较相信你要给我下毒。”
莫奈赶紧连饭带汤打包递过去，“我真的没有吃，我只是用筷子搅了一下葱花。”
这下越描越黑，甚至还有些恶心，她在陆总万年不变的脸上看到了一丝不适。
后来莫奈特地去扒垃圾桶，发现陆总把饭吃完了，那碗汤原封不动。她看着包装袋上“30年精华尽在汤里”几个大字，深深感到惋惜。
为30年精华的汤的归宿，为25年精华的莫奈的前程。
离职申请应该怎么写，因为被误会偷吃了老板的外卖，深感无地自容吗？
故事到这里结束的话，不足以突出陆总好人的光环。
第二天中午，陈秘书提了一份外卖放在莫奈桌上，神神秘秘地说：“陆总说你想吃，还让我给自己也点一份尝尝，他请客。”
陆总是多怕自己的外卖被偷吃。
莫奈心想:陆总，你人还怪好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