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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1 / 1)

姜槐安的住处没有想象中的破烂,反倒干净整洁,还有几分赏心悦目的朴素。

这是一进三间的屋子,左右两尽间分放着床榻,约摸是主人的住处,中间最大的是书房。

各式书本画卷垒落如高墙,比双手撑开还要更长的桌面上坐着未干的墨汁,主人在写字,一张宣纸轻飘飘落地。

学文之人总有些敏感,月猷清下意识在心里踱量起“贫”和“穷”的区别。

大概是屋里除了书堆再无其他,一股妖异凉风击脊梁,她轻颤,红着鼻头向姜槐安望去,“我冷”。

男人依旧少言寡语,从右侧屋里拿出一件样式有些老旧的衣服。

他伸手递过来时正在门口,修长手指节骨分明,像直立有劲的细条翠竹,淡青色血管在皮肉下清晰可见,轻微跳动,彰显生命的滚烫。

月猷清被吸引去目光,接过衣物时无意间触到对方指尖,冰凉入骨。

她轻“嘶”一声,自然的握了握他的手背,“尧之先生,你的手好凉。”

姜槐安肉眼可见的慌乱,裸露在表层的肌肤刹那间发粉,他猛然后退,将手缩回衣袖。

月猷清怔住,随即“呶”了一声,“老古董。”

少女进屋,背影纤弱,姜槐安胸口异动不止,手指藏于宽袖,不自知的轻曲,方才被触碰过的地方好似燎起星星之火,缓慢发热,却不见消散。

她的手是温的,很软……

他眼中一闪懊恼之色,行到桌边拿起书册,试图将心底那自认为下流的想法逼走。

这身衣衫很大,袖口处贴着几个补丁,月猷清勒紧腰带,手指轻抚裙摆处的兰花——轻微凸起,竟是自己绣的。

她对着那面年代久远的铜镜照了照,心情莫名愉悦。

平心而论,这幅身子虽然虚弱破落,一张脸却是生的极美,肌白如玉,明眸皓齿。

从屋里出来,姜槐安正坐于书案后侧,不知在瞧什么,英眉轻动,似有不解。

陋室之中,他面色如常,丝毫未有异样。

月猷清脑里突然蹦出《道德经》,下意识轻吟:“五色令人目盲,五音令人耳聋,五味令人口爽,驰骋畋猎令人心发狂,难得之货令人行妨。是以圣人为腹不为目,故去彼取此。”

圣人求安饱不逐声色之娱,遂摒弃诱惑乐于安饱,姜槐安大概就是如此吧?

她又叹气,等回神时,正撞上男人目光。

姜槐安在看她,那是一种近乎探究与迟疑的目光,往深了看,还有些不知何来的诧异与激动。

月猷清轻咳一声,这样盯着她做什么?

她一转身,扭头到屋外去玩雪。

冬日里天色暗的早,几盏昏黄油灯忽闪,照于男子侧颊。

月猷清撑着下颌,臂肘放于桌面,有一搭没一搭的打瞌睡。

陪读真不是人干的活,困死了。

终于,一阵窸窣声音传来,姜槐安起身,“去睡吧。”

她睡在右侧的屋子,坚硬的床榻上铺着厚褥,有种生硬的冷。

果然,被窝里冰凉一片,好似有雪水化开,月猷清瑟瑟发抖,翻来覆去半宿才入睡。

入了夜天气更凉,她几次被冻醒,身上同石头一般。

夜半三更,有人影一头从床上扎起,踩着鞋子三两下蹭到另一间房。

姜槐安睡相很好,平躺在榻上,呼吸均匀绵长。

月猷清略微靠近,男子与生俱来的阳刚与滚烫丝缕扩散,她想不了那么多,轻手轻脚的爬至里侧,钻进被里。

床榻是温热的,旁边还有个大火炉,身上的颤意总算缓减不少,她模糊睡去,脑中闪过念头:姜槐安是正人君子,不会碰她的……

她睡相并不雅观,睡熟后更是肆无忌惮,起先只缩在角落,后来便跟着热源跑。

模糊之中,身侧之人轻微动弹,躯体僵硬片刻急忙起身,撞到床边一角,发出“嘭”的闷响。

她轻吟出声,大咧翻身到床榻外侧,姜槐安睡过的地方温热滚烫,舒服极了。

男子静默立于床侧,背着光,面色晦暗不明,许久才回神。

他无声离去,不过半刻钟,搬着才燃起的火盆进屋,放于床边后再次离开。

天色才略微泛白,一抹昏暗油灯只照亮小小一片空地,姜槐安轻推开门,看着雪花在枯黄灯光下纷飞起舞。

凉风将手中书页击的作响,他盯着字,一动不动。

月猷清醒来时天色已然大亮,火盆里的木炭大多成了灰,隐约冒着火星,她皱眉起身,用东西挑了挑。

起码烧了几个小时。

从房门出去,正对上男子宽阔后影,姜槐安坐在门前,头发丝上积了一层厚雪,麻布衣透出水痕。

月猷清意识到不妙,她忙行到男人身侧,还不等用手碰触就是一股冰凉。

“姜槐安!”

握着书卷的手指又硬又僵,连碰他都不躲了,月猷清慌张至极,生怕这老古董会被冻死。

屋里火盆被她搬出,寻了一圈后,才勉强找到热水。

“你能听到我说话吗?”

一阵倒腾,姜槐安总算有了反应,他侧头同人对视,下意识后退半步,撑着木门起身。

月猷清伸手去扶,他又侧开,险些摔个趔趄。

“姜槐安,你怎么这么倔啊?难不成你觉得我是乐伎,所以看不起我?”

他艰难向屋里一步,听闻此话,表情有些被误会的慌乱,“不是。”

又说不是,又不解释为何不是,月猷清气不打一处来,强行扶着他的臂膀,令人在椅子上坐下。

盆里的碳火都成了灰,这倔驴怕早就在屋外坐着,若她再晚些起来,一代词人姜槐安怕会命丧于冬日。

罪过啊罪过。

二人相顾无言,月猷清有些气,趴在桌上愣神。

“嘭——”院外传来一声巨响,是有人砸门。

她一头扎起,扭头同姜槐安对视。

冻硬的身体方才恢复,姜槐安眉眼轻皱,起身朝屋外走。

“开门,快点开门!”斥骂声清晰入耳,月猷清起身,只恨自己对姜槐安的生平只了解大概,如今连个完整的上帝视角都没有,是谁来找麻烦来着?

她追上时院门已被拉开,为首的是一三四十岁的妇女,膘肥体圆,浓妆艳抹,披着貂皮。

她身后浩荡立着数十个打手,身强体壮,怒目圆睁,十分骇人。

月猷清愣住,脱口道:“韩……韩妈妈?”

韩妈妈小眼一眯,射出锐利光芒,她冷哼一声,领着人冲进院子。

“你这个下贱坯子,我当你去了哪,原来躲在此处!你的卖身契还在我这里,就算跑到天涯海角,我也给你揪回来!”

她口喷白沫,用最恶俗的话冲月猷清唾骂,“来人,把她给我抓回去!”

月猷清下意识后退,心中直呼倒霉,旁人穿越均是王侯贵女,她过来是乐伎不说,好不容易跑出来,还被债主给找着。

这下彻底完了。

两个男子意图拖拽,她大步后退,惊叫出声,“你们干什么?”

就在脏手握住她的手腕时,姜槐安从中插入,将她护至身后,同那二人对视,“你们做什么?”

韩妈妈怒声道:“你一个穷酸秀才,竟然敢坏我的好事!来人,来人!”

姜槐安身形挺拔,有人围上也未露半分惧色,他将月猷清向后推,沉声道:“此处距离官府,不到半刻钟功夫,倘若出事,今日在场之人,皆会受难。”

韩妈妈做的是权色交易,如今新皇登基,正是严抓狠打的时候,闹大了可不是今日这般简单。

“你……你竟敢威胁我?”韩妈妈面色通红,眼神狠厉,好似淬了毒的刀子。

“万事皆有解决之法,这位姑娘不愿回勾栏瓦肆,强求只会是竹篮打水一场空。”姜槐安又开口,声音平淡却压迫十足。

“哼,你若有本事,就为她赎身!亏的她偷跑出来与你苟且!”

赎身?

月猷清瞪大眼睛,据说她是乐伎中的头牌,得亏在现代学了数十年的琵琶才没露馅儿,姜槐安两袖空空,用什么给一个头牌赎身?

这不是为难人么?

院内瞬然静寂,韩妈妈趾高气昂的盯着二人,拿准了要将人带走。

姜槐安站得直,又高,月猷清平视过去只能瞧见他的脖颈。

她轻叹口气,心底拿定主意。

大不了回去把琵琶弹破,等赚够钱给自己赎身,届时再来找姜槐安也不迟。

“我……”

“这块玉,可足够给姑娘赎身?”

月猷清只说了一个字,声音就被淹没。

只见姜槐安从衣袖中掏出洁白玉璧,是仙鹤衔丹的雕饰,金穗子垂在下侧,碰撞时有细微声响。

韩妈妈迟疑接过,对着光细细摸索。

这是上好的玉料,瞧不见半点瑕疵,透着温润的光辉。

在勾栏瓦肆混的人什么好东西没瞧过?就连韩妈妈的眼里也闪过几分惊艳,用帕子轻拭后塞进袖里。

“哼,算你走运!”

她冷瞥月猷清一眼,扭着身子要离开,姜槐安长手一伸,将人拦住,“卖身契。”

韩妈妈又是不情不愿,又是骂骂咧咧,磨叽半晌才拿出一张纸,姜槐安仔细端详后,侧开身躯。

月猷清停在原地半晌,脑中无数文章忽闪,猛然定格于“吾幼时无能,家母之传家玉璧,于乱世失迹……”

家母之传家玉璧……

她皱着眉头叫出声,“不行!”

少女疾驰而出,追着雪地上脚影而上。

韩妈妈此刻欢天喜地,将玉璧放于口旁吹气,擦了又擦,月猷清同疯了一般狠扑,“不行,不行!你把玉佩还给姜槐安,还给姜槐安!”

“嘶——你莫不是疯……啊——”突如其来的力量惹得韩妈妈一顿,正欲伸手,却被人一口咬上手腕。

她胸口瞬涌怒气,常年调教伎子,手中力气没个轻重,直接将月猷清丢到地上。

臂肘与地面猛烈撞击摩擦,手心破了皮,身上骨头都要散架。

冷雪顺着衣缝入侵,化开后冰入脊骨。

月猷清强撑着起来,又冲上去,“我跟你回去,你……你把玉璧还给姜槐安。”

“月猷清!”沉稳有力之声传出,姜槐安阔步上前。

此刻哪里还顾得上什么俗礼?他将人从地上捞起,冷声道:“你做什么?”

不要命了?

大概人性如此,独自一人时强硬奋进,有人来撑腰便脆弱不堪。

眼中有水雾涌上,她紧咬红唇,不让晶莹水滴落下,“尧之先生,那是你母亲的遗物,我不能……我……”

话未说完,少女便哽咽不能言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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