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百微书院>女生耽美>白昼拂尘> 白雾当空
阅读设置 (推荐配合 快捷键[F11] 进入全屏沉浸式阅读)

设置X

白雾当空(1 / 1)

已是北国深秋,白日蒙上了一层混沌的雾色。青苍任飞鸟越过头顶,发出一声破鸣。

尘世好似进入了冬眠,大街小巷都不见起伏的喧嚣,凭空生出了死气沉沉的感觉。透过光晕,云层缝隙处逐渐露出了一点明亮的鱼肚白。

零星几个人行色匆匆地走在昏暗的羊肠小道上,一呼一吸间吐出稀薄的白烟,仿佛夜行的白昼。

她独自沉睡着。

梦里满眼火光烛天,凄厉的哀嚎声此起彼伏连绵不断,猩红的鲜血更是蔓延至石阶,刺得她双目灼热。她似是再也见不到明日般地策马狂奔,穿过绵延参天的枯木,淌过泥泞与湖泊,精疲力尽,终于倒下。

昏昏沉沉中,她听到一声刺耳的怒骂:

“睡得跟猪一样!快点给我起来!”

杨沐音半昏半睡地微张唇瓣,费力地抬起眼皮,隐约瞥见一个衣着鲜艳、身材微胖的女人从缸里舀了一盆凉水,朝她走来。

顿时,冰水从她的头顶骤雨般冲刷而下,如同寒霜般散起了雾。

杨沐音瑟瑟发抖地睁开眼,水淌进她滚烫的胸膛,她握紧湿漉的衣袂,试图攫取一点儿温暖,却是淌了一手的冰。

秋日的江水刺骨寒凉,寒气迅速渗入了五脏六腑。不消片刻,她便感到浑身浸没在剐肉剃骨般的疼痛中,不停地在地上翻来覆去。

过了一阵,她挨过剧痛,哆哆嗦嗦地抬头,却瞥见眼前之人脸上眉飞色舞的得意,顿时红了眼。

此人仰起圆润的下巴,似看猴戏般斜睨着她,忽然发出了极其怪异的笑声。

她浓睫微垂,嘴角扬起耐人寻味的微笑。

随即屏住呼吸,艰难地动了动手指,意念集中于丹田,试图调动起体内的真气。但良久,身体仍是一具槁木,丝毫没有气的流动。

怎么回事...

她已修炼武功多年,这点小事本是轻而易举。

凝滞片刻,她突然想起。

师父曾说,“我派武功天下称霸之最捷径,短短十年就能攀顶。但是,只要有人懂得回笼术,就可断掉我们毕生的内力修为,从此泯然众人矣。”

回笼术是一种邪术。修炼此术之人必然伤其心,透支其五脏六腑,最终会精神错乱、不得好死。但即便如此,也不见得修成正果,大多数修到一半就走火入魔,热邪攻心。

至少有十年,杨沐音都没有从江湖上听说过这种邪术了,她以为早已失传了。

若是中了回笼术的招,胳膊上会留下一道像毒蝎一样的印记。因为修炼回笼术需要让毒蝎爬进自己的身体,将体内的三尸虫吃掉,再让其爬出来。许多人便是死在了毒蝎入口这一步。

杨沐音掀起袖子一看,果真胳膊上有一个紫黑色的毒蝎印记,似纹身一般清晰。

霎时,她脸色铁青煞白,眼神里透着茫然的空洞。悲伤笼罩在她身上,缭绕不散。

想起昨日发生了什么,她记忆却是断了线。

隐约记得,她刚入京城时,路过一个木门只有肩宽的狭小药铺,里面走出一个陌生男子,似是要与她搭话。而这之后,只剩一片空白。

“你一副万念俱灰的样子作什么!被卖来的女子,有富家小姐、官宦侍女,还有没落的书香门第之女,哪个不比你出身高贵?你来了就得认命!”

回过神来,她转眼充满防备地凝视着这双浑浊的烈目,气若游丝地道:“我为什么在这里?”

老鸨仔细打量着杨沐音。

她双目流转似星辰,不仅明耀逼人,而且刚毅如鹰,隐隐射寒光,而又面若昙花,玉骨冰肌,虽说柔中生寒,但清澈胜水。

这美人定能令所有京城男子神魂颠倒,为其挥金如土。

老鸨清了清嗓子,刻意调高了音调,沙哑地嘶吼道:“你被你男人卖了,来的时候口吐白沫,翻着白眼,跟快死了一样!”

这时,寒气入肺,她忍不住剧烈地咳嗽。除了挨过病痛,她没有余力思考其他的事。

老鸨依旧喋喋不休:“我可没对你干什么丧尽天良的事,你的命,还是我救的呢!要不是我买下了你,你早就丧命街头了。你当时那个样子,根本没人相信你能活下来,是我说服了其他一众姐妹,为你疗伤喂药...”

杨沐音不信老鸨会为了一个与之毫不相干之人散财治病,她身上的伤口,也完全没有被医治过的痕迹。

可这老鸨长得极为刻薄,定是好面子、唯利是图的主。

她忍住喉咙的刺痒,温声细语道:“好姐姐,看您一副软心肠,可否告诉我,这是哪儿?”

杨沐音环顾四周,发觉此处极为空旷,只有东南角处堆满了柴火,旁边还有生火的炉灶。

透过窗户,她隐约看到外面张灯结彩,斑斓映在宣纸上,似若琉璃。

老鸨见她服了软,刹那间喜笑颜开:“醉香楼啊!不是我说,咱可是京城第一楼,你长得美若天仙,以后有的是荣华富贵可享。”

杨沐音倏然抬眼,唇齿间欲言又止。

醉香楼,名字虽普通俗气,但北宋没有风月场所敢与它同名。

它是四皇子南宫延开设的供各府公子寻欢作乐的地方。说是寻欢作乐,其真实目的也并非如此,是为了有些话要借着不正经的打情骂俏、暧昧朦胧的灯火阑珊来说。

醉香楼有四皇子的侍卫重重监护,如同监狱一般戒备森严,从来只进不出。

也就意味着,逃出这里犹如白日飞升,应在梦中寻。

她淡淡地捂住心口,仍是微凉的,不禁苦涩。未曾想,她竟有一朝沦落风尘。

就像当初没想到兄长从帮皇帝打下天下,名扬四海,到被构陷殒命,而后株连九族,不过须臾几年。

老鸨见杨沐音无动于衷,再一次强调:“是比诰命夫人还要滔天的荣华富贵。”

她从不在意任何荣华富贵,不过是过眼云烟,俗世枷锁。

片刻,她平复了乱入麻的心情,佯作抹眼泪,略带哭腔道:“好姐姐,要是真有荣华富贵,可千万要带带我,我家中还有病重的父亲等着我...”

老鸨听到杨沐音还有尘世牵挂,心想那是再好不过了,就怕她一切看淡,连命都不想要了。

老鸨假惺惺道:“我的好美人,我呀,从业二十多年,不是我硬夸,我还真没见过你这么我见犹怜、倾城国色的美人,你要是出来,定是咱醉香楼第一头牌。”

她逞强假笑道:“那今日,便让姐姐带我见见世面,可好?”

老鸨没想到杨沐音这么有觉悟,笑得合不拢嘴,道:“你早这么听话不就好了。”

老鸨从灶台下面拿出一脚链,锁上杨沐音的双脚,丝毫不顾她仍湿漉漉地席地而坐,便用蛮力硬要拉着她走。

一阵烈痛传入心骨,她低眉一看,□□的双脚上已渗出了血。

她跟着老鸨穿过几片葱郁琳琅,来到了主楼。

望眼过去,只见一片金碧辉煌,绚烂得叫人睁不开眼睛。醉香楼金顶玉璧,壁上雕刻着不亚于敦煌壁画的美人嬉戏图,上空悬挂着珍珠帘,脚下却是七茎青莲,踏上便步步生莲洁白如玉,如坠云海一般。

桂殿兰宫迷人眼,人人皆是醉生梦死,顾不上他人。

突然,人群中央传来了一阵惊呼:

“是三皇子?三皇子怎么会来醉香楼!”

粉黛佳人顿时心花怒放,举手投足间乱了分寸,似是进入了真正的梦境。

一旁,老鸨的面色却是十分难看,语气嫌恶道:“活阎王来了。”

杨沐音顺着众人的目光看去,只见一男子身披一袭黑衣冷霜,手握一把三尺佩剑,水墨一般的头发极为潦草地散乱着,却也掩不住他身上的不凡气质。他肤色白皙似月光,五官锋利得如同雕琢美玉,而眸子是浅浅的琉璃褐色,略显疏离,眼神里尽是狂放不羁、锋利如电闪雷鸣,虽沉默不语却给人感觉坚如磐石。

上一次见三皇子,是十年前。

那时,她还是名扬天下的青山神女。

隐约记得,当时的场面好像不太愉快,甚至剑拔弩张。

虽然已经过去很久,她依旧对那次见面印象深刻。尤其是他那双泄尽恨意的黑瞳,烙印在她脑海里,挥之不去。

老鸨咬牙切齿地道:“南宫楚最喜欢自找苦吃,哪里有麻烦,他往哪里凑,这次来绝对没有好事!”

突然,杨沐音感到一道灼热的目光扫在她的脸上。她抬头一看,南宫楚正眉头紧蹙,聚精会神地凝视着她。

她立即掩面,垂下眼帘,避开那烈焰般的黑色炬火。

不知不觉,已经过了十年。

除了她长眠地下的兄长以外,谁又能轻易分辨出她现在二十岁的容貌?

这次,说不定是个千载难逢的契机。

她目透羞怯,柔声请求老鸨:“姐姐,我履靲解开了,容我系下。”

老鸨恶狠狠地凶道:“你麻利点儿!”她不可想和南宫楚打照面,这人太难缠了!

杨沐音将履靲解了又系,系了又解,不住用焦灼的余光瞥向云阶,只见南宫楚魁岸的身影愈加逼近。

老鸨道:“你磨磨蹭蹭在干什么呢!系个鞋带,又不是让你生孩子,费这么长时间!”

话音未落,南宫楚便已踱步到了她身边。

似飞蛾扑火般,她霎时如藤蔓攀缠南宫楚修长的腿,掩面痛哭:“郎君,你一定要救救我…郎君,你还记得吗?我是和你在一起过的青儿,求你把我赎出去。”

听到杨沐音所言,在场的青娥、宾客无一不目瞪口呆。

世人皆说,南宫楚不好女色,克己复礼、君子慎独,难道都是假装给外界看的人设?

她屏住呼吸,感受心脏不规律地跳动,震耳欲聋。她眼波流转,烛火映在她毫无血色的面容上,顾盼生辉。

南宫楚却面无表情,双眼凛冽似在看一把刀。

她愈加紧张,呼吸急促,狂乱得像飓风。

半响,南宫楚终于开了口,却是语气淡淡地道:“不记得。”

说罢,他便作势要甩开杨沐音的纤纤玉手,往前踏去。

她瞳孔骤然收缩,身体僵硬手足无措,不甘心就此放弃。

她把南宫楚的腿抱得愈加紧了,愈加撕心裂肺地哭喊道:“郎君,看在我们夫妻一场的份上,求您大发慈悲。我家中还有病重的爷爷,妾身身体孱弱,若是留在醉香楼,一定会死在这里。”言语间,已是语无伦次,听来索然无味。

这声音凄厉似鬼哭狼嚎,众人纷纷闭目掩耳。青娥摇着蒲扇,不由得指责道:“这三皇子,平日里衣冠楚楚,干出这等苟且之事,还这么无情无义,真是伪君子。”

而南宫楚好像没有听到周围的窃窃私语、冷嘲热讽似的,依旧一言不发,双目冷漠地注视着她,甚至表情里多了一分戏谑。

她霎时心如死灰,渐渐放下了紧握的手,汗滴落在他的锦衣绸缎上,染红了她的眼。

老鸨见杨沐音竟突然反水,投靠的还是那活阎王、老祖宗,气得浑身发抖,叫醉香楼里的壮汉道:“来人,把她绑起来!”

壮汉疾速赶来,用蛮力将她从南宫楚身上剥离,之后五花大绑,抬了起来。

南宫楚双手抱臂,眼角的笑意顿然消逝,转为赤白的厉色。

她用尽最后的力气,低声下气地呐喊:“公子,你竟如此狠心吗?”

没有了 目录 +书签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