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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井(1 / 1)

门是敞着的。

冰绡雪縠出去和进来的时候一样,既没碰着户扇,也没想着关上。

惠歌想二人应该很受宠爱,所以举止不像其他婢女那样小心翼翼。她也不急着去阖门,拿起漆箸,先吃晚食。

漆魁中盛着松蕈鲈鱼羹。闻着有股辛香,略有些咸酱味,大概用了盐和豉汁调味,或许也用了酒。本来是热气腾腾的,因为耽搁了好一会,已经冷了。鱼肉比起猪羊牛,冷了特别腥,一定要趁热吃。

方吃下去,奚特真就来了。

他见惠歌一手持魁柄,一手持漆箸,埋头苦吃,以为惠歌漏听他的脚步声,在门扉上敲了敲。

惠歌塞了满口的松蕈鲈鱼。一面嚼,一面点头,示意他进来说话。

奚特真见惠歌睁着眼睛,两颊鼓蓬蓬的,像只贪吃的鼯鼠,登时笑容满面。走进来,垂足坐在床边,扫了一眼食案,问:“这里的饮食还合你胃口吗?”

惠歌又点头。想了想,腾出双手来作出鼓掌的样子──表示非常好。

“自从那一夜之后,贼人就没有消息了。”奚特真说起近况,“虽然阿鹿因此得以安睡,好了许多,但是一方面又令人忧心,不知道贼人是否在策画什么。目前只知道对方有两个中人,如果人数更多,局势也会变得更加艰难。”

惠歌眉头一皱,摇了摇头。

奚特真不明就里:“你的意思是局势不会改变吗?”

惠歌还是摇头。

“你也不知道?”

惠歌终于吞尽口中的食物,解释:“太厉害了,这鲈鱼居然没有刺。”

“……”

她又喝了一口汤,涮涮嘴。说:“我想他们就是两个中人,不会更多了。”

“为什么?”

“因为中人很少的。想要成为中人,要先死一次,具体来说是好像死了,但是没死。而且就算人没死,可以感觉到清气,还要学会行气,才能作出各种变化。除了我师傅和昙影,这么多年来我只遇过二个,其中一个疯了,另外一个也已经死了。所以对方有二个神智清楚的中人,已经算很多了。尤其妹夫正在好转,如果他们还有其他中人,应该不会就此束手坐视。我想高平有异志,那个摩尼很可能就是谋主。”

外面天色暗淡。虽然敞着门,门外也是濛濛的郁蓝,边缘沾着夜色。屋里暗昏昏的,食案后面摆着一只青瓷灯座,点着两个黄蜡烛,稀薄的幽微的火光,将两人的影子映在门边青色的墙上,有种形影相吊的孤单的感觉。

奚特真忽然很喜欢这种感觉,彷佛这个偌大的世界里,只有他们二人相互偎依。在他经历过的无数女人之中,也只有惠歌令他如此心安。

他还想将此刻延长一些,沉默半晌,又说:“对了,你说过,尊师或许是个有身分的人,对吧?”

“对。怎么了?”

“从前因为昙影,我作过一些调查,其中有件事,或许和尊师有关。”

“你说说看。”

其实也不能说是一件事,而是些谣传的细微末节,奚特真拼凑起来的。

还要从外戚长乐冯氏说起。

那一位力行汉化的孝文皇帝,名义上的祖母出身长乐冯氏,作为太后时曾经临朝专政,作为太皇太后时再次临朝专政,威震朝廷多年。

亲族因为她的缘故,跟着飞上枝头,富盛宠贵。阿兄是驸马、太师,侄男是驸马、司徒。一门有四个女儿嫁给孝文皇帝,其中二个为皇后,二个为昭仪。

荣耀至此,政敌自然很多。为了提防守备,冯氏也像汉末以来的世家大族一样,多畜游士私客。里面不乏一些异人,曾经作过一些非常奇妙的表演。

例如杀牛不用牛刀,只在牛腹上单击,一头大牛就倒地了,口中咕噜咕噜涌出鲜血。宰开一看,肠子都断了。或者除蝇不用蝇拂,只用薤叶,就能令青蝇分尸。如此神术,简直到了匪夷所思的地步。

有人说,冯氏的异客都是从光州来的。

光州原本属于青州。青州纳入魏国的版图之后,将临海一带的区域另立一州,因为界内有条水叫光水,就叫光州。

州内临海有座山,叫斧山。爬到山顶,下面就是一望无际的沧海。游客很多,却未曾有一亭一阁,因为这里多疾风暴雨,狂雷激电,好发于秋天,当地耆老说是“龙道”──蛟龙得水之秋经过的地方。建筑都盖不成,盖成了也不能久立。

冯氏每年秋天都会遣数十人上山,听说是去看龙。龙乃物之至灵者,如果能够目睹龙颜,或能得其神变。

后来,这种异客还为国家所用,现于战场或宫廷。魏国成立之初,设置百官的时候,皇帝希望名实相符,所以官号和汉人很不一样,经常以动物为名。例如把传递讯息的官吏叫“凫鸭”,表示飞得很快,或者把侦查候望的官吏叫“白鹭”,意味看得很远。

其中有一种武官,宿直宫禁,叫“骐驎官”。骐驎是骏马的意思,汉人用来表示一种传说中的仁兽,亦即麒麟。汉人的麒麟究竟长什么样子,众说纷纭,鲜卑人的骐驎官究竟在作什么,也是神秘兮兮。

奚特真有一位父辈,却在一场战事中见识过,能耐和冯氏门下的异客很相似。

惠歌原是一面用食,一面听着。后来听得入神,饭也不吃了,双手抱胸,斜着脑袋,微张着嘴,盯着奚特真。虽是专注的样子,眼神却有些恍惚。

她想起从前的时光。

这些都是老花说过的东西,光州、龙道、麒麟……如果是巧合,这巧合也令人欣喜。老花离开多年,她还是很常想起他,也喜欢有人跟她谈论他,好像他并没有走远。

奚特真端详着她。

她见他不说了,催促着问:“怎么了?”

他笑了笑:“口干了。”

惠歌捧起盛着黍米酒的漆卮,递过来:“大人请用。”

她对他态度大变,刻意谄媚,自然是因为很想听故事。心思这么明显,显得很滑稽,又有种可爱的样子。

奚特真接过漆卮的时候,指尖碰着她的手,那一种软凉的感觉直抵他心里,无端泛起幽微的颤动。

他故作镇静,慢悠悠地浅酌二口,方说起那一场战事。

魏国在黄河东北有个汾州,境内有条汾水,汾水沿岸的平原山谷之间,住着一种杂胡。

有人说他们的祖先是南匈奴,便是从前境内大旱,往南迁徙,依附于汉人的一部分匈奴族。后来受到汉人忌惮,分为五部,各居其地,其中二部大略就是在汾水附近。

也有人说他们的祖先来自西域,因为里面有些姓氏是西域大国的着姓。还有人说是中原的土著,因为他们也知道耕田和绩麻。

大抵而言,这种人是相貌类胡,语言似北狄,姓氏和风俗融合匈奴、西域及华夏等文明,所以概括称为杂胡,聚落称为胡村。再根据地点细分,例如居于西河者称为西河胡,居于吐京者称为吐京胡,西河和吐京都在汾州,也有统称汾胡的。

汾胡原是农牧混杂。后来逐渐盘踞山谷,恃险作乱,经常聚众反叛。

在一场讨伐汾胡的战事中,奚特真的一位伯祖担任军主。这位伯祖以勇武善射知名,大破胡贼,剩下余党六百多人逃进山里,凭险抗战。伯祖建功迁官,转调他处,后面的事还是听章武王说的。

章武王出任当时的汾州刺史,对于那深山险谷里的六百余人很头痛,又少了骁将,便向朝廷要求二万精兵。孝文皇帝大怒,不许。然而夜里却有二人叩门,亮出铁券,自称是骐驎官,奉诏特来相助。

要求二万人却只给二个人,章武王原是心灰意冷,作好为国捐躯的心理准备。然而进了山林,那二人上下若飞,腾挪彷佛猿猱,杀人只用草叶,与冯氏门客杀牛蝇的方式如出一辙。

六百多人荡涤殆尽。

孝文皇帝力行汉化,最重大的措施是迁都。据称骐驎官亦出没其中,只是宫禁事秘,难以详悉。

长乐冯氏位于权势巅峰,风口浪尖,自然有各路谣言,这种诡怪之事又可能招来祸患,除了亲戚私宴,寻常绝口不提。难以置信又不可言说,奚特真很快就忘了。甚至昙影一事发生之时,也没有联想。

直至事后回到洛阳,怀着一种劫后余生的感触,回想审视,才发现其中巧合。昙影出自冯氏家族所立的石佛寺──昙影也有异术。

他作出结论:“或许尊师便是冯氏的异客,传闻中的骐驎官。”

惠歌想着从前老花的样子。

他的脸总是沾着黑泥,黑黑皱皱的,面目看不真切。吃得饭很少,说的话也很少,但是作的事很多,知道的事也很多,怎么看都不像是一般人。或许真是出自冯氏,为皇家效命。

想着老花拿着铁牌在夜半的时候叩门,一定也是从前那副寡淡的神气,彷佛更鼓报时一样平常。

奚特真说了这许多,还是只在他们亲戚之间转传的秘密,她觉得自己有必要说些老花的事情,投桃报李。可是她沉浸在悠悠的怀想之中,像冬夜里的被窝,实在不愿挪动,一句话也不想说,便只是含糊地应了一声:“嗯。”

奚特真见她神色怅惘,大概想着往事,也就静静地坐着。

门外夜色深了。这种日夜交替的时候,最容易令人觉得时间匆促。漆黑延漫得很快,一下子染遍四面八方,方才还是蓝的,现在全黑了,便彷佛特别深浓。

这样与惠歌对烛而坐,即使不言语,也令他觉得很安适。

惠歌忽然转头,说:“你的侍婢走过来了。”

冰绡因为奚特真迟迟不进屋,悄悄地走来想要查看动静。

奚特真站起来,笑说:“大概是冰绡,性子急,老是怕我饿坏了。”

惠歌点头,目送他出门。

奚特真出去的时候细心地将门阖上。由此看来他对冰绡雪縠确实很宽纵。

奚特真虽说口干,拿了酒却没怎么喝,惠歌便喝干了,连着残羹冷炙也尽量吃尽。这里封城多日,食粮取得不易,许多百姓都在挨饿,待得越久,见闻越多,越不忍浪费。

其实她进食的分量可以和老花一样少。这个时候成人一日食粮约七升米,如果不足这个数,就会陷入饥饿乃至垂死。从前汉人有个名臣叫诸葛亮,夙兴夜寐,日食远不足七升,他的敌人便知道他快死了。一般对于俘虏或罪犯的待遇,也只有三四升的数量──仅全性命的程度。至于老花,非比寻常,只吃脱粟一升。她也可以作到,只是在无夫无子的贫乏的生活里,贪恋美酒佳肴给予的安慰。

现下有节食的必要,想着明日就和第令说了,减省她的食粮,或许能多活两三个人。

坐了一会,有婢女叩门,进来收拾整理,送水燃香。婢女退出之后,惠歌灭去烛火,坐在床上,闭目行气。

行气与睡眠相似,心思与外界若即若离,有时毫无所感,有时难以忽视。奚特真在房里与侍婢说笑唱歌。以他那种务实的性格,大概很懂得苦中作乐,未来毕竟还没到来,眼下的快乐即是永恒。

她倒没想到是因为他感到安心放松的缘故。唱的是北土的民歌,欢声透着畅朗旷达。晚些时候,第令进药,便消停了,奚特真一齐进去看望妹夫,说了几句欣慰的感言。

次日早晨,陆士远接见惠歌。

他坐在床上,倚着红黑黄三色绒圈锦隐囊,穿着白绢单衣,腰下还盖着初见时候的毡罽。也还是病恹恹的,略带些红的长发披在身后,脸很瘦,筋骨分明。一双深浓的大眼凹陷着,周边浮着乌青,像给人痛揍两拳。

眼神却能自主了,肉身和神魂再次联系上了,光是这一点,就判若两人。已经听说是惠歌出手相助,最难堪的样子也给她见过了,尽管重视容仪,为了及时表达感激,仍以病容相见。

只是大病初愈,很有些恍然。疏略地说些话,便歪过头,垂下眼,显得很疲倦。惠歌看在眼里,先行离开。奚特真叮嘱几句,也出门往公署去了。

陆士远喝过粟粥和药汤,又沉沉睡下。

下午,惠歌站在树上瞭望。

院墙外疏疏种着楮树,不大高,但是枝条茂密,累累的绿叶像层层的瓦陇。楮树的叶子多变化,苗期是桃子形,类似鸭蹼,再长一些,裂痕深广,像精巧的镂刻,然后弥补起来,成熟的时候又回到幼苗的形状,不过颜色老了,皮也厚了。因为这种特性,常有人认作是不同的树。

这树也是老花教她认识的,树皮可以作纸,柴枝可以供燃。她有一块收债得来的地,位置僻远,但是肥沃,便拿来种楮。三年斫收一次,省功又有利。

她站的这株是其中最高的,理应成熟了,叶子左右却也不大一样。左边是圆润的鸡子形,尾端掐尖,右边带着裂隙,彷佛虫蛀。或许真有虫。

她不想让人看见,所以站在树里,又怕有虫,所以站在左边。折弯一处枝条,往东北方向望。

这一面没有其余大树和重楼高台,视野很好。一格一格灰黄的泥墙,盛着一片一片灰白的茅草屋顶,挟着几处炭黑的瓦鳞。

天阴,那些瓦顶也有些涣散的样子,略带点寒意。远近树影参差,稀薄的苍黄色,是秋天的萧瑟的绿意。

韩寡妇家那些丈高的乌桕,仍旧红艳着。遥遥的,异样的。

惠歌时时观察那里,除了偶尔有些车马出入,没看出什么。距离太远,也听不到什么。却还是喜欢看,看着安心。

这时,奚特真走进院里。

他看了一眼惠歌房间。关着门,或许正在午觉,径自走向大屋。

屋里陆士远已经醒了,正在喝药。药苦,喝得慢,听见人来了,才呼噜呼噜喝完,请人进来说话。

二人交情深厚,从前一同享乐,后来一起艰难。如今对坐,都感慨良多。

陆士远斜着脸,望着窗。

窗外是陌生的白日。半晌,他才说:“老弟,我现在感觉好像在作梦。”

“感觉太好了,是吗?”奚特真笑问。

“真的。从前听说地狱有很多种,各有各的苦处。其中一种叫孤独地狱,是根据个人的罪报而设,没有固定的地方,也没有固定的刑罚,但是同样能叫人感到无穷的痛苦。这一段时日,我感觉就像到了那种地狱,总是看见韶英恐怖的模样。”

奚特真看那脸色和口吻,是要往事重提,再将从前那份夙业审一审,要他评理。

他其实已经评过三四遍,详熟内情,要放在别的时候,一定不听了,还要笑话阿鹿像个白头宫女对旧事难以罢休。可是现在阿鹿方受了许多折磨,很需要个人听他说一说,便只是默然。

果然陆士远接着用一种既感伤又无奈的口吻,说起那段往事。

他的前妻韶英,原是活泼爱笑,新婚之后,也过了一段情投意洽的时光。他虽然喜欢她,却也依然喜欢宴聚,与同僚亲友一齐喝酒吃肉,唱歌跳舞。

韶英怀孕之后,他也想不透,怎么忽然就变了个人?既不活泼也不爱笑,而且越来越见不得他去游宴享乐,对话充斥怨怼和指责。

二人越是争吵,他就越常往外跑,也不大去看她。

直至那一日,他的阿娘常山公主送来乌雄鸡。他觉得奇怪,之前都送雌的,怎么忽而改送雄的?

第令说,乌雌鸡安心定志,适合安胎,乌雄鸡补血益阴,适合生产。他才知道韶英快要生产了,便心血来潮去看看她。

韶英坐在床上喝药,见了他也不言语。一旁侍候多年的老婢替韶英诉屈,孕期有诸多不适,胎动不安,尤其需要丈夫关怀。

他说了几句话,见她不理睬,就想离开了。然而走到门前,韶英突然将青瓷碗朝地上一掼,人踏着一地狼藉的碎瓷片和药汤,摇摇晃晃奔过来,一手托着肚子,一手捉着他的衣袖,要他别走。说他要是走了,她就死给他看。

他不能理解她为什么将话说得这么重。但是那样的说话方式,要是他如何如何,她就如何如何,总是令他起反感。

看着那一双发红的眼睛,还有那只捉着他的柔腻的手,厌恶之中还觉得有些恐怖。他已经尽力克制了,只是缓慢而强硬地扳开她的手,没有正眼看她,怕掩饰不住满腔的憎嫌和倦怠,匆匆走了。

当天夜里,韶英失踪了。

第令敏锐地察觉事态不寻常,没有声张,悄悄去找。最后发现井边有一双五彩绣履,齐齐搁在一面白绢方巾上。

方巾上写着朱字。中间一个大大的“恨”,周围环绕数十个小小的“恨”。

韶英就沉在井里,一身红衣。从各种迹象分析,应该是自己进去的。

第令与几个忠仆漏夜捞起尸体,藏在空室,再与主人商议。常山公主早已听说韶英对丈夫的冷淡多有怨恨,为了避免姻亲猜忌,拟了一套说词,说韶英气虚,生产的时候不能有旁人扰攘,所以屏除一切人独产。可惜逆产,三日不出,母子俱亡。

陆士远不觉得自己有错,可是多少有些心虚。若说韶英自行弃世,她的母家只怕要归咎于他,还有诸多流言蜚语,便也接受那一套说词。

隆重奢华的丧礼过后,宅院开始闹鬼。

从前韶英住过的内室,夜里能听见女人发笑的声音──“嘻嘻。”短促而轻微,第二声几乎听不见,令人觉得是听错了。

可是听错的人越来越多,便令人觉得是对的了。

还有镜奁粉盒磕在木案上的声音。

汲井的时候水罐特别沉重。一向娴熟的婢女还得找人来帮忙。

甚至闹出人命。二个仆吏无端于山池溺毙。

陆士远只好听从旁人的建议,舍宅为寺。定期前去供奉花果,以及韶英宿昔所爱之物。

后来遇见惠银,再婚生子。他觉得自己对韶英的弥补也够了,便断了。

结果韶英又来了。穿着当初堕井的红衣,模样恐怖,举止骇异。

陆士远说:“我真不懂,她自己想不开,为什么却是我的错呢?”

这个问题奚特真也听过数次,不厌其烦地开解:“或许从她表妹那里受了刺激,加上妊娠艰难,所以想不开。”

“我和她表妹只是意外,那一夜喝得太醉,认错人罢了。”

奚特真叹了一口气:“大概很难接受她的表甥……”

话说到一半,忽而止住了。他想到惠歌可能听得见。惠歌性格疏傲耿直,又是女人,永远不能理解男人。如果知道陆士远的丑事,不知道会作何反应,还是避开为妙。

陆士远却接过话茬──

“很难接受什么?她的表甥可能是我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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