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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者(1 / 1)

先是大马二马,手持炬火,匆匆走在最前头。

看见陈骏,放声大喝:“站住!”

随即回身说:“贼人在此!偷袭我们兄弟二人的就是他。”

后面跟着两个婢女和两个小僮,拿着竹篾灯笼。其中一个是为惠歌二人带路的白帛腰带小僮,便是他挣脱束缚,跑到梦松堂通风报信,说惠歌失踪了。

灯笼分站左右,中间大步走出一个男子,头戴玉簪小冠,身穿绯绫袴褶银装带,正是刘峻。一旁跟着大祭酒路天文。

小僮一来通报,路天文立刻想起来,三山的师兄弟说对方自称家里有人给抓来祭蛇。如果到三山搅乱的人就是惠歌,那么大概会来找豢养童女的别院。

刘峻也很紧张。童女和盼盼关在一处,惠歌是盼盼的表妹,一旦发现盼盼,势必会把消息带回去,说与他丈母知悉。今日丹宴,来了不少贵客,别院的事也不能张扬,所以只带了路天文和几个腹心守卫,匆匆赶来。

卫士看见陈骏,齐刷刷抽出佩刀。

惠歌缓缓走出堂门,站在陈骏身边。

刘峻问:“外妹这是作什么?打我的家僮,又抢我的夫人?”

“姨娘思念女儿久矣。我是来带表姐回去的。”惠歌说。

路天文问:“为什么把那女孩也抢了?”一手指着陈骏抱在腰侧的小寸。

“这本来就是我的婢女,是你们抢了我的。”

路天文怒目:“我果然没有想错,伤害我三山师兄弟的妇人就是你。”

“外妹既然去了三山,又来了这里,不该知道的都知道了,也就不能再让你出去了。”

惠歌冷笑:“三山那群狗子留不住我,你觉得你们这群狗子可以吗?”

大马叫骂:“贱妇,叫你知道我吕县千钧马的厉害!”

他将手里的炬火扔给二马,攘袂揎拳,朝惠歌二人扑过来。

起初陈骏见对方人数众多,难免一番恶斗,趁着对方说话的时候,将盼盼和小寸先行置放墙角。本来犹疑着要不要上楼拿刀,但见大马气势汹汹,只得一手横在惠歌面前,说:“妇人,你先退下。”接着箭步上前,右掌接下大马的一拳。

拳掌迸激,二个人都暗自惊异。

一个想他堂堂冯大马,筋膂强健,引强弓,扛重鼎,还不算什么。摔人像丢鸡,揍人像拍饼,曾经生生一拳将一个人揍到吐血,人称吕县千钧马。使足了劲挥出的这一拳,竟然给对方单掌接下,不容小觑。

另一个想他堂堂陈骏,钢筋铁骨,体魄非凡,手能擘釜,头能碎砖,莫家门客部曲千千万,没有一个打得过他,人称彭城变色虎。对方这一拳竟能震得他眼前一花,实在难得。

大马一拳不中,朝着肚腹又是一拳。

陈骏没有硬接,身子一扭一侧,躲开过去,同时手腕轻甩,翻掌过来,削向大马颈处。大马立即放低重心,后仰闪避。陈骏右手掌侧擦肤而过,左掌紧跟着朝大马胸口一拍。大马避无可避,硬受了这一掌,咚咚咚退出数步,两手一前一后翘起,勉强稳住重心。

大马落于下风,面红耳赤,大喝一声,又扑上来。手臂横甩,一个圈拳,抡向陈骏脸侧。陈骏步法敏捷,脚尖一垫一转,人一缩一伸,便闪到右侧,出掌往大马耳际拍去。

这一拍正中面颊,打得大马人一歪,头晕目眩。

他晃晃脑袋,怒火中烧,朝着陈骏一拳接着一拳,飙发迅猛,骤雨似的,看着也使人心惊。

陈骏知道对方劲力惊人,不敢硬接,只是左闪右躲,彷佛一条鳅鱼。

大马一连打出数拳,全落了空,愈打愈急,瞎猫似地乱转。这种乱拳在常人眼中凶猛可怕,在陈骏这种习武之人眼中却全是空隙。接连闪过几拳之后,他几乎完全站在大马身后。大马待要回身,已是太迟,后脑勺受了一掌,屁股又挨了一脚,给踢飞出去,跌扑在地。

陈骏拍拍手掌,冷哼一声:“遇到我彭城变色虎,叫你早入土。”

刘峻向左右说:“把他拿下!”

两个卫士捉刀上前。其中一人率先发难,另一人紧跟在后,飞舞的锋刃给灯火磨出铦利的辉光。

陈骏身手矫健,躲开数刀,趁隙扣着一人腕骨一卷。

那人闷哼出声,佩刀脱手。

陈骏一把捞起,起脚将那人踢出,旋即刷刷数下,铿然有声,与另一人相搏。一把环首钢刀使得风生云兴。

不多时,另一人败下阵来,肩臂受创,刀也给陈骏打飞了。

陈骏将刀尖指着刘峻:“刘峻,莫家对你优厚礼遇,你却欺瞒夫人,对女郎下此毒手。如果现在就此罢手,让我等离去,届时还能替你说几句好话。如果执迷不悟,你的好日子也就过完了。”

啪、啪、啪!

回答的是三下清脆的掌声。

光照之处,一人鼓掌,缓步走来。

来人头束鹿皮巾。束法是现在流行的类似风帽垂裙的样子,长巾裹住发髻之后余下巾带,任其垂落肩背,随风飘扬。这种束法简单利索,头后巾带飘飘,走马射猎的时候,格外飘逸潇洒,所以在健儿游侠、轻险少年之间很流行。

身穿朱红交领广袖袴褶,腰束仙人纹绣紫罗带,脚踏银绣云纹短靿靴。杏黄色的灯火左右辉映,那一身金银朱紫便有种跃动之势,流光焕彩,鲜艳夺目。

然而更令陈骏目不转睛的是这人的容色。细蛾眉,猫儿眼,鹅蛋脸。

装束是个男子,颜面却像个美丽的少女。即使未施脂粉,依旧清丽素艳。

刘峻和路天文,一旁的大马二马皆垂首行礼,齐声说:“恭迎师君。”

看来这人就是水仙了。陈骏心想。

听闻水仙是女子化为丈夫,看上去倒像是女作男装,唬弄人罢了。

他问:“你就是水仙?”

“就是。”水仙笑答。

嗓音低哑,又像个男人。

水仙又说:“你的表演不错,有感情,我喜欢。”

陈骏听出对方嘲弄之意,冷言回敬:“我看你一副弱不禁风的样子,像个娘子,也不为难你。赶紧让一让,彼此不相妨。”

“怎么让?”水仙笑问:“让你去死吗?”

陈骏刷地沉下脸,怒叱:“何物小子不知死活?放马过来!”

水仙走进来,刘峻等人连同一旁负伤的卫士,都退到后面。水仙侧身对着堂屋和陈骏,面朝院墙,眼神望着上方的夜空。

半晌,凝然不动。昏昏的灯火映着半张脸,像一幅旧了的神女图。

陈骏见人只是呆站,心想水仙是此处魁首,只要撂倒水仙,这些人必定六神无主,不敢再与他为敌。于是猛吸一口大气,正要上前抢攻,忽而一阵风过,灯火暗了一瞬。

当陈骏再次回过神,他已经不是站在院中,而是回到堂门前。

甚至他也不是站着,而是后领给人提着,脚跟微微离地。

他睁着眼睛,张着嘴,愣愣地望着前方。

前方水仙不知道如何站在他本来的位置,一手横在空中,手里捉着一片青布,布上用白丝绣着小花图样。图样很熟悉,胸前还凉飕飕的。

陈骏低头一看,自己胸前的衣料破了一处──那片青布正是来自他所穿的上襦。胸上隐隐刺痛,似乎还给水仙的指爪抓伤了。

水仙的手挼挲着。

只见一阵青烟,那片布瞬时给一道火舌吞噬,转眼化作灰烬,袅袅而落。

这是幻术吧?陈骏想。幻术就是假的,骗人的,不真实的。

如果水仙的作为是幻术,如果方才水仙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上前抓他,那么提着他后领的人是怎么回事?如果也是用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将他提回来,难道也是幻术吗?可他又实实在在地半吊空中,实实在在地感觉自己像只雏鸡,由人捉拿于指掌之间。陈骏想不透。

陈骏身后一点一点露出惠歌的脸。

她提着陈骏,挪到一旁,放开。陈骏提着刀,僵在原地,呆若木鸡。

惠歌说:“原来水仙就是你,朝槿小娘子。”

刘峻进来不久,她便发现墙外树上有个中人,而且感觉很熟悉。一露了脸,虽是男人装束,也从眉眼和气度认出来,这人就是朝槿。

“我继承师君的名号不久,连我自己也不太习惯呢。”朝槿笑了笑,“原来阿姐的表姐就是刘君的夫人,我与她只有一面之缘,连名字也不知道。”

“你既是水仙,又装作入门弟子骗诱信徒吗?”

“这也是无可奈何的事。得道之人本来就少,又修得快,陆续随师君登上仙堂,眼下也就只剩我一个了。你不给人们看些神奇的东西,不给他们近在眼前的感觉,如何能得钱呢?丹药费时,更费钱。没有钱,何能作神仙?”

惠歌自己是中人,知道朝槿说的得道之人也是中人,不是神仙,所谓修得快,登仙堂,大概就是疯了,然后死了。朝槿说过,中人没有不疯的。惠歌一下子意识到朝槿的矛盾,人前说是登仙,人后说是疯癫,大概她自己也是将信将疑,半梦半醒之间。

“费时费钱也罢,你还取我表姐的眼睛,残害许多人命。”

“听起来阿姐是不认同我了。我本来想着如果阿姐能加入我们,以阿姐的能耐,一定能发扬师君的教义,所以才邀请阿姐过来。可惜事情总是没有我想得那么美好。”

朝槿露出一个苦笑。

“虽说阿姐大概已经十分抵触,但是我要说,那些人并没有死,只是换了一个形式存在。一旦我等升仙,他们的眼睛、脏腑、生命也就随我等飞升了。”

竹篾里的烛火交映着杏黄的光,由下往上照着人脸,阴惨中带着几丝狡黠。朝槿站在院中,两旁是刘峻和路天文,他们的脸泛着荧荧的淡青的光,有种碧玻瓈的质感。玻瓈主要来自西国,莹如水,坚如玉,也称水玉,听说有许多颜色,惠歌只见过碧色。那是三姨娘家的一个玻瓈碗,虽说看着是青碧的颜色,但是随着光线方向变化,颜色说变就变,像浮着一层水光,始终看不真切。尤记得玻瓈碗贵重,阿娘不让她拿,她便贴上去看,给上面映着的自己吓一跳,黯森森的,既陌生,又恐怖。

她现在看着眼前这群人,又想起那种感觉。

“如果真有神丹,为什么表姐的郎子没有死而复生呢?”惠歌问。

“没有和失败是两回事。丹经多隐语,晦涩难解,不是一望而知,也不是一蹴而成的。阿姐也是得道之人,比常人更能体会这世界的神异之处,怎么就不能理解呢?”

“看来你的道跟我的道很不一样。道不同,不相为谋。”

“阿姐虽不是童女,但是心腑必定与常人不同,用以合药,或有神效。”

“你真是对心有很大的执念。方才也是,出手就要取心。”

陈骏这时已经从震惊中缓过神来,听了这话,忍不住摸摸自己胸口。

“丹经有云,心者,君主之官,神明出焉。”朝槿带着微笑说。

惠歌冷笑:“想吃我的心?那就要看你的本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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