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IBOOOOOOO——————’
‘HARUTOOOOOOO———————’
“纳尼口类。”
没调节音量的PDA里传出撕裂鼓膜的鬼哭狼嚎，丸藤翔龇牙咧嘴地将它从耳边拿开，摸索着摁下关闭键。
宿舍中，光之结社魔爪下的幸存者们围成一圈，试图解读这段出现在聊天组中的神秘视频（文件名：友情の证明）。
“友情……”
反复拉了几遍进度条，丸藤翔面无表情地将视频按成静音——屏幕里熟悉的面孔连成一排，嘴张得面目扭曲，“友情到底在哪里。”
“因为……”剑山不确定地挠着脸，声音自己都觉得虚，“因为在喊AIBOOOO……咚？”
“那这个呢，”
丸藤翔手指向上一划，‘HARUTOOOOOO——’的喊叫声冲出屏幕，震得剑山捂住了耳朵，“这个又是什么啊！”
“难不成——是求救信号？！”
“求救信号……”
屏幕上红帽少年的笑声愈发没品，五官扭曲到马O克都能打出8.5分——‘呵’的冷笑声挤出唇缝，丸藤翔大力戳击着屏幕，仿佛这样就能戳到屏幕后的脸上，“用这样的脸求救吗！”
“很开心的样子咚！”
“……这样的脸是能用开心来形容的吗？”
“但我放心了咚，”不在意翔的挖苦，剑山放下PDA，双手交叉着枕在脑袋后，“光前辈看起来很精神！”
翔咂舌:“应该是精神过头了……”
“……一点也不精神。”
“诶？”
丸藤翔眨眼的速度突然变得飞快，似乎是觉得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大哥，你在说什么？”
“抱歉，翔，剑山！”
十代顾不及回答问题，径直站起，急冲冲地往门外挤，“我出去一下！”
“大哥、大哥？！”
“大哥？！”
反应过来的小弟们急急跟上，却没抓住十代的身影。只见一抹红色在夜里摇曳，越来越小，不一会就消失了。
>
她就像什么也没发现。
没有挣扎，没有说话，也没有看向对方，仅仅是将手心攒握的尖锥捏得更紧，稀薄得就像一片残影。
“这不是都受伤了吗！？”
来人——游城十代对此毫无所觉，也似乎不懂潜入两字的含义，大呼小叫地抓着她的手上下翻看，“啊，真是的，受伤了就不要握东西握得这么紧啊！”
她没来得及反应，手指就被拨开，手上的尖锥被十代轻而易举地取走。她看着空空的掌心，眉头刚折起，尖锥又像安抚物一样被塞进了她另一只手。
“……”
纵使脑内一片混沌，也不妨碍她头顶冒出微妙的省略号。
手心的伤口并不深，血迹早已干在表面，但这个痕迹越看越碍眼。十代的眉心鼓起一个包，拉着自己的衣袖就想擦掉这些令人不舒服的痕迹。但举到半空又意识到这个处理方法不合适，硬生生地刹住了车，“我带你去医务室！”
“……带……”
她的尾指痉挛似的弹动了一下。
这就像一个苏醒的信号，稀薄的残影忽然变得生动起来。
“……带我走……？”
她像是为了理解般重复了好几遍，声音越来越清晰，到最后，话语中带上了笑意。
她抬起了头，浑浊的眼睛照入了光，闪动着愉快而兴奋的情绪，但不知为何却让人联想到被充入过多气体的气球。
——摇摇欲坠得让人不安。
她紧紧回抓起十代的手，声音因为兴奋而破音:“你要带我一起走吗？”
她在笑。
唇角不断上扬，眼里闪烁着迷醉的光。但也许是皮肉拉扯得过于用力，多了几分说不清的违和感。
“啊？啊！”
十代胡乱地点着头。
神经末梢传来警示的刺痛，但并没有牵起他的神经。他还在用空出的手上下拍打着对面的身体，“很痛吗？还有哪里受伤？头发、”
“我好开心！”
他没说完，便被甜蜜而欣喜的声音打断。红帽子上前一步，像是依偎一样紧紧贴住了他。
手掌上的力道骤然加重，还贴到了塑料柄的质感和金属的冰凉。十代愣愣地向下看，手上挂着的一只手已经变成了两只，像拥抱一样紧紧环着。
红帽子拉起他的手，微微低头，额头贴在他手背。帽子遮挡了视线，他看不清红帽子的表情，只听见拖长的、变了调的、像抽泣一般的笑声从帽檐后溢出，带着他的手背也微微颤动着。
“……凪海？”
异常太过明显，迟钝如游城十代也不禁侧目。
他伸出手，想取走阻挡视线的帽子。指尖刚触及织面，眼前的人已经露出了脸——牵扯皮肉的感觉消失了，红帽子脸上已是与平日别无二致、甚至更加明媚的笑容。
“怎么了？”
耳廓扑上一阵带着热量的水汽。
耳朵咬完，红帽子歪头看向他，眼里盈着蜜糖般粘稠的笑意。十代搓了下发痒的耳根，说不出哪里不对劲，但本能的警报声已经响得大脑都在晃动——比起蜜糖更像潜伏在潮湿洞穴的泥沼，在他看不见的地方静静涌动着。
“啊——是这个？”
红帽子恍然大悟地晃了晃受伤的手，像野生动物一样舔掉了黏在手上、早已凝固的血痕，“你看，不流血了吧？”
“但是……”
“还是这个？”
红帽子又撵起了发白的发尾，像是在解释给他听，但又完全没有理会他的神情，自顾自地说着，“白色果然很难染。”
“但是——”
“我真的太开心了，十代，”
游城十代的话又没能说完。
红帽子抢先一步，拉着他的双手，带着他转起圈，“因为你来带我走了。”
“好厉害，好帅气，”
清脆的笑声不断从干涸的双唇中溢出。他们在黑暗中、在月光下、在狭窄的室内、在一片狼藉的地面上，毫无目的地旋转着。
在第三者眼中这或许是异常的光景，但谁也无法否认小红帽此刻的笑容——纯粹无杂质的喜悦，甚至像是还没有成熟逻辑的幼童。
“HERO登场，太帅气了——”
她似乎忘了自己没有穿着鞋，一个眼神也没有分给满地足以没入皮肉的散落物，心驰神往地注视着十代，用撒娇一样的声音呼唤他，“你是来救我的对吧！你是来带我走的对吧！你是不会留下我一个人的对吧！”
双手像藤蔓一样向手臂上缠绕——收紧，收紧，于交汇处生根，伤口中渗出的鲜血是浇灌根茎的水露。
眼前的面孔变得遥远，如同陷入浓雾模糊不清。她眯着眼，努力想拼凑出“游城十代”的模样——是长发吗？是棕色皮肤吗？是紫色眼睛吗？是高高在上地俯瞰着吗？是在对着镜子微笑吗？
啊，没有关系。
‘游城十代’是男人、女人、陌生人，是什么样子的东西都可以。
眼睛中闪烁着迷乱而狂热的光芒，改锥的尖端有意无意的转向了对面，她向十代伸出手，几乎贴上脸颊：
只要‘他’拉住这只手——
“快点、快点快点快点快点快点快点带我走吧！”
……
……
…………
“凪海，”
伸出的手停在半空，连指尖也泛着僵硬。
——她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游城十代没有接下，只是困惑地看着她。
他很疑惑，他有些混乱，他还感到如自己让出的炸虾被转送的不愉快——尽管不知道为什么。
他抬起眼，眉间挤出浅浅的疙瘩。
他问道：“凪海，你是在和我说话吗？”
真奇怪啊，游城十代想，她明明看着我的方向，但视线聚焦之处却不是我。
她究竟在看着什么呢？
光是想着，嘴里就泛起着带着酸的奇怪味道，这让他忍不住抿起嘴。
“……”
红帽子收回了手。
眼底的狂热被浇灭，情绪像沙粒没入海底。表情仿佛被切割的画面，笑容也和情绪再无关系，奇异又突兀地卡在脸上，如同一张能乐面具。
眼前的浓雾逐渐散去，她看见了‘游城十代’——数个影子重叠的身影——及肩的长发、金色的额发、紫色的眼睛……属于不同身体的部件交织又分离。
她看着‘游城十代’，声音像堵塞在气管，带着嗬嗬的气音。对他、对他们说:“你不带我走吗？”
她捂着胃部，一寸寸弯下腰，就像要呕吐：“你不救我吗，你不带我走吗？”
“你也不需要我，你也不带我走吗！”
耳边涌起了河流的水声，眼前是炫目的光，尖锥随着手臂挥动。她没有停止，声音嘶哑而尖锐——
“带我一起走啊！”
“用责任也好，”
——仅留下模糊面孔的妇人淡出记忆。
“用正直也好，”
——少年王者打开了冥土的门。
“用同情也好！”
——镜像的面孔走入眩光中。
“————————！！”
嗓子几乎发不出声音，她挤出了长长的，如同泣鸣的气音。
重叠在‘游城十代’身上的影子在她倾吐的话语中一个个转身离去。
她又看见了十代。
——只是十代的十代。
因为愤怒而过载发热的五官灌注了涩意，她忽然觉得鼻子酸，眼睛酸，哪里哪里都酸。
——应该握住她的手，但并没有这么做的十代。
她昂起头，拉平嘴角，觉得自己应该愤怒，应该冷酷地下达宣判——看啊，又是一厢情愿，全都是骗子。
但是——平直的嘴角折出波浪，指向对方的尖锥都在颤抖。
她忽然发现了。
——这种情绪好像叫做‘委屈’。
“……不是说是朋友吗，不是说要保护我吗……”
——事到如今，她依然怀抱着不切实际的希望。
“…………不要留下我啊，十代。”
到此戛然而止。
她再也无法发出声音，仿佛将感情尽数吐出而变成了空壳。
她垂头站在原地，就像等待裁决的罪人。
……
——为什么？
——她在说什么？
游城十代被困惑所占据。
他不理解光凪海在说什么，也不明白她为什么这么难过。
他真的不懂。
他应该是来救凪海的，他像英雄一样及时登场了。凪海在向他呼救，一切的发展都是对的。
然后，只要按照凪海的要求，他们一起离开，应该会迎来HERO电影般的圆满结局吧。
但是为什么会这样呢？
他低下头，掌心紧紧捏攥着。
也许他真的是笨蛋，不擅长考虑别人的心情，有时也搞不懂自己——这些事对他来说太过困难，而决定接下来怎么做却容易得多。
随风而行，随心而行。
一直以来都是这样做，结果都是圆满的。他能够达成自己做出的决定，也能让大家都开心。
那这次也一样，只要按照自己的想法，救出深陷危机的同伴，打倒幕后黑手，一切都……
……
但是……
“我想知道……”
这一次他想知道。
他想知道更多的。
光凪海的。他的。决斗的。决斗以外的。
他全部、都想知道。
…
——“来决斗吧，凪海！”
他这么说着，来到光凪海面前，拉着她一起蹲坐在地上。
光凪海静静看着他，没有拒绝，任由他动作。就好像是提线木偶，仅仅在按照指示做出反应。
他拂开地面的灰尘，拿出卡组，拿出他信赖的伙伴们，珍重地放在地上。
没有决斗盘，没有立体影像。那只是一场最普通的，就像好友之间玩闹的简单决斗。
“这是我最爱的英雄「E.HERO 火焰翼侠」！嘿嘿，怎么样，很酷吧……”
“……是「新宇侠」，虽然最近才成为伙伴，但是非常——可靠……”
“……AIBO，「羽翼栗子球」！这张卡片是游戏先生………”
“……「决斗融合」！好怀念啊，这个是凪海送我的卡片，还记得吗！在毕业组队决斗……”
“……——……”
他滔滔不绝地说着，每一张使用卡片背后的回忆——喜欢的，不擅长的，怀念的，各种各样的。
光凪海只是沉默地抽牌，出牌，发效果，一言不发，也不知道是不是在听着。
“那么凪海呢？”
他看向凪海，“凪海最喜欢卡是什么呢？”
他能认出这个卡组，那是在毕业组队决斗上，凪海使用的英雄卡组。
“………”
听到这个问题，光凪海茫然地看向卡组，很快又低下了头。
他又发现，上次帮她抽出，让她开心地跳起来的卡，也根本不在这个卡组内。
……
这场决斗并没有持续多久。
——不出意外的、光凪海很快就输了。
他们埋头整理着地上的卡片，沉默着，没有人先开口。
游城十代感到一丝挫败，他抓着后发，偷偷地瞥向凪海，却正对上一双赭色的眼睛。
凪海也在看着他。
意识到这点，含在嘴里的失落忽然消失了。
“我还是不明白。”
游城十代开了口。
他看向凪海，诚实地述说着。
“明明嘴里说着AIBO，却什么也不懂。”
一直以来都是凪海在配合着他的步调。
凪海喜欢什么，擅长什么，需要什么，他什么、什么都不知道。
AIBO失格。
好逊。
“但是……”
但是——
他捂住了心口。
说担心是假的，说来救人是骗人的，当时他大脑就像被绑架，什么也没法想。
只是看看到凪海的那一瞬间，胸口似乎冒出了火焰，连心脏也在燃烧。
虽然这并不是多么让人能理直气壮说出的想法，但是他现在——
“GOTCHA！”
代表胜利的手势姗姗来迟，轻轻触在对面的额发上。光凪海迟钝地抬起头，早已挤满他身影的赭色瞳孔中，他又变得更加清晰。
‘现在她看着的一定是我。’
十代握住凪海的手，看着她像突然活过来似的、无比可爱的惊愕表情，毫无紧张感地笑了:
“果然凪海和我在一起的时候才是最开心的！”
——发自内心地感到高兴。
“无论是要留下还是一起走，”
交握的双手开始升温，仿佛将他燃烧般的体温也传染给了对方，“我都会陪着凪海的。”
“……
“………
………………”
光凪海摇晃了一下，没有有撑住身体，脱力地滑坐在地上，手却依然紧紧攥着，没有松开。
十代赶紧撑着对方，紧张地询问:“怎么了？是还痛吗？要我做什么吗？”
“……”
光凪海摇摇头，抓起他的手贴在额头，仿佛这样就能支撑起自己。
十代松了气，捞过对方，让她能靠着自己肩头：“那我就陪着你。”
“……”
停在肩头的脑袋蹭动着，让十代不禁想到了毛绒绒的小动物。
半晌，蹭动停止了，似乎有什么声音埋在肩头。他侧耳去听，闷闷的声音传来，含糊不清：
“……你觉得………”
“嗯。”
“………世界被毁灭怎么样？”
……
……
…………？
“……哈？”
十代眨了眨眼，又眨了眨眼。
就算是他，也没能想到在这个时候会听到这样的问题。
“就是，”
憋红的脸从肩头抬起，光凪海用力一吸鼻子，张开手臂努力做了个‘巨——大’的动作，“就是地球咻的一下被轰飞！”
“那当然不行吧？！？！”
“那，那小一点呢！”
凪海声音一弱，又用手指比划了一个小小的距离，“半个怎么样！”
“不可以，一点点也不可以！”
“啧。”
让人怀疑是听错的咂舌声转瞬即逝，凪海半搭着眼皮撇开头，“小气。”
“这是小气的问题吗？！”十代不可置信地抗议着，“就没有正义角色登场吗？！”
“十代君。我明明是在很严肃地问你。”
光凪海捂着嘴默默向后挪，眼睛里明明白白写着‘你怎么这样’的谴责。
“还是我的错吗……”
“没办法，只能让地球不被轰飞了……”
光凪海沉痛地说着，仿佛真的为这个妥协而悲痛万分。忽然她精神一振，抓起腿边的尖锥，往脖子处虚虚一划，“那把要做这件事的坏人做掉怎么样！”
“不可以！！！！”
“2/3死……不！1/3死也可以！”
“……”
十代不说话，露出闹了别扭的奇怪表情。
凪海讪讪地把尖锥塞到身后：“……开玩笑的啦～”
“你拿着的东西一点都没说服力。”
“……那我就让它成为6岁以上小朋友就能观看的英雄剧。”
光凪海说得很轻，轻到十代都没听清，只看见
她松开手，猛地站起，单手叉腰，一只手指向了他的鼻子：“现在，你、后退！”
“诶？诶！”
十代一头雾水，在对方火球连发般的催促下也来不及思考，手忙脚乱地站起来，愣愣地跟着指示后退。
“退后一点，对对，左边是我的东西不要踩到、对，再往后面一点。”
十代不断地后退，一步、两步、三步……退过地毯，退过窗台，退到来时的树梢。
光凪海随着他的后退前进，一路来到了窗边。她双手抬起，把住了（已经失去玻璃的）窗户。
“十代，你知道吗，”
她探出身子，贴近已经站立在树枝分岔处的十代，眼睛弯出快乐的弧度，“马里奥救出碧姬公主会发生什么？”
不等十代回答，她又自顾自地笑没了眼睛，“嘿，你才不会知道，你这样的笨蛋怎么可能玩得到结局。”
“喂！”
“那就让我（俺）来告诉你吧。”
光凪海伸出手，拉住了十代的鬓角，轻轻扯了扯，示意他低下头。
游城十代以为她还要说些什么，侧头将耳朵凑近，却在余光中看到对方的脸越来越近，然后——在脸颊的位置传来星火般的微弱触感。
“这次我不能和你走。”
没等十代有所反应，光凪海后退一步，回到了窗内，在十代眼前关上了窗户——只剩下框。
“下次吧，”
她的耳尖透着红色，眼睛就像盛满了星星，“你一定要再来救我一次哦？”
任性的公主如是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