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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三话:长堤将溃(1 / 1)

烛幽忧心于嬴政对处置李斯的犹豫,忧心于星象与梦境,更忧心于嬴政每况愈下的身体,而蒙毅在与烛幽的相处中时不时透露出的对整个国家未来的担忧,两人不谋而合的愁绪看得嬴政都笑了:“你和璨璨也是奇了,最近怎的像一缸里腌出来的酱菜?”

蒙毅不敢说出他内心深处的想法,他和烛幽在直觉这方面倒是颇有相似之处,他们两人都有不好的预感,却找不到根据,说不出来由,现下被问起,也只得说:“大约是最近朝局动荡……”

嬴政倒宽慰起他来:“朕自登上这个位置,朝局动荡的时候还少了不成?不都是要一步步去解决么?你现下想告个假是不可能的了,先回去睡一觉,明日打起精神来。”

蒙毅拜伏:“陛下还夙兴夜寐,臣岂敢临阵脱逃!”

“那你便去接夫人回来吧,她去观星台已去了半天,正好你也吹吹风,清醒清醒。”

“臣遵旨。”

好不容易从忙碌的政务中脱身,蒙毅也没有丝毫的放松,他在东偏殿门口回首一望,竟发现嬴政的须发似乎又白了几分,身形也不似从前,肩膀虽然依然伟岸宽阔,却莫名露出一股龙钟的佝偻之态,他瞧得都有些眼热,他们的陛下实在是太累太累了……

蒙毅到观星台时,烛幽正从上面下来,她见到蒙毅站在楼梯之下,稍微愣了愣:“是你啊。”

蒙毅心想她这什么态度,便回道:“你以为会是谁?陛下现在政务缠身,不能来接你。”

其实她并没有想过会是嬴政,从前站在观星台下等她最多的并不是他,而是星魂,刚才那一眼她恍惚回到了从前,然而现实又回归得太快。她并没有答蒙毅的话,只是走到他面前:“你怎么来了?”这个时候他们也不可能结束今日的政务。

“陛下说,我跟你看着就像一缸里的酱菜,一模一样的消沉发愁,让我出来散散心。”

烛幽沉默了一下:“那能有什么办法?”

蒙毅想了想,确实没什么办法,便又叹了口气。

两人默契地无言,慢吞吞地往回走,烛幽望着暗淡的天色,道:“快下雪了吧?”

蒙毅抬头:“……嗯。”

就像下雪,差点什么契机这雪花便落不下来;他们也一样,他们也缺少一个让凝滞的齿轮重新转动起来的契机。

“长史大人!”遥遥的呼声打破了肃杀的氛围,蒙毅看过去,只见一个小太监急匆匆地向这边赶来,“长史大人!夫人!王贲将军病重垂危,陛下准备前去频阳,请二位随行!”

蒙毅脸色一变,对烛幽道:“快走!”

王贲这个名字对烛幽来说并不算特别陌生,当年征伐六国之时,二人曾有过很短一段时间的共事,算得上点头之交。王贲战功赫赫,是举足轻重的要臣,然而自老将军王翦离世之后一直在频阳守丧,军中的事务都交给了他的儿子王离,嬴政虽然一直想让王贲振作起来,还一度想派他去往九原主持军务,被他推辞了,后来扶苏秘密去九原历练时又来请过一次,仍是被拒,嬴政想着既如此,便让他再多休息一段时日,总会慢慢从悲痛与打击中走出来,谁知却等来了他病危的消息……

嬴政领着队伍日夜兼程赶到频阳,今冬的第一场雪便在这样一个时刻悄然落下。北风其凉,雨雪其雱,匆匆下车的嬴政疾步奔向了屋内。王贲并未躺着,反而是倚着厚厚的被褥,面色枯槁地盯着嬴政进来的方向:“陛下……”

“将军!”嬴政早想来看望他,可一拖再拖,到如今只能见他最后一面,他瞬间红了眼睛,上前去握住了他干瘦的手。

王贲艰难地示意王离将自己再扶起来一些,随后让守在身旁的家人们尽数离去,嬴政也吩咐随从们退下,蒙毅和烛幽也一起离开,留在外间茅亭里看雪。

蒙毅作为长史,平日里并没有这样重的好奇心,然而眼下情况令他十分想知道王贲究竟会对嬴政留下怎样的遗言,而这些话又将会对朝堂政局产生怎样的影响,于是他悄悄问烛幽:“你说王将军会对陛下说些什么?”

烛幽摇摇头:“我对他不了解,猜不出。”

蒙毅用一言难尽的眼神盯着她,烛幽不解地回望,忽地福至心灵,她用一种“原来你是这种人”的眼神回敬,指尖悄悄掐出一个诀,使出了阴阳术,王贲和嬴政的对话骤然变得清晰。蒙毅示意她让自己也听听,她状似无意地拂过他的耳朵——

随着君臣二人的对话进行,蒙毅的心情既沉痛又惊喜,痛的是王贲将军临死也心系国政,一向寡言且吝于表达意见的王贲终于在这时向他奉献一生的君主吐露了他最后的心声,没有一句关于自己、关于家族,所有的话都落在了国政上。蒙毅想,或许自己父亲离世时,也是这般向嬴政倾诉的吧?这些年来,一直跟随着嬴政的国之柱石一个又一个地离去,他们渐次离开,原本的位置又补上新的人,大秦就像一台机器,只要嬴政还在,好像缺了谁都能无情又不歇地运转,蒙毅在忙碌的政事中很难感受到时间的流逝,只是偶尔在朝会上抬头,恍然望去发现竟多了这样多陌生的面孔,这种感觉真的特别令人难受。时光从不偏袒任何人,它太过于一视同仁,所以让这些几乎是一手构筑起帝国兴盛的老臣们都带着遗憾离开,而正因此,竟又显得是那样的不公平——他们凭什么就不能看到真正海清河晏的那一天?蒙毅一边听着王贲的肺腑之言,一边也鼻尖酸楚。然而王贲所述的其中两件事却又是令他惊喜的,他看向身旁的烛幽,见她也看了过来,便知二人所思再次契合——这是头一次有王贲这样级别的重臣向嬴政请立扶苏,同时还提醒了他李斯的问题所在。

“丞相李斯,斡旋之心太重,一己之心太过。”

王贲的定论让烛幽简直想冲进去向他道谢,只要有他这句话,李斯就再不可能在嬴政的心中维持着那样完美不可动摇的形象,那她离行事便更近了一步,人之将死,其言也善,这句话实在是太对太对了。而蒙毅同李斯共事的时间甚久,他虽然不像烛幽那样一直都戴着有色眼镜在看人,可他与李斯的交往却一直有些别扭,他觉得此人做事无可挑剔,学识智慧都配得上丞相之位,但两人私交却点到即止,后来李斯与赵高忽然过从甚密,他就更不会刻意相交于他了。他也曾怀疑自己是否不够宽容豁达,也就这个问题咨询过自家大哥,然而蒙恬却只道这般甚好,他以为是要避免皇帝倚仗的两家人关系密切会引得忌惮,正好避嫌,可今日王贲一说,他忽然便懂了,李斯可不就是这样的一个人么!

王贲交代完了遗言,溘然长逝,嬴政悲痛欲绝,亲自主持了他的葬礼。大雪像是要给这位名将颂起最后的挽歌,铺天盖地般地落下,嬴政以国葬之礼将他安葬在了他父亲身边,两代名将一同在美原长眠。

离开频阳的那天,嬴政撇下众人,独自在将军冢前待了很久,其实若不是他自己也对寿数之事心有所感,也不会对王贲之死有那般大的触动、如此地痛心。陪他一路走来的老臣们纷纷离世,让他渐渐生出孤家寡人之感,他偶尔也会想,大约再过不久就该轮到他了吧?他不愿意面对,也的确有另一条路可走,他还有苍龙七宿。可即便如此,他也有顾虑,这会不会让他付出失去烛幽的代价?他以为她瞒得很好,可她哪里瞒得住?嬴政摇摇头,如若他接受自己也会离开的事实,那朝堂上有谁能帮助扶苏度过权力交接的一关?蒙恬柔韧温厚,蒙毅刚劲坚毅,蒙氏一门对他的忠诚自不必言,可若真的出事,蒙恬势必拿不出雷霆镇国的胆气,蒙毅是文臣,没有兵权也无法作为,最有可能在危急时刻力挽狂澜的唯有王翦王贲,可他们在短短几年间相继离世。李斯?这次他竟以政事堂众大臣之口谏言扶苏之事,二者政道分歧可想而知,何况自己离开之后,烛幽纵然会与自己一同长眠,也必会提刀先砍了他。思来想去,内政外政竟都如此纷乱,王贲的话再次回响在他的耳边:“君王暮政,内忧大于外患。”

暮政……内忧……外患……字字戳痛他的心窝。

“君上,已经半个时辰了,你都快被冻在这儿了。”烛幽等得心忧,进来劝他。

嬴政低头一看,积雪竟没过了自己的脚面,就算穿的是厚厚的鹿皮狐毛靴,他的脚也冻僵了。“是朕大意了。”嬴政冲她牵了牵嘴角。

烛幽伸手扶他起来,抖掉伞面上的积雪,遮在他的头顶:“君上不要伤心过度了,回宫吧。”

嬴政垂眸望着她,一股强烈的冲动破土而出:“璨璨……”

“嗯?”烛幽不明所以地仰望着他。

嬴政冰凉的手抚上她同样冰凉的脸颊,麻木的手指几乎丢失了感觉,他极为轻缓地对她道:“想做什么便做吧。”

烛幽眼神微微一动。

“朕对不住你……但世情如此,朕……”

嬴政想解释,但烛幽以一笑堵住了他的话:“有君上这句话就够了。我说过,我会永远站在君上这一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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