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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二话:孤星在野(1 / 1)

“启禀陛下。”李斯率先拜伏在地,“陛下,长公子事关国祚,此事臣与政事堂诸位大人不得不言!一则公子未得君令、未报备行程擅离九原,乃军中大忌;二则,面君之前,公子前去政事堂就坑儒一事与诸位大人产生了一番争论,臣适才还都,未知其形,只听廷尉禀报,廷尉认为此事非同小可,诸位大人也一致以为此事当面禀陛下。大秦以法治立国,公子却以善言乱法,此远离大秦新政之道也。一时歧见便罢,然公子数度于政事上与新政背离,陛下不可不察!”

嬴政的目光落到扶苏身上,宛如在他的肩上又加了千钧之担,他面色惨白,身形微微一晃,险些没有跪住。

嬴政低沉的声音在大殿里回荡:“长史,丞相所言是否属实?”

被点名的蒙毅光听李斯的话就已满身是汗,他说也不对,不说也不对,不得不禀:“回陛下,臣……暂未收到九原军报。”

“扶苏,为何不报?”

扶苏回朝本就是擅自行动,哪里来的凭据?就在他要开口之时,烛幽却变戏法似的从袖子里取出了一封卷轴:“陛下,丞相所言之物在此,正是蒙恬将军的手令。公子是奉蒙将军之令回朝呈送奏本,却因急着进宫不慎将其遗落在了长史府上。”

赵高双手接过,呈到嬴政面前:“陛下,确是九原幕府漆印。”嬴政握在手中打量半晌也未打开,只轻轻点了点头:“嗯。”

虽然不知道烛幽拿过去的到底是真是假,但嬴政不查,总算暂时揭过,蒙毅大松了一口气。然而此时,嬴政忽然对赵高说:“取笔墨来,拟旨。”

蒙毅的心还没落下就又悬到了嗓子眼儿——这必然是要处理李斯所说的第二件事了,然而都无需讨论就直接拟旨么?他忍不住看了跪在旁边的几人,李斯表情严肃而沉痛,他却看出了他眼中的那丝急迫,而烛幽一如既往地没有表情,她安安静静地跪在那里,就仿佛之前说出有事要报的不是她。空气仿佛凝固,所有人都在等待着高高在上的帝国主人做出的最后裁决。

赵高取了笔墨铺在了桌案上,提笔等待嬴政开口。嬴政穿着常服,没有戴天平冠,众人只要抬头便能看到他宛如深潭般的眼睛沉痛又悲悯地望着自己的儿子,然而包括烛幽在内,所有人都没有看他,纷纷低垂着眉目。嬴政直直地望着这个在自己身边教养长大的孩子,心里也不由得反问自己,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竟让他的长公子、他属意的储君成了这般模样?作为一个儿子,甚至作为一个臣子,他并没有不好,勤勉、聪慧、宽厚、仁义、正直,他只是缺了一些东西,缺了对于权谋的敏感,缺了对于大局的洞察,缺了作为未来的帝王所需要的必要的取舍。他被保护得太好了,在一片阳光中长大,不愿意去面对权谋,然而权谋并不是阴暗,不是错处,他需要意识到就算自己不用,也需要看清、看懂。谁不厌恶权谋呢?他自己也觉得厌倦,可是这就是坐在这个位置所必须付出的代价。嬴政闭上眼,轻声长出一口气:“长公子扶苏不明大势,不察大局,固执一己之见而搅扰国政,殊为迂阔,今授扶苏九原监军之职,当即就任,无诏不得还。”

扶苏肩膀一颤,来势汹涌的酸楚直冲鼻尖,他已经明白自己错了,然而为时已晚。他咬着牙拜伏,声音带着压不下去的哽咽:“儿臣……遵旨。”

嬴政终是没能再说出别的话,但蒙毅知道,扶苏这就是被全权托福给了自家大哥,始皇帝为了平息这酝酿起来的风暴让他暂时离开拨云诡谲的朝堂,希望他能历练出来,待日后还朝继位。

拟完了旨,赵高呈到嬴政面前,他不欲再看,直接示意他取印,同时问下首宛如魂游的烛幽:“湘夫人不是也说有事禀奏么?”

烛幽抬起头,面无表情道:“陛下,公子到如今都还不明大势,不察大局,不在朝中历练,反而要去九原,那不如交给臣。臣此去桑海,得到了重塑逆鳞剑魂打开通天之路的方法——由苍龙七宿传人祭剑。”她说到此处便戛然而止,而在场诸人都能听出她话中的意思——她想拿扶苏祭剑。可她提的这个要求无论从哪个角度来说都过于离谱,且不说嬴政本没有打算严惩扶苏,烛幽一直以来的立场也都是帮扶他,如果她真心要这么个,那正合了李斯的意,断不可能这样做,于是众人再一次沉默了。

嬴政叹了口气,这会儿还要让他再明确表个态?便道:“莫要胡闹。”

烛幽却说:“臣没有胡闹,就算不要长公子,也的的确确需要陛下的血脉才能办到。”

李斯听完悚然一惊,他看向烛幽,烛幽也正看着他,他知道,她想杀了胡亥。嬴政子女众多,唯一属意的便是扶苏,只要不动扶苏,其他任谁他都无所谓,而烛幽的唯一目标是胡亥,就算嬴政因为这两年对胡亥多看了两眼而不愿让他率先送死,可烛幽无论如何也会找了借口让胡亥去祭剑——铸剑成功与否,通天之路能不能打开,到头来还不是她说了算,大不了到祭了胡亥之前统统失败罢了。好个郗璨,竟釜底抽薪,然而他还是找到了其中的漏洞:“湘夫人所说,是由苍龙七宿的传人祭剑,众所周知,七宿传人有七人,便是有七支血脉,何必非要伤及诸位公子公主?”

“那丞相要去找么?丞相不会不记得此前为了找齐这些传人花了多少年、费了多大功夫吧?坑儒一事刚过,又要兴师动众找六国遗脉祭剑,丞相还想要掀起多大的风波?”

李斯一时哽住。嬴政望着下首叹了口气,朝她招招手:“你来。”随后对着众人说,“都散了吧。”

赵高将新拟的旨意盖上国印,递给了扶苏。扶苏双手接过,含泪叩别了嬴政:“望父皇千万保重身体,儿臣去了。”

嬴政望着他缓缓点了点头,殿门重新打开,殿内众人依次退下,烛幽跟在嬴政身边进了内殿。

嬴政本就只着了常服,倒也不用更衣,径直去到榻上坐下,抬头问慢腾腾跟在后头的烛幽:“你想杀谁?”她说的话到底什么意思,他自然是一听就明白。

烛幽迎上他沉静的目光,站定了回答:“君上知道的。”

嬴政取过水杯喝了一口:“胡亥那小儿?”

“李斯想扶持谁,我就杀谁。不是胡亥,也可能是胡申胡酉胡戌。”明摆着的我不针对别人,只针对李斯。

“你忘了曾答应朕的了?”嬴政示意她过来。

烛幽没有动:“我只答应君上不杀他,没答应过别的……而且君上为何要派他去桑海?”

原来她也憋了一肚子气,这下兴师问罪来了。嬴政还是耐心地回复:“荀子毕竟也是他的老师,他自请前去,朕不便阻拦。”

“夫子本就病重,李斯一去,一力主张烧掉藏书楼,那些典籍本不在禁书之列……是他生生气死了夫子!”

嬴政沉默了一会儿,起身去牵过她的手:“委屈璨璨了。”

烛幽没有说话。

“璨璨?”

“……夫子确已强弩之末,他本可以就这样平静地离开,可李斯却要在他最后一刻回到小圣贤庄耀武扬威,要当着夫子的面烧了藏书楼,毁了一切。我没有当场将他斩杀已是念着君上的话,可他回了咸阳更是得寸进尺!”

嬴政沉默。

“我已经忍了他二十年,我实在不信湟湟大秦满朝文武竟找不出一人可以替代他。君上让我不要杀他,我认了,但我也不会善罢甘休,他想做的多余的事,只要我还在一日,此后必不可能让他再做成!”

烛幽眼睛猩红,满脸恨意,在嬴政的印象里,她极少有这个表情,就算是他将她伤得最深的那次,她的脸上也只是万念俱灰的失望,他上一次见她此时的模样,甚至可以追溯到韩非之死,转念想去,也的的确确是二十年前的事情了。烛幽本是直来直去宁折不弯的性子,却被逼着同李斯和平相处,容忍这个她最讨厌的人一路平步青云。嬴政何尝没有试过这样的滋味,他分明想保护她,可却让她不得不尝到了他最恨的滋味,他心有愧疚,可李斯却又实在是一个合他心意的臣子,他有时候甚至会想当年的孝公与商鞅也莫过如是:“是朕考虑不周。”

烛幽明白他的沉默,但还是问:“那君上答应我了?”

嬴政安抚她:“容朕再想想。”

“君上,我也不是刻意报复李斯。逆鳞失去了剑魂,已经失去了通天之力,若不寻人祭剑,通天之路便不可能打开。何况君上也知道,逆鳞能让我拿起是因为什么。”

嬴政眸光闪了闪。

“此事宜早不宜迟。”

“没有人知道通天之路打开的后果,朕……也要再想想。”嬴政轻轻拍着她的背,“先休息吧,你一路回来甚至都没好好坐一会儿。”

烛幽低下头:“嗯。”

秦始皇三十五年秋,公元前212年,立秋之日,四百六十七名儒生在骊山被坑杀,同时,针对复辟的一系列雷霆般的镇压手段在继续在全国范围内施行,一时间人心惶惶,六国遗民纷纷夹着尾巴做人,政局终于安定了许多,而正是在这样一个时候,天象忽异——荧惑守心。“荧惑”指火星,由于火星荧荧似火,行踪捉摸不定,因此得名;守,是指星驻某宿二十日以上;心,二十八宿中的心宿,属东方七宿,即是苍龙七宿。荧惑守心,便是说荧惑星进入了二十八宿之一的心宿区域,停在那里久久不动。荧惑是战争和死亡的代表,它在天际运行,出现在何方,便代表上天对其下分野实施惩戒,其星象分野所对应的地区便将出现灾难。这次的荧惑守心对应的分野是中原地区,预示着此地将遭大灾,而心宿还象征着天子之庙,荧惑在这儿,还意味着天下之主的不祥之兆。

就在钦天监忙着解读星象以便应对四起的流言之时,位于中原的东郡真的落下了一颗流星,人们去看时,发现上面竟浮现出“始皇帝死而地分”几个大字。与这条消息一同摆上嬴政案头的还有匈奴趁此时大举进攻边关的军报——不可不谓“多事之秋”。

若说最好处理的,竟然是边关战事了。嬴政结束了冗长的议事回到寝殿,发现烛幽竟还没有睡,她正在烧得暖烘烘的幔帐里拨弄幻音宝盒,宝盒本有无数曲子,她却每听一段便拨弄至下一曲,曲不成曲,只显出她的烦躁。

“已是四更了,怎么还不睡?”嬴政钻进被窝,发现烛幽的脚又凉得惊人,便又问,“没有放汤婆子?”

烛幽扭头看他:“君上也知道四更了?”

嬴政失笑,理了理她鬓边的碎发,缓声道:“近来事情太过多也。”

她收了宝盒,蹭到嬴政身边:“君上,先前太医令便说过现在不能太过劳累了。”

“嗯,等这一气事了了,朕陪你去窝冬。”嬴政并不是很在意,他唯一在意的是自己的精力不如前,不能一熬到天亮,大臣们年岁渐长,也是颇不如前,朝堂也该输入些新鲜血液了,此些事情本该由扶苏来办,然而……

烛幽知道他又开始想事情,皱着眉打断:“君上。”

嬴政回过神,笑着搂过她:“不想了,睡吧。”

“君上,我想去东郡看看那块陨石。”

外间灭了灯,嬴政替二人盖好被子:“那有什么好看的?定然又是危言耸听。”

“我想确认一些事情。”烛幽想到了之前做过的那个梦,那个她杀了扶苏,然后打开通天之路的梦,她莫名地怀疑就是发生在那里。若不能看一眼,她着实无法安心,这一切到底意味着什么?她究竟需要怎么做?

嬴政的呼吸渐渐沉重,大约是在用最后的理智在回答她的问题:“实在想去,朕明年东巡的时候再去不迟……”

他太累了,转眼便睡着了,而烛幽却睡不着,她在黑暗中凝望着嬴政的侧脸,心头又涌现出那种无人理解的空虚和惶惶然——哪怕有一个人在也好,可惜再无旁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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