纯芙这几天正在为去试灵会做准备。
衡阳宗每隔十年就会派人到青州各城举行试灵会,通过考验的人可以进入衡阳宗拜师学艺。而下一次试灵会,就在两个月后。
纯芙家住高坪村,距离最近的抚仙城有数百里路,中间吃住需要花去不少钱,虽然纯芙父母去世时给他留下了不少财产,但四年过去也所剩无几。
纯芙现在十二岁了,叔叔婶婶也不愿再养她,吃穿嚼用更是捉襟见肘,只拿去住店怕是都不够,路上吃食就需要她提前准备。
这几天她一直在后山捡野果、拔野菜,偶尔运气好能捉到几只野鸡野兔。
说来也是稀奇,往常纯芙也会上山打些野味,但从来没有哪次能像这几天一样顺利,每天都能带回家两三只兔子。
这现象着实反常,但纯芙观察了几天,也没发现有什么异常,只好把这事压在心底。
这天她照例捉回去两只兔子。
最近捉到的兔子大都胖嘟嘟的,棕色的皮毛油光水滑,见人也没多少警惕性,一捉就到手。
纯芙最开始还没多想,只以为是今年风调雨顺,连兔子也多了不少,但连着几天都是这样,她不由暗自寻思,这兔子恐怕是有人在喂养。
但她这些天已经捉走了不少兔子,若真是有主的兔子,主人发现兔子少了,怎么也该来寻的。再不济,也该把兔子看关起来,而不是这样漫山遍野地乱放。
何况,纯芙在村里问了一圈,没听说有谁在山里养了兔子。
玄名大陆地大物博,人口分布及其稀疏,高坪村方圆百里内甚至都没有其他村子。近来也没听说村里来了外人。
这兔子是否是别人喂养的,便存疑。
若真是有主的兔子,纯芙自然会将之还回去,可偏偏似乎真没有主人。
纯芙犹疑片刻,还是提着兔子往村子的方向走。
然而这此,却并不像往常那样,一路都没有遇见人。
她刚走了几步,迎面看见一个穿紫袍的高大男人,衣袂飘飘,满头银丝垂落,怀中正抱着一只灰白的兔子,兔子的两耳分开,紧贴在脑后。
男人的瞳色很浅,介乎于灰色和银色之间,望过来时便显得眼神雾蒙蒙的,令纯芙看不真切男人的目光落在何处。
不过……她自然瞧见了男人怀里的兔子。
或许,这人便是这满山兔子的主人?这回是来找她讨要说法的?
纯芙不禁有些为难。她意识到这兔子可能有主以后,虽然还是会捉兔子回家,但都暂时没杀,放院子里散养着。可最先捉到的兔子都已经被她做成了肉干,纯芙也没能耐让它们死而复生,唯一的解决办法便是赔钱。
但这个男人,看样子只怕是修行的仙长,才能如此自若地独自在山间行走,倘若他要的赔偿不是金银而是灵石,纯芙可是一块也拿不出来。
她暗自思量了一下,还是走上前去,将兔子托起来,鼓起勇气问道:“请问,这是仙长养的兔子吗?”
男人似乎是才注意到她,缓缓低头看向身量只到他腰间的女孩,慢吞吞地开口:“算是吧。”
他喂过的野兔子,勉强也算他养的兔子。
纯芙心底顿生愧疚,但还没来得及开口,就又听见那人问:“你很喜欢这些兔子吗?”
纯芙既紧张又有些莫名其妙,想着自己的确挺喜欢吃兔子,味道比山鸡要好一些,便稀里糊涂地答道:“是挺喜欢的……”
男人了然地点头,也不知究竟是知道了什么,将怀中的兔子塞给纯芙,又从袖袋里拉出一只胖兔子,往纯芙怀里一怼。
纯芙脑子懵了:“仙长,您这是?”
男人看她拒绝的举动,也很是不解:“你不是,说你喜欢吗?”
他讲话速度很慢,听不出什么情绪,使得纯芙心里更加不安。
“但是这是仙长您养的……”
“想要就拿好。”
他语气有些生硬,把纯芙吓了一跳,讷讷点头:“多谢仙长赏赐。”
面对这些仙人,纯芙把姿态放得很低。
虽然这是她第一次直面修行者,从前至多是看见他们从天空飞过,但纯芙从小就深知修行者的可怕。
隔壁有个村子,就因为有户人家不愿意将女儿送给修行者做奴婢,被屠了全村。
更不必说,纯芙的父母,就是死于魔修手下。
这位仙长看起来喜怒无常,纯芙可不敢拿自己的性命冒险。
纯芙心里的不安,男人是一点没有察觉到,听见她的回答,十分高兴地弯了弯眉眼,柚木枝叶的阴影在他苍白的脸上晃动,明亮的光斑将白纸一般的脸颊晕染出一股莹润之感,显得男人温和了许多。
他低垂着银白的睫羽,似乎很认真地盯着女孩,温声问道:“那么,请问你知道,无际海在什么方向么?“
青州位于大陆最南部,与无际海相接。这位仙长大约是在去无际海的途中迷路了。
纯芙长这么大没出过高坪村,但大名鼎鼎的无际海,她还是清楚的。无际海是妖族伏氏的聚居地,千年前,隐尘仙尊就出自伏家。
青州的修炼资源,无论是天才地宝抑或灵气浓度,比起其他州都显得十分贫瘠,然而仍然有许多修士孜孜不倦地来到青州,个中缘由,便是因为青州中有隐尘仙尊和纵伐仙尊打斗时遗留在无际海边的飞鉴崖。
衡阳宗的醉池仙尊便是观飞鉴崖悟道登神,从此无数修士妄图模仿醉池仙尊,然而从未有人成功。
纯芙猜想这位仙长或许是要去观摩飞鉴崖,便道:“仙长若是要去飞鉴崖,那么向东到南戈城,再往东一些便是了。如果只是到无际海边,直接向南走会近一些。”
男人沉默了一息,似乎有些迷茫,问:“东方,和南方,是在什么方向呢?”
纯芙没料到修士竟也会不认识方向,她潜意识里认为修士就应该是无所不能的。
男人的话打破了纯芙的认知,她眨眨眼睛,回过神来,捡了根树枝,细致地在地上比划着具体怎么走。
纯芙是蹲在地上的,男人最初站在她背后,后来觉得不方便看,便和她一样蹲下来,全然没有仙长的傲气。
纯芙起初被他的举动吓了一跳,但也渐渐意识到这位仙长或许和其他的修士不太一样,心底多少放松了一些。
“走哪条路去无际海,风景更好一些呢?”他很认真地询问。
“我也不是很清楚……”纯芙有些不好意思,低声回答。
她不过是看了些父母遗留下来的游记罢了,实际上从未离开过高坪村,方才都不过是纸上谈兵:“书上说青州灵气稀薄,天灵地宝十分少见,也没什么出名的景色——走东边的那一条路,会经过照水宫,据说照水宫用灵石雕了一片竹林,大约景致会很好。”
“照水宫?”男人从未听说过这个宗门,想来并不是什么值得注意的大宗派。
纯芙猜测这位仙长并非青州人,或许并不知晓照水宫,但她不太摸得准仙长的性格,怕自己做了解释会让仙长不高兴,便没开口。
男人并不知晓纯芙心底的千回百转,刚想说些什么,目光却落在纯芙的手上。
女孩常年做活,手指虽然白皙,但也有不少的茧。
他伸出苍白得可以看见青筋的手,指着纯芙手指上渗血的伤口:“这是……兔子咬的么?”
纯芙这才骤然意识到,原来她被兔子咬了一口。
她头一回面对仙人,太过于紧张,都没有发现自己手指流了血。
这点小伤对纯芙来说根本不算什么,她八岁时就在这座后山里到处跑。
青州的灵气十分稀薄,山上的动物植物都不是什么特殊的灵物,外围并不算太危险,但对于纯芙一个身无灵力的小孩子来说,这里自然不是什么安稳的场所,纯芙受过的伤可谓是不计其数。
她不拿这伤当回事,只道:“应当就是这两只兔子咬的。兴许是因为它们饿了。”
纯芙以前也喂过野兔子,都是她抓回来当作储备粮的,所以对于兔子的习性还算了解,知道兔子饿了是会咬人的。
男人对此却有些愧疚,毕竟兔子是他送出去的,现下纯芙受了伤,自然也有他的一份责任。
他的手心中出现一个瓷白的玉瓶,递给纯芙:“这是伤药。”
又道:“兔子,还是我来抱吧。”
他将两只兔子从纯芙怀里提出来,方便纯芙涂伤药。
纯芙不安地瞟了仙长几眼,唇瓣轻颤,最终还是没有说出推辞的话,乖乖将伤药从瓶中倒出来,涂抹在伤口处。
这上药十分神奇,只消得短短几息,纯芙的手便光洁如同从未受过伤一般。
纯芙之前虽然嘴上叫面前的男人仙长,但心里并不完全确认他就是修士,可现在她全然相信了这个人修士的身份。
只有修士,才能有这样的神通。
等她涂完了伤药,抬起头时,便看见仙长正拿着一颗白色的球状物体喂给兔子,那物什十分圆润,幽幽飘散着清香,纯芙从未闻到过如此令人心旷神怡的气味。
莫非,这是修士们为兔子专用的饲料?
纯芙突然有些羡慕修行界的兔子。
或许是纯芙的眼神太过于炽热,男人抬头望过来,凝眉思索了一会儿,仿佛明白了什么,问她:“你也想吃么?”
纯芙被这话惊了一下,莫名有些尴尬,连忙撤回了眼神。
她总不好说,她其实是想要当一只兔子吧?
纯芙不知道这时候该说些什么,于是只好道:“仙长误会了……其实我还不知道这是什么东西……”
男人闻言笑了笑:“你还未踏入修行一道,自然不清楚。这是弟子们刚开始修行时常用的辟谷丹。”
所以其实原来不是专门给兔子吃的吗?怪道这些兔子生得膘肥体壮的。纯芙暗忖。
这样想,她就更羡慕男人怀里的那两只兔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