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张悬表情一僵，双眸瞬间失去光亮和色彩，肉眼可见地暗淡下来。
封序看着她，眼睫微微颤动，像是察觉到自己语气过重，轻吸一口气，又耐着性子解释：“我们是协议结婚，什么是协议，就是没必要做超出协议之外的事情。”
张悬听着，表情稍稍有些缓解，但也只是看着他，没有说话。
这话封序不是第一次说了，但再次强调，说和听的人都变了味，也释放出最里层的信号——请她不要再越界。
其实按封序的计划，很长一段时间都是不会结婚的。但为了爷爷安心，他打破自己的原则，和张悬结婚，硬生生地往自己不确定的人生中强行塞了一个巨大的责任。他认为自己已经够包容了，就连张悬往家里搬花搬草这些小事也懒得计较，他一步一步地在退让，但在爷爷面前装恩爱，或者说企图想假戏真做，那就完全超出了他的忍耐限度。关键是他早就提醒过张悬，可她根本没当回事，反而变本加厉，愈演愈烈，还拉着他打配合，那就不得不再次重重敲打了。
封序说完就看着她张悬，两人四目相对，气氛异常诡异。封序也看不懂张悬的眼神，正当他以为张悬是以沉默替代接受时，她忽然开口：“我是不想爷爷看出破绽，他老人家开心最重要。”
张悬语气委屈，完全一副独自承受了所有的口气。可要说她藏有私心，她也不否认，但是她也确实想让爷爷开心地渡过最后的日子。关键她认为并不是只要他们完成结婚这个动作，爷爷就会高兴，爷爷真正的开心肯定来源于看到他们幸福美满，那样就算走也走的放心。怎么会就有封序这种不懂情感的人呢，张悬理解不了，也想不通。她想着，睇了封序一眼。
但封序觉得张悬又在狡辩，他无语地闭了闭眼，开口时，语气又凉了几分，再次强调道：“有什么关系？我答应爷爷会结婚，那仅仅就是结婚而已。”
仅仅只是结婚而已？张悬听着，眉心跳了下，眼底闪过一丝疑惑，放在桌下的手忽然不安地抠着桌腿，不解地问：“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我只答应爷爷会结婚，没承诺他会有感情，他也只是完成与你家的约定，所以他不会有期待，所以你也没必要做那些事。”封序看着她，眸光淡如水。关于这个问题他记得在两人签约那天已经表达过了，再次提及，封序语气中带了些不耐烦。
所以，只是承诺当年的约定，封爷爷也只是想看到封序结婚而已？而且大家都知道，只有她蒙在鼓里？张悬看着他的眼睛，陡然心疼的厉害，心底蹿出一种小心思早被人看穿，又被拉出来鞭尸的羞耻感，仿佛她就是个跳梁小丑，所有人都在笑着看她表演。张悬强忍着难为情和心酸，可脑海中又不合适宜地跳出各种封序关心她的画面，她忽然就混乱了。
所以，她是不该对他有期待，可他为什么还要关心她？对她那么好呢？张悬想不明白，心中所想便直接问了出来。
“你是不喜欢我吗？”她看着封序，问的真诚。
这句话在封序的语境里是一种反问，听着更像“难道你不喜欢我吗”以及他就该喜欢她的，怎么能不喜欢她呢，等等这种意思。他像是早知道张悬会这么问，连眉毛丝都没动一下，回答的决绝：“是的。”
两个字像千斤顶砸下来，张悬也砸懵了，小心脏揪地发疼。虽然一分钟前她给自己打了预防针，但是还是招不住封序的直接绝情。张悬从来都不知道原来心脏真的会疼，是种又涩又滞的感觉，她整个人都不对了，连带着鼻头也微微一酸。
缓缓回神，张悬吸了口气，让自己平复下来，总觉得哪里出了错，哪怕到了黄河也不死心地追问：“不喜欢我为什么还要对我那么好？还要关心我？又是给我请医生，又是叮嘱我去医院检查，还给我买生理用品，这些都是什么意思呢？”张悬不理解，从她对爱情浅薄的理解来看，如果这都不算喜欢，那什么才是呢？
这就算是他对她好，关心她吗？他自己怎么不知道还有这层意思？封序靠着椅背，手搁在餐桌上，有一下没一下地轻点着桌面，眼睫低垂，似在认真思考张悬的问题，不一会儿，掀眸看了过去，认真地说：“我们是协议婚姻，你的人身安全和健康，我都有责任和义务关心和照顾。”
对她的人身安全和健康的责任和义务？张悬怔住，她还是头一次听到这种解释，简直又好气又好笑，但又心酸可悲的厉害，原来搞了半天全都是她自作多情。她心中各种情绪交缠，碰撞，忽然全部聚拢，化成一股猛烈的悲伤席卷而来，张悬鼻子又一酸，热意爬上了眼眶。
可是已经够丢人了，她绝不能哭。张悬用力眨了眨眼，把泪意憋了回去，吸了好几口气，让自己恢复正常状态后，看向封序，体面地微微一笑，问道：“我知道了，以后都不会了，你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张悬冷静的太快，反而封序有些不适应了。他看着张悬，一时间忘了要说的话。
“如果没别的事，我先回房间了，七点过了。”张悬保持着微笑，但笑意不达眼底，像捏出来的假娃娃，笑的没有体温。她说着便站了起来，也不管封序还要说什么，转身径直就往房间去。
“等一下。”封序倏然回神，也跟着站起来，站在原地叫住张悬。
张悬停住，却没有转身，用单薄的后背，倔强地对着封序。
此刻，气氛已经很不对了，诺大的客厅有股无形且强大的气流涌动，封序隐约察觉到压力，朝四周看了圈，不禁往后退了一步，迟疑几秒，又看向张悬，边往前走边说：“你有没有想做的事情？我可以帮你。”
张悬闭上眼，心中苦笑。如果今天不谈这些，她明明是要开心地将自己找到工作的事告诉封序的，可是……她深吸了一口气，极讽刺地扯了下嘴角。屋内强大的气流迅速将她缠绕，有隐隐变黑的趋势。
帮她？是义务还是责任？张悬极轻地冷笑一声，扯了下嘴角，根本不想再做回答，就准备离开。还未动，封序已经走到了身边，声音落下来：“你喜欢太极拳，那就开家太极拳馆，怎么样？”
同一张嘴，刚才还说着冰冷又刻薄的话，此刻却温柔的像失了忆。
义务和责任两个字在张悬眼里已然是披着善意外皮，却是最厌恶的词了。所以怎么样？不怎么样！这种义务责任的关心她不需要。张悬睁开眼，斜睨他一眼，轻飘飘又带着讽刺意味道：“我看，不怎么样。”说完，大步朝前走了。
留下独自怔愣的男人在黑色气流中，陷入沉思。
张悬哪怕再气也没拿门出气，她快步走到房间门口，一拧开，跟逃似的飞速钻进房间，关上房门，当门锁发出轻轻一声“咔哒”，就像开启了泄洪闸，顷刻间，“哇”地一声，眼泪喷涌而出。
原来不被人喜欢是这种感觉，心脏揪的疼不说，还有感觉总有口气卡在胸腔里出不去，闷闷的，张悬从来没有过这种感觉，靠在门板上，哭的上气不接下气。她本以为自己不会哭的，这才是多大个事，不喜欢就不喜欢呗，她想的很开，也不是非他封序不可，可偏偏就是越这样想就越难受，眼泪也更是控制不住地往外涌。
心中也在怒吼，她才不要他廉价的义务和责任！
房间外。
封序见她进了房间，迟疑了数秒，转身就进了书房。
他走到书桌边，摁开台灯，明亮的光线瞬间照亮桌面。桌面整洁有序，还是他去美国之前收拾的。他坐了下来，似有些疲惫，靠向椅背，视线却投向了书桌的右侧上方，那里堆放着几摞资料。
封序盯着看了接近一分钟，还是坐直身子，伸手拿了过来。
资料封面上赫然写着太极拳文化流派及传播研究报告，他翻开报告，仔细研读起来。应该是因为他不了解太极拳，所以提议开间太极拳馆才会被张悬直接否定吧？想来也是太简单了，封序轻笑一声，看着资料，视线忽然滞住。
就……他方才说的话很过份吗？也没有吧？
就在一秒前，封序脑海忽然闪过张悬红着眼的画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