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晶莹，比起她对他的失望，像是更加锋利的刀刃，让他心脏碎落一地。
“我没有对你失望，我只是……”
江窈抿起双唇，将即将控制不住的呜咽阻挡在喉间。
但是滚烫的眼泪却不受控制地顺着脸颊，倾泻而下。
傅衍舟松开方才禁锢住她手腕的手，转而双手捧住江窈的脸颊，有些慌乱笨拙地擦拭她的眼泪。
其实和高中相比，他并没有她所看到的变化巨大。
比如面对她时的紧张、看她难过时的心疼、骨子里想要守护她的本能……凡是涉及江窈的每一处，统统保持着最最赤诚的初始状态。
傅衍舟没出声，只剩敛起眉头，轻柔地擦拭着江窈源源不断的眼泪。
江窈也不知道为什么明明不是那么伤心，本来也完全可以控制住的泪水，会在傅衍舟覆上手掌之后，直接决堤。
“……我只是，有些难过。”
难过我们被命运如此捉弄、难过为什么恶人没有自食恶果、难过我们身负淤泥却要拯救抛泥之人于沼泽之中。
傅衍舟一把将江窈揽入怀中，手臂紧紧地圈住她，如拥至宝。
深夜的医院四处静谧冷然，而这间办公室里，温暖尚存。
“傅医生！！”
办公室门被突然从外面打开，两人迅速分离，神色间有些窘迫。
推开门的小护士也有些尴尬：“抱歉傅医生，病人家属非要见您，我没拦住。”
江窈和傅衍舟这才注意到被护士拦在身后的中年女人。
张盛的母亲。
方才被撞破亲密的羞意瞬间冷却，江窈盯着那张和张盛相似的苍老面容，表情愈发冰冷。
“让她进来吧，你先去忙。”
傅衍舟淡淡出声，护士点了下头就离开。
张母忙不迭地进到办公室里来。
“去休息室睡会？”
江窈有些膈应，看向傅衍舟后轻轻点了点头，离开原地。
休息室的门一闭，傅衍舟已经坐在办公椅上，没什么表情地看向早已自行落座的张母。
张家不缺钱，甚至家庭也有点势力。张母保养的很不错，看着比实际年龄年轻很多。不过尽管她并没有穿金带银，但就是有一种显而易见的铜臭气。
面对把自己儿子从鬼门关拉回来的救命恩人，张母神色间不仅多了谄媚。
“傅医生，真的太感谢您了。我听护士说，您今年才二十五岁。年纪轻轻就有这么大的本事，真是太厉害了。”
傅衍舟‘嗯’了一声，没认下她的奉承。
“我一见你啊，就觉得眼熟。看来咱们也挺有缘的，这是我们家的一点心意，你别嫌弃。”
话落，张母便从包里掏出一张支票，缓缓移到傅衍舟面前。
傅衍舟没立刻反应。
早在她说‘眼熟’时，他放在桌下的手就已经紧握成拳。
刚才和江窈说话的时候脱下的白大褂，此刻挂在衣架上，在白炽灯下似反射着刺眼的光。
傅衍舟微微眯眼，看向那张数额庞大的支票，不禁嘲讽一笑。
“病人家属，”傅衍舟喉结滚动，声音低沉，“你们家的钱，这么廉价？”
张母一时没反应过来他的意思，以为他嫌少，眼神不禁多了些鄙夷。
“该给的医药费，我们自然不会少给。这些都要比医药费还多了，您——”
她话未说尽，傅衍舟却心知肚明。
他笑得更为讽刺。
他缓缓抬手，在张母鄙夷的目光中拿起那张支票。
“钱可以用来感谢救治，”他抬眼，“也可以用来摆平麻烦。”
手里的支票，随着话音的落下，一分为二。
“能堵住那些说闲话的嘴，”他和张母对视着，将支票又撕了一道，“也能掩盖一个人的所有罪责。”
“还能随随便便毁掉一个人的一生。”
张母的已经难看到极致，正僵硬地看着傅衍舟。
“这些钱……”
傅衍舟将手里已成碎片的支票抬起来，放到眼前，几乎是有些艰难的看清了上面的数额。
“比两个高中生的人生都要珍贵，我可不敢收。”
张母一下子站起来，瞪着眼晴看着傅衍舟，像是在看什么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
“你、你是谁？！”
傅衍舟嘴角的讽刺笑意，一瞬间消失殆尽，他就那样沉着脸色与张母对视着。
办公室的灯光落下，透过他棱角分明的绝美五官，那段如同今日般令她濒临崩溃的记忆纷沓而至——
-
张父狠狠拽起少年的衣领，与其瘦弱体型差距悬殊的力道，几乎将他拽离地面。
但少年脸上依旧是那副淡然的冷冽。
“你这该死的狗/崽/子，把我们小盛害成什么样了！！”
“我们张家这辈子都不会放过你！”
拍下张盛“光荣事迹”的监控画面在静音播放着，录音证据正被一名警察攥在手里，此刻他却对面前的暴行，熟视无睹。
张母的不堪入耳的辱骂和歇斯底里，一句一句地撕扯着傅衍舟的耳膜。
以往敏感的应激反应，在此刻也变得麻木。
他在一堆成年人中显得格外瘦弱，孤立无援，却又异常坚韧。
傅衍舟缓缓闭上眼，身上和脸上传来的阵阵刺骨闷痛，他却毫不在意。
好看的眉头紧皱，脑海中却不自觉地畅想着往后的美好未来。
属于江窈一个人的，美好愿景。
“我看你跟那个小/贱/蹄/子，就是活该！”
张母咆哮着，傅衍舟却猛地睁开眼，开始剧烈的挣扎起来。
衣领被死死拽着，却依旧抵抗不过少年的拼死反抗。一边挣扎，一边像是被触碰到逆鳞的恶狼，用自己仅剩的手段，或拳或挠，拼命对抗着面前满嘴污言秽语的人。最后他的衣领被撕扯的堪堪庇体，傅衍舟才从张父的手里挣脱。
他恶狠狠盯着两人，骨节突出的手被紧紧攥起，发出咯咯声。
一边的警察终于有所动作，制止了更为剧烈的行径。
证据确凿，给予张盛父母一点报复的特权，已经是临城警察们能做得最大幅度的照顾。
瘦弱苍白的少年，全过程盯着被拘押、却不服气在死命咒骂的张盛被一步步地落实判处。
玻璃铁窗隔离了暴怒的张盛和他唯一的稻草——他的父母，也隔绝了傅衍舟与江窈的噩梦和结束。
尘埃落定，傅衍舟甫一踏出监狱，就被凶猛的力道踹倒在地。
接下来，是他早已不知道经历过多少遍的麻木环节。
张父边打边骂，张母则站在一旁看着手下和张父对着一个高中生拳打脚踢，直至体无完肤。
不知道什么时候落下雨来，一群人咒骂着离去。剩傅衍舟狼狈地躺在地上，雨水与他浑身的血混合，生生将一方草地染成血色。
雨丝模糊了他的视线，大脑却不自觉地回放着过往的一幕幕。
他想起那一场场的暴虐中，以身涉险、小心谨慎留下来的证据……想起外公心疼的质问和大发雷霆……想起张盛暴跳如雷却无可奈何、恶狠狠的目光……
想起某个午后，微风拂过，女孩发丝的清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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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那时候在想：为什么下地狱的，不是你们这些烂/种？”
“你说现在，算不算因果循环、报应不爽？”
红血丝布满傅衍舟的双眼，眼里的恨意几乎要喷发而出。
张母在急促呼吸着，听到现在，早就已经认出傅衍舟的身份。
想到当初那个破釜沉舟的少年，方才还优雅的脸上，此刻多了慌乱：“你想做什么？！我告诉你，你这是违法的！”
“你要是敢再对我们家小盛做什么，我做鬼都不会放过你！”
傅衍舟没什么表情：“作为一名医生，我已经做好了我该做的，把他的命捡了回来。”
“不过，他剩下的命是好是坏，谁说得准呢？”
几乎是话音刚落，又是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又是方才过来的那个护士：“不好了傅医生，病人突然脑内出血！”
张母脸上的惊恐更甚：“……是你！是你干的对不对？！”
傅衍舟冷冷看她一眼，转而对护士冷静回答：“准备手术吧，脑科的刘医生主刀。”
护士点点头离开，张母也着急忙慌地跟着跑到ICU里，看着已经开始忙碌的人群，突然觉得对于此刻的她们来说，在傅衍舟面前，都是如此的渺小和无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