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冲动
江百舸下意识地侧过脸瞥了于知渔一眼，她应该捕捉到了新思路，正奋笔疾书地写着什么，完全没注意到他的动作。
他认为于知渔知道这件事后会觉得尴尬，所以他又轻轻抽出第二本。
可惜，第二本书的扉页里夹着另一张签名照。
第三本也是如此。但它与前两本不同，江百舸伸手摩挲了一下封面。
“《内科学》……”他在心中默念。
书很旧，翻页的时候力气稍重点就会散架。江百舸略略翻过，映入眼帘的是密密麻麻新旧不一的笔记，于知渔肯定翻来覆去读过无数次。
这样做算窥探别人隐私，江百舸把三本书还原回之前的位置。楼下的于知渔又遇到瓶颈，双手托腮，满脸颓唐。她心有所感，慢慢抬头往上看，而江百舸站在二楼扶手处往下看，两个人的目光撞了个满怀。
于知渔心里压得都是课题的事，尚未腾出余处安置江百舸，更别提解析他复杂的眼神，只朝他浅浅一笑，继续低头思考问题。
过了一会儿，于知渔又一次被他的注视夺走注意力，便说：“你要是无聊，可以看……”她突然止住话头，想了想才说：“算了，你要是无聊可以下来帮我。”
“好啊。”江百舸毫不犹豫地答应了，他走下来，问：“需要我做什么？”
于知渔指指这几天的奋斗成果，“读出来，我看看哪里需要改。”她总觉得自己的用词还不够确切，找人念一遍，自己用耳朵听，或许能新的收获。
江百舸把屏幕朝向自己，先快速过了一遍才说：“内容我看不懂，断句可能断不对。”
“没关系，我对江老师的台词功底有信心。”于知渔的后脑勺已经贴在了沙发上，整个人成放松状态，“开始吧。”
江百舸从题目开始念，大标题还没念完就被于知渔出声打断。
“停——‘和机制研究’不好，‘及机制研究’怎么样？”不等江百舸开口她就自己回答了这个问题：“还是用‘及’更好。”她凑上前改掉“和”字，示意江百舸继续。
于是他又从题目开始读，每读几句就会被打断。有些地方他能觉察到不对，便自觉停下反复读；有些地方他没觉得有任何不妥，但于知渔总能找出不流畅不通顺搭配不当的地方，有些细节还会仔细推敲。她沉迷于这种查漏补缺、追求完美的过程，当他们无意中找到一处逻辑漏洞时，于知渔说了句“太好了”。
“太好了？”江百舸觉得有趣：“不需要大改吗？”
“要的。但现在发现了总比交上去被评委发现的好。”困意袭来，于知渔打了个哈欠。
“快三点了。”江百舸提醒她：“你不是说明天要去参加师姐的婚礼吗？”
于知渔拍拍脑袋，颇为懊恼：“今晚太兴奋了，明天起不来怎么办？”
“赶紧睡吧。”江百舸也伸出手敲敲她另一边的脑壳，催促道。
于知渔捂住脑袋跑去洗漱，她的腿又坐麻了，跑起来七扭八歪。
闭上眼睛之前，于知渔躺在沙发上问楼上的江百舸他自己怎么安排明天的午餐。
“我……要吃……可乐。”他迷迷糊糊地说出自己的想法。
结婚的是于知渔硕士期间的大师姐，她代表他们整个课题组去送祝福。大师姐原本邀请导师来当证婚人，可惜那天是手术日，手术病人都是一周前定好的，只能派于知渔作为代表出席。
于知渔入学的时候，大师姐读研三，毕业后没有选择继续读博，自然也无法留院。不过她在这里找了一家不出名的二甲医院呆着，钱够花，日子也清闲。她的丈夫也是那家医院的职工，据说是黄金行政岗。
老师包了厚厚的红包，他们这些做师弟师妹的也凑钱给大师姐买了礼物，远在北美的二师兄（猪八戒的名号响当当）还录了祝福视频发给于知渔，请她务必在婚礼现场投屏。
“我才不上当呢！”她吐槽道：“肯定又是你找人录得土味视频。”
去年导师生日，二师兄找了十多个黑人壮汉给导师录生日祝福歌，当场创飞所有人。
二师兄在西半球的笑声，她在东半球都听到了。
于知渔到得早，大师姐拉过她的手，向丈夫介绍：“这是我老师最骄傲的学生。”
“不不不，不敢当不敢当。”于知渔连忙否认：“有师姐珠玉在前……”
“咱们组还是周三做手术吗？毕业太久，我把这事给忘了。”
于知渔递上红封，开解她：“老师想协调的，恰巧其他老师都有事。不过你放心，老师人没到，红包可少不了。”
她被安排前排的主桌坐着，桌上其他人都是师姐的亲戚，她一个也不认识。简单寒暄了一番后，她把注意力全都集中在师姐身上。
婚礼流程千篇一律，新郎先入场，新娘的父亲牵着新娘入场，新娘的父亲把新娘的手交给新郎，新郎新娘宣誓，交换戒指，新郎新娘接吻，然后改称呼，双方父母给红包。于知渔还是看得津津有味，她喜好从第三视角窥视别人的人生，这是她观察这个世界的方式。师姐笑意盈盈，现在的她应该是幸福的吧，
于知渔想，她希望师姐会永远幸福。
他们没有请伴郎伴娘，到了扔手捧花的环节，师姐环顾台下，把捧□□直抛向于知渔。
她本能反应是躲开，但仍伸手接住了它。师姐笑着朝她竖起拇指，在众人的起哄声中，她嘴角也轻松勾起。
江百舸的私人助理何凯来公寓给他送换洗衣物，告诉他事情处理得差不多了。另一位当事人——传闻中被江百舸侵犯的女演员——沉默两天后终于发声，证明江百舸当时和自己并无身体接触，并声称要起诉造谣者；江百舸的团队也快速跟上，放出其他角度的更清晰的监控视频，彻底还了他一个清白。不过下场的势力不止一股，还有人硬要给他扣“法制咖”的帽子，各种以“听说”开头的谣言满天飞。
“休息差不多就重新开工吧。”何凯说：“该露露脸让公众看看你的态度了。”
“明天，明天就回去。”江百舸死咬住三天假不放。
“到时候骂你耍大牌，别怪我今天没有提醒你啊。”
他关上门，彻底隔断外界的嘈杂和烦扰。小小的loft里只有他一人，于知渔是下午四点出门的，现在是晚上十点，酒席也该散了吧。
于知渔带着捧花回家，江百舸原本坐在沙发上发呆，见她回来连忙迎上去。
“哟，你带着新娘的祝福回来了。”江百舸从她手中接过花束把玩。
“祝福？不一定吧。”于知渔换好拖鞋，把大衣挂起来。
“那你为什么要接它？”
“我担心花瓣掉到地上摔碎了。”她从他手中拿回捧花，开始找地方安置它们。
江百舸愣在当场，喃喃自语：“可是，这是仿真花啊……”
于知渔在酒席上喝了点酒，她酒量不好，脑袋昏沉沉的，婚礼上的喧闹声还停留在耳边，她有气无力地瘫坐下来，呼气声略重。
江百舸看出她兴致不高，便陪她干坐着。两个人就这样坐了许久，于知渔脑子清醒了些，她发觉江百舸正目不转睛地看着她，侧过脸探究。
“你怎么了？”他嗓音低沉有磁性，能把标书读得像诗，如今在被酒精蛊惑的于知渔眼里格外性感。
江百舸见她不说话，又问：“是遇到不开心的事了吗？”
于知渔依旧沉默着，但她摇了摇头。她清楚地知道，她不该也不能诉说当下复杂的心绪，不会有人想听的。她必须把纠结、无助和孤独埋在心里，以免被嘲笑怯弱。
她望着江百舸的眼睛里有坚定，坚定背后藏着失落。
江百舸突然想做一件事，冲动且不计后果。
显然，对方比他更冲动，动作比他快了一步。
于知渔身体前倾，拽住江百舸的衣领，闭着眼吻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