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伊甸园
窗户一直敞开着，于知渔把手敛进袖中。她的心在发抖，她听见自己用一贯平淡到缺乏感情的声线说：“她们肯定很开心。”
江百舸笑了笑：“这是我的工作。”
“那么你，陷害过别人吗？”于知渔轻声问。
江百舸没想到她会问这个问题，惊讶地与她对视。这是他和于知渔第一次长时间的对视，从前的每次对视，于知渔总是第一个移开目光的人，犹如林中幼鹿，好奇却胆怯。但现在，她目光灼灼，直直地刺向他，誓要将他看穿，看透。
“从前没有，以后也不会。”他能做到问心无愧。
于知渔又恢复了从前那般漫不经心的神态，她调侃江百舸：“江老师也是有风骨的。”
“一路走来，自保足以。”
于知渔握紧了藏在袖中的手，她清楚江百舸云淡风轻之下都隐藏着什么狂风暴雨。江百舸不提，她也不愿多言。
“味道好像没那么重了。”江百舸注意到她蜷缩进袖子里的手，“我把窗子关上吧。”
于知渔说：“且慢！还有，再等等……”
“你早就适应这个味道了吧。”江百舸毫不留情地戳穿她。
于知渔拿他没辙，只好拿起香水到处喷。眼看瓶子快见底了，江百舸忍无可忍：“虽然这是我最喜欢的味道，但是闻多了也会反胃。”
“嗯，浓度高了有毒。”她举起瓶子看了看余量，感叹道：“快没了？我真奢侈啊……”
江百舸不以为意，他是因为喜欢这款香水才接了全品牌的代言，“不是还有存货吗？用完了跟我说，我让他们给你寄。”
于知渔突然想起网上冲浪时刷到的评论，背过身偷笑。江百舸看着于知渔微微颤抖的肩膀，有些摸不着头脑：“你怎么了？”
“没事。”她摆了摆手，可惜表情控制失败。
“到底怎么啦？”
“没事！”
她拎起自己买的菜跑到厨房，江百舸问：“晚上吃什么？”
“火锅。”于知渔开始收拾东西，突然，她停下手中的活，问江百舸：“你是不是要控制体重，所以吃不了？”
江百舸这样回答她：“对。所以你愧疚吗？”
“怎么会呢。”于知渔继续择菜，眉眼弯弯，笑意盈盈：“正好是鸳鸯锅。辣的我自己吃，另一半留给你清水煮菜。”
江百舸赶紧说：“我能吃我能吃，控制啥体重，这几天我要放开了吃。”
“喔，我以为你吃榴莲吃饱了呢。”
“哪够呀，我再去开一个。”
“滚出去啊啊啊啊——”
于知渔择菜，江百舸洗菜，于知渔调锅底拌小料，江百舸切肉。等大功告成，菜品摆了满满一桌子，让人成就感爆棚。于知渔疯狂锤打自己的腰，感叹：“做饭是真的累。”
江百舸在旁边提醒她：“更累的难道不是洗碗吗？”
“这种煞风景的话，咱们吃完再说吧。”于知渔朝他假笑了一下，打开手机拍照，“很久没有认真吃饭了，我要发给妈妈看。”
于妈妈回复得很快，关注点也不一样。
“渔渔，和谁一起吃饭呢？”
于知渔兴奋上头，把这事给忘了。经过女儿这些年坚持不懈地洗脑，于妈妈已经彻底放弃催婚这件事了，声称要顺其自然。两双筷子摆在桌子上，妈妈很难不自然而然联想到什么。
她飞快地打字：“是姜宝啦。请她过来帮我改改标书，这会儿下楼买酒去了。”她先行一步堵住妈妈的后招——打视频电话，好在妈妈知道于知渔社交圈子狭小，拥有三重buff，即本科同学＋硕士同学+本院同事的姜潭是她最好的朋友，两个人经常凑到一起逛街吃好吃的。
“唉，你们两个姑娘眼里就只有吃。”妈妈果然没有起疑，于知渔长长地松了口气。在她和妈妈斗智斗勇的时候，江百舸已经把涮好的肉堆在了她的盘子里。于知渔夹起一筷子塞进嘴里，香得她眯起了眼睛。
“这么紧张吗？”江百舸很好奇，他全程目睹于知渔精彩的变脸。
“要是让妈妈知道我和一个男的在家里吃饭，她会崩溃的。”
江百舸还记得于妈妈说他的粉丝，“我也不行吗？”
“你就更不行了！”于知渔瞪大双眼，话里添加了一些魔幻现实主义的成分：“她肯定更崩溃，因为这很离谱。这么离谱的事居然会发生在我身上，这个世界到底怎么了？”
“真可怜啊。”江百舸努力配合她演出：“这么离谱的事偏偏让你碰上了。”
“是呀是呀。”于知渔将盘子里的肉一扫而光，举起筷子虎视眈眈地盯着锅里翻滚的鸭血。
隔着火锅上方弥漫的水汽，江百舸问于知渔：“很离谱……吗？”
于知渔原本盯着一块翻滚在红油中的鸭血，准备再煮十秒就下手打捞。江百舸声音很轻，她并没有听清，随口追问了一句：“你说什么？”
“我说，你觉得我们现在这样……”江百舸比划了一下，“很离谱吗。”
汤中鼓起一个大油泡，诱人的鸭血剧烈颠簸了几下，消失了。
于知渔望向他，表情慢慢变得严肃认真。她思考了一会儿才说：“是的，因为我们本来就是生活在两个世界里的人啊。”
“我来这里，你不高兴？”
她否认地干脆：“不至于，只是不习惯而已。”
江百舸还想说什么，话到嘴边却被于知渔截住。
“赶紧捞吧，再煮就老了。”
于知渔对洗碗的憎恶程度和榴莲在同一级别，江百舸被强行打上了“万恶之源”的烙印，靠获得洗碗券来赎罪。于知渔站在他身后督工，眼前这人如此娴熟……电光火石间，于知渔又联想到之前冲浪时刷到的言论，接着就开始放肆大笑。
“你到底在笑什么啊？”江百舸被她时不时犯病给整懵了，“真的挺吓人。”
“不能告诉你。”于知渔正经不过一秒钟，又笑了起来。
江百舸无奈叹气。
“不是我不想，是我实在说不出口。”她向江百舸坦诚：“等我先过了自己这一关，再告诉你。”
晚餐后，于知渔照例开始一天的工作。但她看见江百舸无所事事的模样就生气，挥手赶他去楼上呆着，“天亮之前别下来了。”
没成想江百舸和她并不在一个频道上：“我睡沙发吧。”
“啊？”于知渔怔了怔，反问：“你睡沙发的话，我在哪儿学习啊。”
江百舸被她问住了，开始认真思考这个问题：“你看餐桌怎么样？”
“不怎么样。”于知渔没好气地回答：“让你睡你就睡，我的地盘听我的。”她发现江百舸还在犹豫，又补了一句“别跟我客气”。
“好吧。”他听话地上楼，躺下，翻身。
于知渔松了口气。人一学习就会烦躁，头顶上还有一道目光时不时投向自己。她噼里啪啦敲着键盘，头也不抬就发号施令：“你，朝那边睡。”
江百舸又翻了个身。为了摆脱外嘈杂的声音，寻求内心的安宁，除了点榴莲外卖的时候，他的手机一直处于关机状态。所以现在……稍微有点无聊。于知渔有工作要忙，没办法陪他打发时间。
床头柜上摞了几本书，江百舸随意翻开最上面的一本，于知渔只看了一半，里面夹了张书签。
书签有些眼熟，是三年前自己送给于妈妈的签名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