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玫最后也没睡多久，就有一个不认识的大娘扯了件旧袄子来寻她。
“哎哟，还好你醒着。”，大娘把乔玫拉起来，手脚麻利地给她披上袄子，拉着她就要往家走。
乔玫虽然不认识大娘，但不妨碍她套话啊。
“慢点呗，我脑袋晕。”，乔玫抓着大娘的手腕，声音虚的不行。
大娘恐怕也是怕她晕了讹人，脚步放慢了不说，还贴心地问她冷不冷。
“冷啊，我腿都在打颤呢。”，乔玫从来不知道什么叫客套，当即就看到大娘嘴皮子抽了抽。
她也没当回事，摸着身上那件袄子，心里盘算着内里缝的是什么，怎么一点也不挡风呢。
心里这么想，她也就这么问了。
“你还有心思想这些呢。”，大娘怪笑一声：“你妈和你奶干起来了，这会儿大队长还在你家调节呢。”
乔玫倒吸口气，止了脚步死活不肯再走了：“我身子这么虚，万一过去被误伤怎么办，不去不去，我要回大爷家里睡觉。”
“你个没良心的死孩子。”，大娘嘴上这么说，但脸上幸灾乐祸的笑容却直咧咧显摆给乔玫看了。
“大娘，你笑啥？”，乔玫大胆发问。
大娘立刻收了笑容，面无表情地扯住乔玫的手腕往前走：“得了，赶紧跟我回去，大队长指着名叫你去的。”
“哟，这还有我的事儿呢。”，乔玫也不挣扎了，乖乖跟着往前走，顺便听几耳朵大娘数落自家奶奶的酸话。
看来乔女士的便宜奶奶在村里混的不咋地啊。
乔玫脸上无波澜，心里笑开了花。
李家大门口聚了不少乡里乡亲，寒风凛冽，还下着小雨，也是辛苦了这些吃了一嘴瓜的热心村民了。
“大队长，我把望弟给带回来了。”，大娘一嗓子吼得众人自动开道，乔玫就在村民们放光的眼神中走进了自家的院子。
“哎哟喂，大队长，你说说看，这死丫头明明好好的，不缺胳膊不缺腿，大队长你评评理，我这个搅家的儿媳妇是不是闹腾得太过了？”
【哼，说的多严重似的，还不是睡一觉就好了，白瞎我那一块钱。】
乔玫微微睁大眼睛，她敢确信，刚刚这老太太没张嘴，可她却清清楚楚听见了她的声音。
乔玫环顾一圈，见众人都没有反应，却不怀疑刚刚是误听。
这事儿虽然看起来很荒谬，却正好能解释她昏迷的时候听到的那些割裂的对话。
乔曼温见到乔玫就直抹眼泪，期期艾艾，好不可怜。把站在一旁的李有粮看得，城墙厚的脸皮上都有了一丝愧疚。
“大队长，这……你看，这妮子人好好的，这事儿就这么算了呗。”
【娘也不是故意的，她只是穷怕了，不舍得给望弟看病而已，怎么能怪她呢。】
【可是招娣她……哎，到底刚刚小产，回头我求求娘，给望弟吃几口蛋羹，这总不能再闹了吧。】
大队长李爱国方正的国字脸上写满严肃：“你们家今天闹这么一出，整个大队的人替你们找孩子，是不是也要给大家伙一个交代？”
“要什么交代？”，李老太懵了，这村里人帮个忙找个人不都是寻常事吗，谁家招呼一声还能当没听见？你帮我我帮你，再正常不过的事了。
李爱国冷哼一声：“你要说你家孙女是出了事，那大家伙帮你责无旁贷。可你自己看看，你们家闹的是什么事？”
“一个六岁的女娃，下着暴雨被你这个黑心的奶奶赶出去割猪草，你说不是诚心的哪个信？平日里，你家两个孙子满村疯玩，但你家三个丫头小小年纪就下田干活，哪个没有看在眼里？”
乔玫若有所思地听着，身后的村民们也跟着指指点点。
在这个年代，大家伙过得都是苦日子，谁家都看中能干活的劳力，可也没见谁家像李老太这样重男轻女的。
平日里非打即骂，别人家的小女孩虽然也干活，却只是挖挖野菜，割猪草抓虫子喂家禽而已。
哪里像李家老太太这样，逼的三个还没长到大人半腰高的小丫头片子下田种地的。
乔曼温抹着眼泪走出来，确保站在屋外看热闹的村民们能一眼看到的位置，哭得梨花带雨，但丝毫不影响她阴阳怪气的速度。
“大队长，今天我去找你，也是想让你劝劝老太太对孙女好点，不管怎么说，这都是她的嫡亲血脉，就算不是男孩，也是她亲儿子的亲生孩子啊。”
“这会子寒冬腊月的，外边哪里还有猪草啊，可我婆婆非要逼着望弟这丫头出去，不就是打量着这丫头胆子小，不敢违背她的命令，明晃晃地磋磨亲孙女嘛！”
吃瓜的众人纷纷点头，如今这天气，谁家舍得孩子出门遭罪。何况连大人都快歇工了，只等着过几天天晴最后把冬麦播种完，就能好好歇一歇了。
忙上这一年，再过半个月家家都要吃年夜饭了，队里也是商量着赶在腊月最后一天之前把猪杀了，这么多大人在，喂头猪而已，哪里还需要一个小丫头冒着大雨跑出去割草。
乔曼温哭得凄凄惨惨：“大队长，您要是不救救望弟，这丫头是活不下去了啊——”
李老太是一刻也听不得她的危言耸听，但每次想张嘴的时候，都被大队长一个眼刀给吓得缩回去。
边在心里骂，李老太边用眼刀剐亲儿子和她口中的恶媳妇，可惜两人谁都没把注意力放在她身上。
最后，她终于找到一颗软柿子，狠狠瞪了乔玫一眼。
乔玫缩了缩脖子，这老太太可真生猛，一边喊着老头子，一边心里骂的忒脏，她都不好意思复述出来。
“大队长，我想要的不多，我只是想求求你，好好跟我婆婆说说道理，让她不要再逼着望弟下地了，这么小的孩子，生生被锄头压得直不起腰啊！”
乔曼温说着就要跪下去，这哪里了得，大队长赶忙扯住她的手臂。乔曼温哭得更大声了，歪着头，散乱的头发糊了一脸，却正正好把她通红的眼睛露给外人看。
乔玫摸了摸鼻子，李老太已经在问候自家老娘的祖宗十八代了。
“乡亲们，大家给我评评理啊，我家望弟病成这样，我婆婆却连买药钱都不肯出，她是想生生逼死我的孩子啊。”
“你胡说八道！”，李老太猛地跳出来，直接滚到了地上。
看得乔玫一阵咂舌，这种天气，地上潮的很，老太太滚上一圈，身上可就不光只是有灰了。她这身衣服在这个连洗衣粉都吝啬的年代，可咋洗诶。
她替对方着想的功夫，李老太已经滚到她脚边，在她惊恐的目光中，一把扯住她的脚腕。
“望弟，你说说，奶奶对你好不好？”
乔玫呆愣愣望着她，什么反应都没有。
李老太毫不慌张：“大队长你看，她都没反对，你可不能瞎听乔招娣污蔑我。”
乔玫眼看着自己老娘眉毛一挑，知道她这是要开始了，连忙蹲下身，拼命摇头，还时不时回过头对着众人指自己的耳朵。
要不说肚子里的蛔虫呢，乔曼温立刻会意，挣脱开大队长扶她的手，甩着眼泪就扑到乔玫身前，甚至不动声色地踢了李老太一脚。
“我可怜的孩子……我可怜的孩子哟……”，乔曼温抱着乔玫呜呜地哭：“望弟烧太久，醒过来的时候耳朵就听不见了，吃了一副药才好一点，望弟啊，你这是又听不见了吗？”
乔玫捂着脸一言不发，好似什么都听不见似的。只是在乔曼温又给大家科普了发烧后遗症的时候突然“嗷呜”一声，拉扯着自己的耳朵狠狠嘶吼。
这一声可把众人吓坏了。
“这，这孩子可怜啊。”，刚刚送乔玫回来的大娘跟大伙儿说着：“你们不知道哟，我给她穿衣服的时候，摸到的真就是一把骨头哦，就像是平日里不给吃饭一样，可怜哟。”
很快有人问：“真的假的？”
大娘撇着嘴：“我还能说谎吗，这李桂芬是真不做人，我从前就说她心肠坏，你们还不信。”
问话的人讪讪：“谁让你们从小就掐架，我哪知道她这人真这样呢。”
大娘直摇头：“你都不晓得，望弟这丫头我去接她那会儿还能说两句话呢，这是又给刺激到了，听不见声了吧。”
“不会真成聋子吧。”，有人惋惜地说。
“这以后谁敢要她啊。”，有人说风凉话。
“那李桂芬不得哭死，彩礼都收不到，还得倒贴口粮。”，有人嗤笑。
“都别吵吵了！”
大队长一声令下，吵吵嚷嚷的人群总算安静了一些。
乔曼温抱着乔玫哭得呜呜咽咽，好不可怜。李老太还在地上打滚，嘴里喷着一些不干不净的说词，嗷呜嗷呜假哭半天，愣是一滴眼泪都没有掉下来。
大队长摸出旱烟抽上，深深吸一口：“今天我给咱大队下个规矩，八岁以下的娃娃不准下地。就是把活干完了，我都不会算他一分的工分。”
“你们有意见吗？”，李爱国黑着脸环视周围看热闹的人群。
原本还有人想说点什么的，但看大队长这副表情，也不敢在这个时候触霉头。
其他人对此也是无可无不可，大多数人家也不会让那么小的孩子下地干活，更何况大队长也没禁止那些小娃娃干些轻省细碎的活。
“行，咱们听大队长的！”，一个脸盘圆润的婶子说道。
她家里不缺那几口吃的，也疼孩子，就是没有大队长下死令，也不至于这么折腾孩子。
端着碗出来看热闹的大娘，吸溜着碗里的玉米糊糊，砸吧一声探过头：“自家孩子自家疼，谁真舍得那么小的娃娃受苦哟。”
说话的时候还拿眼睛撇李老太，气得她就要扑去撕了大娘的嘴，好在大队长及时拦住了。
李爱国瞪着李有粮：“还不赶紧把你老娘拉走！”
李有粮再是愚孝，也不敢在这个关头忤逆大队长的意思。
大队长盯着李老太哼一声，又摇摇头：“婶儿，我今天可和你说清楚了。我今天禁止小娃娃下地，那我就说到做到。”
“要是我看见哪家的小娃娃去给他们家好手好脚的大人帮忙，那我这个不称职的大队长可不给工分的。”
李爱国冷哼一声，盯着李老太要杀人的眼神，几乎警告：“我就当是娃娃给大队干的好人好事，大人该干的活要么自己补完，要么工分就干脆别要。”
李老太在大队长一声声的冷语下脸色煞白，抱着李有粮的胳膊瞪着老眼，这下没装，是真的要哭出来了。
他们家三个六岁的女娃为什么要下地干活，还不是给她这个奶奶干的。从前她们姐妹仨的娘没生出男娃的时候，倒是肯低眉顺眼把婆婆的活儿一起干了。
自从生下金孙，一个一个就有了小心思，干活也开始耍起了心眼子。要不然她哪至于厚着脸皮让那么小的女娃去下地。
夭寿了，老了老了，还没过几天好日子，就要一夜回到解放前。
舒服了这几年，李老太哪里还肯老实下地干活。
【哼，先服个软，过几天找个由头让老三媳妇去下地，谁让她生的小赔钱货惹出这些事】
缩在乔曼温怀里的乔玫眼神变冷，这老太太可真是满肚子坏水，到这个关头也不觉得自己有一点错。
她悄悄拍了拍乔曼温的后背，乔女士会意，站起来抹干眼泪，深深给大队长鞠了一躬。
她是真心实意的，要不是大队长秉性正直，就凭李家村里这些弯弯绕绕的亲戚关系，他还是李家人的堂亲呢。但凡他不插手，也没人会说什么风凉话。
但她这一动作可把大队长吓了一跳，慌忙让旁边的婶子把她拉起来，自己再次严厉地看向李老太。
“婶儿，望弟这次受了大罪，这十天半个月里就得好好养身子。该去医院就去，该补身子就补。”
“现在妇女能顶半边天了，要再让我知道你重男轻女，那就要好好改造一下你低级的思想觉悟了。”
这话一出口，顿时把李老太吓得一哆嗦。那事儿刚结束，这会儿大家都风声鹤唳呢，就是她这个刁钻的老太太也受不得这顶大帽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