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渴……渴……”
老旧的横梁上布满蜘蛛网，乔玫的眼皮堪堪只掀开了一条缝。脊背好似依旧还抵在湿滑泥泞的地里，乔玫艰难的眨了眨眼睛，眼前分不清虚实的场景再次错乱，她只觉得鼻腔里被灌了水，几欲窒息的感觉袭来。
在把人皮肤砸的生疼的暴雨下咳嗽良久，乔玫几乎把肺咳出来，喉腔弥漫起一丝腥甜，她忍着喉咙与身上的疼痛，仰起头看去，激烈的暴雨却噼里啪啦砸得她几乎睁不开眼。
头顶的房梁消失了……不对，这里也不是她回的老家。
乔玫的后背瞬间爬上一层鸡皮疙瘩，手脚并用地站起来，手上糊了一层泥水也不在意。
站起的一瞬间，乔玫忽然意识到有一些不对劲，她的手脚都变短了，现在的她站起来都不比草丛高上多少，以她的认知来看也不过是五六岁的孩子身高。她又低头看那身被暴雨打湿，紧紧贴在身上的旧衣服，满是补丁，就像抹布一样。
雨势太大，不容乔玫想太多，只能顺着草丛间被人为踩出的“路”，踉踉跄跄地往外走。
骨瘦嶙峋的手扒开野草的时候，那好似刀片般锋利的草给她的皮肤上割开一道道细小的口子，身上有种又痒又疼的感觉。
一路走，终于走出了草地，视线开阔起来，她走到了泥泞的泥水路上。远处的房子顶上有黑烟从烟囱里窜出来，又被雨水与大风刮得歪歪扭扭。
“有粮家的大丫头在这里！快过来！找到了！”
乔玫望着冲她跑来的人影，眼前一黑，一头栽倒在地上。
……
鼻腔里再次感受到被灌了水的酸爽感，乔玫猛地坐起，咳得只差没把肺给吐出来。
苦……好苦的味道。
眼前终于亮堂起来，乔玫像濒死的鱼一样粗重喘息着，喉咙内干的好似要龟裂开了。
堂屋大门被人推开了，泻进些许光亮。
有人踏着沉沉的脚步声跑了进来，乔玫感觉到嘴唇上被水湿润了，很快她的身体做出下意识的反应，拔起像被灌了铅的手臂，鸡爪一样的手掌死死抓住碗边，喝水的动作从无意识的吞咽变成大口大口的往下灌。
“哎哟，你这孩子，刚给你喂下去全给吐出来了。”
乔玫喝完那杯水，又被人捏着鼻子灌下一碗苦药后，她的意识才算是清醒了。她抓着身上那条重到快要把她压得喘不过气的旧棉被，趴在床沿边张大嘴就欲吐。
只可惜肚子里没有油水，更没有米粮。她呕的喉咙发疼，也只吐出了几口混着水的草药汤。
“哎哟，这可不兴吐的。”，喂她药的人死死捂住她的嘴巴，心疼坏了：“你都吐了一副药了，再吐一副，你妈付的药钱可就要不够了啊。”
乔玫呕了一声，又把涌到喉咙处的草药汤咽了下去，手脚扑腾起来，捂着她嘴巴的葛老头才松开手。
“你躺着，别乱动。”，葛老头摸了摸乔玫的额头，才慢慢走到门后边，取了簸箕，又从灶台下的烧火口挖了一大簸箕的草木灰，跑回来倒在乔玫床边，溅起来的灰引得她又是一阵咳嗽。
看着老头扫地的动作，乔玫抿了抿唇，眼神在老头身上的粗布衣服上流连一会儿，又低头看向那块裹着自己的，散发着异味的旧被子。
被单也是粗布做的，还有不少地方打了补丁，有几处又破了没来得及缝，、漏出里边发黑发硬的旧棉絮。
乔玫掐了掐手心，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爷爷，我这是怎么了？”
“你怎么了？”，老头冷哼一声，弯着腰把簸箕放回门后边：“你发高烧了，再晚点脑子都要烧坏了。”
乔玫对着他讪笑，葛老头本也不是对这个小丫头发脾气，盯着乔玫裹紧被子躺好，语气已经好了很多。
“你说你这个小丫头，那么大的暴雨，大人都躲屋子里了，你怎么敢一个人跑出去割猪草的？”
“这也幸亏是你妈发现你不见了，求人去找你，否则你要是被冲进河里，或是晕在哪个角落里，那谁还能找得到你？”
“嘿嘿。”，乔玫搞不清状况，只能继续腆着脸笑：“下次不会啦。”
突然想到半晕迷半清醒的时候听到的声音，乔玫又试探地问葛老头：“爷爷，我妈呢？”
“你妈回去给你煮小米粥了，你别想那么多，刚有点退烧，赶紧再睡会儿。”
葛老头没说的是，乔招娣回去恐怕是要和李家的老太婆打一仗的，就凭李老太平日里对孙女克扣的那个样子，这一次肯出钱给孩子看病都已经是扒她一层皮了，再要她出精细粮给孙女补身子，那不得窜上天去骂人。
也就是乔玫还不熟悉环境，听他这么说就真的闭上眼睡觉了。但凡是从前的李望弟还在，听到这话哪里还敢躺着，外面就是下大雨都得回去跪着求奶奶别打妈妈。
只不过从前李望弟的妈妈也不会给她争好东西就是了。
这次同样出乎葛老头的预料，乔玫还没躺一会儿，屋门就被敲响了。
“进来吧！”，葛老头大喊一声。
院子门没有关，就是特意等着乔招娣回来，倒是没想到她回来的这么快。
要葛老头的想法，乔招娣能在晚饭后偷偷给乔玫拿来一个黑窝窝头就不错了。
乔招娣推开门，外边的水汽跟着她一起窜了进来，她怕屋子里进了凉气，关门的动作很快，身上的衣服被小雨打的微湿。
乔老头抓起破了洞的蒲扇，就直接往外走：“你们娘俩说话吧，我出去熬药了，刚刚这丫头喝的药汤全让她给吐出来了，浪费哟。”
这是找借口，他只是不好单独和年轻媳妇呆在一间屋子里，这个年代传出去不好听。
“葛叔，谢谢啊。”乔招娣胸口还护着一只瓷碗，碗口被一只破了口子的盘子盖住，倒是没让米汤里进雨水。
她坐到床边，把粥碗塞到乔玫手里的时候，乔玫的肚子没忍住叫了起来。
虽然是再简单不过的米汤，甚至可以说是一碗见不着多少米的白水，但饿了不知道多久的乔玫还是一把接过，咕噜咕噜把还有些烫的米汤都给喝完了。
那一碗基本都是水，压根不顶饱，可喉腔里还泛着暖洋洋的米香味，乔玫第一次觉得米汤是这么好喝，没忍住舔了舔嘴唇。
“还有吗？”，她扑闪着亮晶晶的眼眸望向乔招娣，这一招对她亲妈最管用，也不知道对于面前的便宜妈有没有用。
不过就一碗米汤，应该不会拒绝吧。
乔玫眼里的谄媚都快溢出来了：“妈，我没吃饱。”
乔招娣看着她，下意识就勾起嘴角，揉起她杂草一样的脑袋，嘴里的话毫不客气：“这点都是你老娘闹一大通才得来的，哪有那么多。”
说完她又愣住了，这是她对自己女儿乔玫说话时习惯的口气，可眼前的不是乔玫，是从前的自己。
乔招娣在乔玫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眯起眼睛，上下打量了她一圈。
“你？”，乔招娣扣着乔玫的脑袋，对上她眼里饱含清澈的愚蠢，心中微微一跳。
乔招娣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望弟啊，你还想吃点什么？”
乔玫完全没察觉到面前这人话里的陷阱，毕竟她也还没搞清楚这里到底是哪里，只是看起来大家都很穷的样子。
她琢磨着，试探开口：“我……我想吃碗面，青菜挂面就好。”
乔招娣眼神立刻就变了，眼底充沛的爱意瞬间消失：“你？”
她上下打量一圈，无比确信这绝对不会是自己，脑袋里莫名想起了乔玫拉着自己看的那些穿越小说。
难道被夺舍了？毕竟她自己都穿越了，谁知道别人会怎么样。
可是看着她那莫名熟悉的眼神，她心里不确定的想法却又浮了上来。
乔招娣眉毛一横，眼神锋利：“乔玫，我数到三，一、二……”
“我招！我招！”
乔玫说完也愣了，飞快扒开身上的旧棉被，手脚并用的抓住乔招娣一阵研究：“我的妈呀？我的妈呀……”
“是你的妈没错！”，乔招娣拍开乔玫的手，再次缓和下来的语气里带上了欣喜与惊讶：“玫玫，你怎么也穿越了？”
说完她的语气又变失落了：“你好不容易给我考上的大学，都快毕业了，你……我们家的房子才还完贷款，你也过来了可咋整，而且我银行账户里头的钱还没花完，你怎么就跟着我一起过来了呢。”
抚着乔玫后背的手一下一下轻轻地拍：“这个年代多苦呀，你要是还在现代多好。”
“嗨，咱俩谁跟谁呀！”，乔玫毫不脸红地往乔女士怀里钻：“跟着你咋会吃苦，你给别人苦头吃还差不多嘞。”
乔招娣，也就是乔曼温眼神复杂，轻轻叹口气，拍着女儿的背，也没忘了去探她的额头：“退烧了？耳朵听得见吗？”
“当然听得见！”，乔玫有些奇怪，可说完又想起自己妈妈就是因为小时候发烧聋了一只耳朵，不禁倒吸一口凉气。
“我的妈呀，我不会穿成你了吧？”
乔曼温轻轻“嗯”了一声，摸着女儿依旧被烧到发红的脸，总算松了口气：“还好我们来得及时，我求大队长找人去寻你，你这次好好吃药，退了烧，就不会……聋掉一只耳朵了。”
乔玫听得心里发酸，知道乔女士这是在对过去的她自己说话，也学着她的样子拍了拍她的背，语气十分嚣张。
“曼温啊，你放心，这次我会保护你的！”
乔曼温听着她直呼自己的名字，眉心跳了跳，但念在孩子是好意，还是温和地拍着她的背。
谁知道这倒霉孩子就是改不了有点颜色就要开染坊的毛病。
乔玫往后一仰，哐哐哐咂自己的小胸脯，看的乔曼温都要担心她会不会把自己砸死。
“曼温啊，有我在。这一次，他们欠我的，一定要他们百倍偿还——”
“嘎？”，乔玫捂着自己额头，被迫中断发表豪言，她十分委屈：“妈，你干啥呀？”
乔女士面无表情：“别给我整非主流这死出。”
乔玫委委屈屈地“哦”了一声。
乔曼温神色微敛，拍了拍乔玫的小脸：“你别想那么多，虽然不知道还会不会回去，但既然在这里，我们好好过自己的日子就好了。”
乔玫打量着乔女士的神色，见她是认真的，立刻就决定跟着亲妈的道路走。
“妈，那咱后面咋打算？”
乔曼温注视着她，眼神温和。在乔玫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时候，乔曼温笑了一声，凑到她耳边轻声说：“玫玫，现在是七六年十一月，你知道什么意思吗？”
乔曼温声音坚定：“再过两年，改革开放了，妈妈一定让你做上富二代。”
乔玫嘴角抽了抽：“妈，咱实际点，你能多买两套房子我就知足了。”
乔曼温女士好心情的哼起来，一点没被乔玫打击到：“听你妈的，准没错。”
从前被陷在乱七八糟的关系和家庭里，她直到和家暴的前夫离婚那年，被养父母与亲生父母联合起来，彻底打碎了她心底的最后一丝期待，才终于开窍。
这一次，她早就放下了心结。从前到底也是考上过985大学，离婚后创业成功的铿锵玫瑰，如今小小一点挫折，怎么会把她打倒呢。
乔曼温拿起床上的空碗，指挥着乔玫躺下盖好被子：“你好好养病，先把烧退了。晚饭前我会来接你回去的。”
“你干啥去？”，乔玫眼巴巴地望着亲妈，毕竟在这个陌生的地方，她妈就是她最亲近的人。
乔曼温扯出一个怪异的笑容：“找大队长诉诉苦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