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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35(1 / 1)

六月初的振州天气还不错,往年每逢高考总要下雨,今年却没有,天气预报一直到六月中旬都是艳阳天。

六月三号上午,祁东野到达振州,从机场直接打车回学校拿准考证,走进校园时,主教学楼前正在组织拍毕业照,祁东野循声望过去,看见鲜红地毯上站着些学生,人头攒动地笑着闹着,清一色穿着洁白的校服。

正在拍照的班级全是陌生面孔,祁东野想,如果是按照班级顺序拍摄的话,高三1班应该已经拍完了。

他收回视线往高三教学楼走,临毕业前的最后半天,已经不会再有什么课堂、作业和考试,走廊里堆着杂七杂八的课本和试卷,教室里吵闹一团,学生们拿着手机互相拍照,没人管纪律,刘广莲也不知道哪里去了。

祁东野在教室后门外站了很久,还是没有推门进去。

混乱的教学楼里,大家忙着搬东西,偶尔有人察觉他这个戴着口罩的怪人,也不会有过多的留意,祁东野转身沿着楼梯向上,到拐角给唐筝筝发消息,问她知不知道他的准考证在哪儿,八成刚才那群疯狂自拍的人里也有她一个,她很快就回复了:“在我这里呀。”

祁东野一愣,慢慢松了口气。

想想这样也好,反正他闹出那么大的事,也不知道该怎么再跟老师和同学见面。

“你回来啦?”唐筝筝又问。

“回来了,”祁东野说,“我现在在三楼的楼梯口。”

高三教学楼总共三层,高三1班在一层。

祁东野在顶层与天台间的楼梯拐角坐了一会,很快听见楼道里有人咚咚地在跑,他垂眸俯视,看见楼梯边缘蛇形的银色扶手,唐筝筝手抓着栏杆,正三步并两步地奔跑上来。

他竟几乎没认出她——那是他第一次看见唐筝筝散着头发的样子。

从前不论校内校外,唐筝筝总是扎着马尾的,时而高些,时而低些,走起路来在脑后一晃一晃,活泼得像她似的。

高中三年她都是他的同桌,写题的时候、睡觉的时候,她的发梢就在他身边扫啊扫。他侧眼瞥着她的头发,柔顺漂亮,像栗子壳,偶尔几次他忍不住想伸手摸摸,不过最后也只是想想。

祁东野仰着头,唐筝筝站在面前弯腰,把准考证递给他:“喏,前天就发了,那晚我急着找你问题,就忘记告诉你了。你怎么回学校也不提前跟我说呀?”

他回神接过,唐筝筝又接着笑道:“哎呀,你这张照片拍得还蛮帅嘛。那天发的时候,好多同学想拍你的准考证,我都没让拍。这要是又被发到网上……”

祁东野拿着准考证笑了笑,风起了,身后通向天台的白铁门锁着,被撞得咣咣作响。

他问:“大家都在做什么?”

“在拍照啊,还有写同学录什么的,”唐筝筝拍拍楼梯上的灰,挨着他坐下,“你要不要去班里跟同学们见见面?赵勤远刚才还在念叨呢,说你没回来拍毕业照怪可惜的。”

“算了吧,我一回去,班里指不定乱成什么样子。”祁东野望着准考证说,“要是把大家的军心给搅乱了,老刘不得恨死我。”

唐筝筝笑了:“你又不是没听见高三楼的声音,都这时候了,什么军心不军心的,早都没有啦。”

祁东野没再说话,彼时底层的人声顺着楼道弯弯折折飘上来,显得嘈杂又有些空旷。

良久,他问道:“你在哪儿考试?”

“我在民族中学,你呢?”

明明他的准考证一直在她手里,难道她没有看过?祁东野迟疑困惑了一瞬,还是回答道:“我在四中。”

“哇,那我们离得很近耶,”唐筝筝说,“民族中学和振州四中只隔了一条街。陆婷和赵勤远被分到七中了,他们昨天还商量着订酒店呢。”

“他们两个订酒店??”

“当然不是啦,你想什么呢!”唐筝筝笑着要打他,“陆婷跟一个2班女生拼了酒店,赵勤远是跟展易成拼的。他们订在了同一家,说是那样可以走团体价更便宜。”

祁东野为自己不正当的误会感到羞耻,憋着脸咳嗽一声,又转移话题问:“那你呢,民族中学离你家也不算近,你找好酒店没有?”

“还没有呢,”唐筝筝两手抱着腿,有些丧气地把下巴搁在膝盖上,“唉,我一直没找到拼房的同学,高考那几天的酒店又很贵,后来拖着拖着,普通房型都被订满了,只剩下贵宾房,住一晚要好多钱,我就更不想住了。可是如果不住酒店的话,上午第一场八点开考,民族中学那个路段早高峰很容易堵车,所以我现在在想,要不要早起骑自行车……”

祁东野认真听着,听到一半,开口打断道:“住我家吧。”

“啊?你家?”唐筝筝吓了一跳,懵懵地看向他,“你家在哪儿啊?”

“碧湖公馆,就在民族中学对面,”祁东野说,“走路5分钟就能到,比酒店还近。”

“天呐,真的吗……”唐筝筝犹豫但心动,“这……不太好吧?”

“有什么不好?”祁东野不解,“你放心吧,我爸又不跟我住在一起,这房子我是自己住的,回头我把次卧收拾一下就行了。吃饭的问题你也不用担心,附近巷子里有很多早点摊,而且还有一家很好吃的麻辣……”

“好!”唐筝筝说。

看来麻辣烫是最后一根稻草,祁东野停了停:“同意了?”

“同意。”唐筝筝点点头,想想觉得不合适,又改口道,“哎呀,什么同不同意呀?说得好像是你求我过去住似的。明明是我该感谢你,帮我解决这么大一个麻烦……”

祁东野早就不是第一次帮她了吧?唐筝筝说着,自己也忽然停顿一晌。

夏风与天色从走廊外透进来,祁东野坐在台阶上打量准考证,唐筝筝歪着头看了他一会,轻轻开口说:“祁东野,谢谢你。”

“谢什么,也不是什么大事。”祁东野随口说,“过年的时候,我不是也在你家住过?”

“我不是说这个。”唐筝筝说,“祁寥跨年演唱会的门票,是你给我的吧?我记得很清楚,那个给我寄票来的人,他的地址也是碧湖公馆。你帮我要过一张祁寥的签名,还给我补了这么久的课,还有高一那次,我被隔壁学校那帮坏学生堵在胡同里收保护费,你替我打架,结果还被学校通报……”

祁东野没否认,倒不知她什么时候记性变得这么好,打架那事,连他自己都快忘了。

记不清是放学的时候,还是返校的时候,当时他也并不知道那被团团围在中间的倒霉蛋是唐筝筝,他只是刚好跟祁寥吵了一架,气在头上,碰见路边有人霸凌同学,就随机拎两个过来揍一顿出气。

没成他想下手重了,看着大高个挺壮实的,谁知道那么不抗揍。他把人家左臂打骨折,这一下子直接惊动了两校的教导主任,振州一中作为省重点中学,向来是极度在乎声誉,加上那也不是祁东野第一次犯事,级部主任怒不可遏,原本想给他记过和休学反省,在刘广莲的苦苦求情之下,终于还是以全校通报批评和公开读检讨收尾。

两所高中一墙之隔,祁东野站在主席台上读检讨的时候,隔壁学校的男生宿舍楼此起彼伏全都是口哨声。

“别提那次打架,提起来我就烦。”祁东野说,“当时公开检讨就已经够憋屈了,现在因为这事,还被人把校园霸凌的帽子扣在我头上,什么东西,没气死我。”

唐筝筝放肆大笑:“网络上颠倒黑白很正常啦,都是被带节奏的,网友又不知道实情。怎么,网暴都过去这么久了,你还记着呢?你不是跟我说你心态特别好,一点都不在意吗?”

“话说得那么难听,换谁能不在意?”祁东野一张脸冷得像冰山,“幸好……”

“幸好什么?”

他顿了顿:“没什么。”

“话说一半!祁东野,你想死是不是!”

祁东野从台阶上跳起来躲她打,唐筝筝朝他扑过来,风也一同扑过来。

空气里夹带着她头发的香味,祁东野弯腰护着头想,幸好,唐筝筝一直都在他身边,她知道他是怎样的一个人,是不会相信那些网络谣言的。

上课铃连响了三下,距离振州一中放学只剩最后一节课了。

虽然现在的高三楼并没有什么上课下课的概念,但秉持着不扰乱校园秩序的自觉性,祁东野还是提前离校了,他在校门口等了唐筝筝45分钟,放学铃一打,唐筝筝拖着行李第一个冲出教室,祁东野眼见着她从教学楼的台阶像只兔子一跃而下,吓得他肝都跟着颤了颤,一个晃神,她又已经冲到车前,一把拉开出租车门:“我快不快?”

“快,”祁东野惊魂未定,“也不用这么快……”

“那不行,为了保护你的安全,我不能让你被太多人看见。”

刚才还企图怂恿他去教室里跟同学们见面,现在又郑重其事说什么保护他的安全,这人的心思还真难明白。祁东野笑了一声,对司机道:“师傅,去铁厂宿舍。”

唐筝筝回家收拾了一些洗漱用品,又拿了些重要的复习资料,就跟祁东野回家了。

高中三年,这是她第一次来祁东野的家,从铁厂宿舍到碧湖公馆,十公里路程,哪里算得上近,唐筝筝忍不住说:“你以前说你家跟我家离得不远,你嘴里就没有一句实话。”

祁东野反驳:“又没出省,能远到哪儿去。”

“你还想出省?”唐筝筝气笑了,“你就这么爱蹬自行车是吧?”

祁东野也笑了,唐筝筝想了想,又问:“你家离四中这么近,那你为什么不上四中?或者为什么不在一中附近租房子?”

“蒋……我妈当年就是四中的学生,在四中有些认识的人。我从小在国外长大,又叛逆,我爸觉得我成绩肯定很差,可能连高中都考不上,他打算直接动用关系让我来四中念书,就在四中附近给我租了房子。他没想到后来我自己考进一中了,但那时候他已经一口气交了很多年的房租,不过反正一中也是要住校的,所以就没有再挪动了。”

“哦……”唐筝筝听完,觉得可以理解,“也还好啦。反正没出省嘛,又远不到哪里去。”

“……”

次卧一直被祁东野当杂物间用,好在东西也不算多,简单收拾一下就可以住了。

祁东野整理次卧的功夫,唐筝筝像只尖叫的仓鼠一样满屋子乱窜,惊叹这高层江景房的视野,又惊叹这房子装潢得漂亮,祁东野听得直笑:“说这些没用,这房子也不是我的。”

他帮唐筝筝放好东西,下午两三点钟,饭点已经错过很久了。祁东野履行承诺,带她去吃那家很有名的麻辣烫,那是江边林荫下的一幢商铺,唐筝筝坐在落地窗里向外看,午后波光粼粼的江面像碎银子似的映进她眼里。

“我帮你要了微辣,可以吗?”祁东野拿着一罐可乐回来,“快考试了,这两天吃清淡点,别把肠胃吃坏了。”

唐筝筝点点头:“当然啦,我要好好考试,我还要去庐城呢。”

“你还是想去庐城?”

唐筝筝歪了歪脑袋:“为什么不想?”

“我还以为……这件事之后会有变化。”祁东野望着她,沉吟着措辞,“当初你说想去庐城,不就是为了更容易见到祁寥吗?现在你知道我的身份了,其实也不用非要考去庐城,通过我的这层关系,你也可以见到他的。所以,我以为……”

唐筝筝听明白,笑了:“不是啊,我一直都很想去庐城,不只是为了祁寥。庐城这么发达,经济教育都很领先,你也知道我的家庭情况很一般的,我妈妈长期生病需要很多钱,我想赚钱,又没有背景,就只能依靠一个还不错的学历。当初那么说,是因为我那时候成绩还太差,我怕说我想去庐城,会被人笑话异想天开,这才借口说是为了祁寥的。”

祁东野安静听着,随着她一句一句,他心底里轻轻松了口气。安心过后,又有些埋怨:“你干吗不跟我说呢?我又不会笑话你。”

“我知道啊,你从来都没有笑话过我的。”唐筝筝说道,“哎呀,现在说也不晚嘛,这么多事情,我哪里记得过来,祁东野,你不要这么小心眼啦……”

祁东野忍不住笑了笑,那时餐做好了,取餐器在桌上震个不停。他起身去窗口端餐盘,回来时唐筝筝已经把桌面整理好。

“我应该也会在庐城的。”他轻道。

“肯定的呀,”唐筝筝“嗯”了声,语气颇为寻常,“你成绩这么好,当然要在庐城了。而且祁寥和白晓帆也都在庐城定居……”

她没有说完,筷子已经落在碗里。夹起一片蘑菇送进嘴巴,随即惊叫道:“哇,真的好好吃!”

“好吃就好。”祁东野说。

他总是不放心,总想再跟她确认一句“我们还会在庐城再见面的对吧”。

转念一想,又觉得何必这样啰嗦,一遍遍缠着人家问来问去,倒显得有些小家子气。

抬头看时,唐筝筝已经把头埋进碗里疯狂摄入。祁东野失语半晌,拉开那罐可乐,默默推到她手边去。

肯定会的,他心道。

他想不到有什么理由不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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