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冬天雪下得很大，校园里积了厚厚的一层。
教学楼前来往人多，道上的积雪隔不多久就被结结实实踩成冰，天气原因大课间暂停了，时值考试周，高三学生压力无处发泄，就一窝蜂跑出去溜冰打雪仗，日复一日，冰面被众人摩擦得越来越平，直到后来有一天校长在教学楼前不幸滑倒，下午最后一节自习课，级部主任跑来踹开高三1班的门，把赵勤远拎出去骂了足足20分钟。
“原来那是咱们班的卫生区啊，好像从来没打扫过吧，”唐筝筝趴在窗台竖着耳朵听热闹，“哈哈赵勤远，刚才还在冰上使坏推我呢，现在傻眼咯。”
全班都在幸灾乐祸，数唐筝筝笑得最大声。赵勤远隔着一堵墙都能听见，等恭恭敬敬送走级部主任，他回班关门，从门后拿出扫帚和簸箕。
“你干什么呀！我不要！”
唐筝筝瞪着眼前的扫帚失声惊叫，赵勤远握着扫帚杆，居高临下冷冷陈述：“上周大扫除是我们组替你们干的。”
“……”
唐筝筝回想了想，赵勤远此言不虚，上周大扫除时间，班上以唐筝筝为首的八个人因为考得太烂被抓去生物办公室罚抄，偏偏那周还轮到唐筝筝组做值日，偏偏唐筝筝组一共七个人，需要罚抄的居然有六个。
该说赵勤远点背还是物以类聚人以群分，总之最后是祁东野和赵勤远那组连做了两周值日。唐筝筝皱了皱鼻子，事已至此，没什么好说的，扭头看见窗外边天色雾蒙蒙，冬日傍晚阴冷得很，她撇撇嘴，到抽屉里翻手套：“赵勤远，你公报私仇！”
不料手套瞬间就找到了，祁东野早就给她准备好了。
唐筝筝企图拖延时间失败，低头看着祁东野微笑捧起的手套，语无伦次地哽了半秒钟：“还有你。”
祁东野说：“快去快回，你这张数学试卷还没做完呢。”
赵勤远说：“你们一定要把冰铲干净哈，铲完记得把垃圾桶也擦擦。”
唐筝筝咬牙切齿，扛着扫帚带着组员走了。
出门那一瞬校园里忽然刮起大风，祁东野望一眼她背影，看见她额前的头发被风吹得竖起来。
然后他视线收回，落在她桌上铺着的数学试卷，那是他跟唐筝筝约好一起限时训练的期末模拟题，如今战友中道崩殂，他也没心思再做，那教室窗户漏风，试卷掀动着在桌上一个劲响，祁东野伸手把唐筝筝的试卷和草稿纸折好压在课本底下，又把自己的也收起来。
离下课吃晚饭还有半个多小时，祁东野作业写完了，百无聊赖，从唐筝筝桌上抽一本单词书来背。
他觉得自己背了一个世纪，回头看表，居然只过去十分钟，周三下午最后一节课，刘广莲照常在数学组开教研例会，祁东野把唐筝筝的单词书放回去，伸个懒腰，站起身来。
赵勤远问：“还没下课呢，你干吗去？”
祁东野说：“班里太热，我出去透透气。”
“热！？”赵勤远仰头，侧耳听着风声，“你有病吧？”
祁东野站在栏杆旁边低头朝下看，教学楼前很空旷，被赵勤远发配出去的值日生分散在冰面上，正拿着铁锨吭哧吭哧一通狂铲。
俯视看得清楚，他们把冰面划分成块，每人负责铲一大块，男生力气大些自不必说，可是连陆婷那块都已经铲得差不多了，怎么唐筝筝脚底下还是白花花一片。
这人干什么吃的。
唐筝筝远远瞥见有人从楼梯下来，却被她嘴里喷出的白雾模糊成一团，看不清是谁。
她握着铁锨直起腰辨认，那人一点点走近了，她辨认成功，笑说道：“喂，祁东野，你怎么逃课啊？”
“知道我逃课还喊这么大声，生怕老刘听不见？”祁东野斜她一眼，伸手，“给我，我帮你弄。”
“真的吗？”唐筝筝惊喜万分，迅速呈上，“哎呀，你学习这么好，逃课又怎么啦？学霸逃课不叫逃课，那叫劳逸结合。”
祁东野低着头轻轻笑，唐筝筝看他铲了几下，想到什么，把手套摘下来：“你手冷不冷啊？你戴我这个吧。”
“不用了，手会打滑。”祁东野说，“天冷，你戴好。”
唐筝筝“哦”了一声，那时已经有人把自己的冰铲完，拎着家伙陆续要走。
陆婷急着回班补笔记，于是草草铲完之后也弃她而去，后来天色暗了，路灯亮起来，昏斜的灯影底下，那教学楼前就只剩唐筝筝和祁东野，他铲着冰面发出清脆响声，碎落的冰碴被她一点点扫进垃圾桶里。
“快下课了，”他问，“还回班吗？”
唐筝筝疯狂暗示：“食堂快开饭了。”
“嗯，”祁东野懂她，“吃什么？”
“麻辣烫吧。”唐筝筝说。
“走吧。”
他们扛着扫帚和铁锨抢在大部队前冲进食堂，食堂里热气氤氲，唐筝筝的眼镜又起雾了。
身后脚步声排山倒海汹涌而来，祁东野拉着她往前跑：“哪个窗口？”
“三号，三号！”唐筝筝喊，“三号的红油麻辣烫最好吃啦！”
托这人的福，祁东野在振州一中读书两年半，第一次抢到大名鼎鼎的三号窗口麻辣烫。
麻辣椒香呛进喉咙里，他吃得鼻尖冒汗，唐筝筝嘲笑他吃得慢，大发慈悲跑去帮他买饮料，祁东野捏着筷子，抬头望向食堂里拥挤的人群，她的马尾辫晃着晃着消失了，好在他知道她很快还会回来。
“你听说了吗？今年寒假特别长。”一听可乐放在桌上，唐筝筝也在他对面坐下，“你寒假打算做什么啊？”
“没什么计划，在家刷题吧，”祁东野拉开易拉环，“呲”一声长长气响，“哦，对了，过年之前还要给商林辅导几次奥数。”
可乐差点就要碰到嘴唇，他顿一顿，握着罐身的手又落下来：“你喝吗？”
唐筝筝岂有不喝的道理，她笑眯眯摊手：“喝。”
祁东野始料未及，把可乐递给她：“那你怎么只买一罐？”
“哎呀，我……”唐筝筝有点不好意思，“我饭卡里没钱了嘛，只够刷一罐了。这个月的生活费我爸一直没给我，我最近也没去演出……”
祁东野皱眉道：“离放假还有一周多呢，你剩下这几天怎么办？”
“我借陆婷的吧，她……”
“借我的吧，”他打断，从口袋里掏出饭卡放在桌上，“陆婷最近沉迷学习，你们两个吃饭不在一个时间，借她的卡也不方便。刚好我懒得跑食堂，你顺便帮我也带一份。”
“你什么意思啊祁东野！”唐筝筝耳聪目明，“她沉迷学习，我没有沉迷学习吗？你是不是又想说我满脑子只有饭？”
祁东野没再说话，只望着她笑，后来那罐可乐像肉包子打狗，再也没回到他嘴里。
起风之间，那学期一晃又过去了，期末考试、班会、家长会……一连串流程按部就班，放假那天傍晚他推着单车往校园外走，突然间后轮沉了一沉，他回头，看见唐筝筝把行李箱放在他后座上。
“帮我载一段，帮我载一段。”
他没理由拒绝，反正放假无事，干脆把她送到家里。
一路上听她念叨期末成绩，念叨市排名，后来又提到祁寥的新剧，说是叫什么《长灵记》，这两天物料爆炸，脐橙集体狂欢，再过几天就要正式开播了。
“这是秋天才拍的剧吧？”祁东野说，“这么快就要播了？”
“当然啦，我老公资源很好，从来不压剧的，”唐筝筝很骄傲，“我好期待啊，他已经很多年没拍过古装戏了。祁东野，你要不要跟我一起看？”
毫无疑问祁东野一口回绝，唐筝筝不死心，死活都要逼他为那《长灵记》的收视率献出自己：“你看嘛！你看嘛！你不看也行，挂着视频就行，我可以给你充会员。”
“你自己都吃不起饭了，你还给我充会员？”
“你瞧不起谁啊！”唐筝筝怒喝，“我明天有演出，明天我就有钱了嘛。”
祁东野忽然“哧”一声笑了，单车停在铁厂宿舍楼下，他拎起后座的行李箱，把唐筝筝连人带箱推搡进去：“知道了，我考虑考虑。”
又问：“明天演出在哪儿？”
“在金景天街，傍晚五点。”唐筝筝热情回答，“你要来吗？明天是个咖啡品牌的上新宣传，你来的话有免费咖啡喝哦。”
他哪还敢喝咖啡？跨年那晚一宿没睡，害他后来在床上躺了两天才还阳。
“我有事去不了。”祁东野说，“明天降温了，你记得多穿点。”
唐筝筝“哦”一声，拖着箱子慢慢转身。祁东野也转身准备走，忽然又被她叫住。
“什么事？”他回过头。
唐筝筝问：“过年的时候，你会回佛罗伦萨吗？”
这跟刚才的话题有什么关系？祁东野眼皮轻动，无法理解她跳脱的思维。
但还是回答道：“我不会再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