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的人打脸属于家常便饭，第二天傍晚，祁东野还是去了金景天街。
不过他到得晚了，只赶上最后半首歌，才刚远远闻见咖啡的焦香气，台上主持人宣布新品会正式结束，随即人群如流水般四散而走。
他在商场门边倚墙站定，又过十五分钟，唐筝筝终于跟她那些乐队队友告别，背着电吉他朝门口方向跑过来了。
像兔子一样从他身边窜过，半秒钟后又紧急刹车，回过头来惊奇道：“咦，祁东野！”
祁东野不打自招：“我刚好路过。”
“可是你不是说今天傍晚有事？”
“原本是定的五点给商林补习，后来改到七点了。”祁东野说，“你回家吗，我带你？”
唐筝筝大喜过望，演出这地方离家远，公交换乘不太方便，能有直达的人力单车自然是再好不过了。
她迅速跳上祁东野的车后座，然而电吉他太大，抱着吉他就没法抓别的，唐筝筝纠结再三，最终还是祁东野承担了一切：“吉他给我，你坐稳就行。”
回家路上变天了，那吉他箱像一张帆似的狠狠兜着北风。
祁东野背着吉他载着人，不幸遭遇上坡路，像一头濒临累死的老黄牛，而唐筝筝在后边抓着车座玩手机，对那凄厉风声充耳不闻，更不会与他共情：“哇，我刷到了官方账号的动态，《长灵记》开播提前了，今晚就能看前两集！啊啊啊，祁东野，你快骑呀！”
一个新平台的承播合作临时谈妥，《长灵记》变成了双平台播出。
祁东野被唐筝筝策马扬鞭，终于赶在开播之前骑到家，单车在楼下还没停稳，唐筝筝从后座跳下，三步并两步地跑上楼去。
“喂，你的吉……”
算了。
祁东野背着吉他爬上四楼，402门开着，暖光从客厅投出来，落在楼道里一片影。
听见电视机广告和拆薯片声，祁东野把吉他放在唐筝筝家的玄关口，约定补习的时间快到了，他带上门打算去401找商林，但是等一下——
怎么沙发上盘腿坐着的，除了唐筝筝好像还有一个人。
祁东野重新转身。
“你不在家学习，在她家干什么？”
“筝筝姐家有零食。”商林的理由万古不变，“而且我要看《长灵记》。”
“你怎么也看《长灵记》？”
“你不知道吗？他是梁宛的迷弟，迷得可疯了。”唐筝筝嚼着薯片说。
“梁宛？？”
“对啊……噢，你是不是不认识啊，”唐筝筝见他神情麻木，解释道，“就是《长灵记》女主角的演员。”
祁东野沉默了。
其实他认识梁宛，那是祁寥同经纪公司的师妹，也是白晓帆的好朋友。
让他震惊的是梁宛其人，从入行出道就一直是高冷美艳的御姐熟女人设，商林这乳臭未干的九岁小学生，他居然喜欢这样的？
祁东野措辞半晌：“梁宛……她都30多岁了吧？”
“那怎么啦？我们商林林就喜欢姐姐型的。”唐筝筝说，“祁东野，你要尊重别人追星取向的多样性。”
也是，祁东野点头反思。
还有人17岁追星44岁老男人呢，大哥不笑二哥，他该习惯才对。
“那你今晚还补不补课？”他又问。
商林摇头：“不了，我要追剧。”
“我都已经到了你才说这个？”祁东野脑门冒烟，“你怎么不早说？”
“我也是刚知道《长灵记》今晚开播啊，官号半小时之前才发的帖。”商林大言不惭，“哥，要不然你留下来跟我们一块看？”
祁东野没来得及拒绝，唐筝筝补刀：“对呀对呀，一起看嘛！祁东野，你昨天都答应要陪我追的……”
他什么时候答应了？他不是说考虑考虑？
祁东野张口，一抬眸对上唐筝筝笑眯眯的眼睛，话到嘴边又拐了个弯：“……要到几点？”
“不晚不晚，今晚只有两集，九点就播完了。”唐筝筝丢下薯片跑去厨房拿一只干净杯子，给他满上橙汁，“祁东野，你快来坐！”
果汁都倒上了，不喝就浪费了。
祁东野妥协，走到唐筝筝身旁坐下。
刚坐下，视线里又伸出只手：“给我。”
“什么？”
“手机呀，”唐筝筝说，“我说过要给你充会员，我说话可都是算数的。”
祁东野把手机给她：“密码你知道。”
看她解锁之后点开应用商城，他问：“你要下载什么？”
“来锐视频，一个新上市的视频平台。”唐筝筝说，“这次《长灵记》的双平台播出，就是因为来锐视频突然跟片方谈了合作，虽然这个app现在知名度还不太高，但是刷一刷数据也是有必要的，而且新软件上市，现在充会员有优惠……”
祁东野任她折腾，会员充好了，也快到开播时间了。
唐筝筝还无情收缴了商林的手机，三台手机整整齐齐摆在桌上刷播放量，七点钟《长灵记》正式开播，片头曲一起，祁东野听着耳熟，琢磨一下明白了，这歌应该是祁寥唱的，机场跟白晓帆聚餐那次他听见他哼过。
“我老公唱的片头曲！商林林，好不好听？”
商林正聚精会神盯着荧幕上的梁宛，架不住唐筝筝问来问去太烦人，淡淡哼道：“也就一般。”
唐筝筝闻声大怒，随即恶狠狠展开小学生式报复：“祁东野，你看这个长灵公主，丑死啦！”
所以男一号的老婆粉和女一号的迷弟粉到底为什么要坐在一起看这部电视剧，祁东野没忍住笑出声。
而后那片头忽然一晃而过导演的名字，朱铎，他又一下怔住。
朱铎，《雁过秋山》的导演。
当年一部金剧绝唱，同时成就了三个人，酒吧驻唱出身的祁寥、画家出身的蒋曼，还有一个，就是名不见经传的三流小导演朱铎。
《雁过秋山》爆红的那一年，大街小巷、报上刊上，随处都是他们的采访稿和人物生平。
然而十九个春秋白驹过隙，当年影视金奖颁奖典礼上三人身着华服手捧奖杯合影时念下的祝词却始终没能成真，一年之后蒋曼宣布退出演艺圈，祁寥在《雁过秋山》之后再没接过武侠戏，朱铎后来又拍了几部电视剧，也都算不上出名，再后来他就转攻拍摄纪录片，很少涉足娱乐影视。
一切光环与盛名，都好似在那一年戛然而止。
世事变化决绝，连叹惋的机会都不曾与人留，就好像在告诉人说，美则美矣，过去不再来。
如今时隔多年朱铎出山再次导演电视剧，还是由祁寥担任男主角，祁东野不怎么看娱乐新闻，也能猜到这应该是《长灵记》的营销宣传方向之一。
不过《雁过秋山》的忠实粉丝就坐在眼前，朱铎的名字飘过时，唐筝筝倒没什么反应，祁东野惊讶却来不及细想，片头曲结束，正片开始了，唐筝筝食指比唇强制全体禁言，管他祁东野想问什么，全都咽回肚子里。
剧集开篇是天灾人祸、朝堂政变，皇帝听信妖僧诡方，欲娶狄女平乱冲喜。
那长灵公主，便是狄人进献中原的一纸和书，黄沙漫漫、大漠驼铃，然那妖僧实属太子之党，太子别有他谋，着死士半途刺杀长灵。
镇国将军奉皇帝命迎接狄女，杀死士、定边关。初见之时，长灵坐于轿中兢兢闭目，听闻轿外打杀声渐息，后来有沉重脚步趔趄走近。
“卑职沈益护驾来迟，望公主恕罪。”
长灵掀开帷帐，沈益低头跪于轿前，鲜血顺着左臂一滴一滴落进黄土里。
须臾顷刻，她开口，声音静淡，似是从未受惊。
“沈将军，抬起头来。”
画面停止于沈益扬起的脸，泥土砂砾、血迹干涸，乱发如枯草般贴在颊上。
随即片尾曲起，第一集结束，身旁两人同时开始大叫。
唐筝筝叫：“好帅好帅，我老公好帅！”
商林叫：“为什么，女主为什么没露脸？”
可惜这剧中没有祁东野的爱人，他亲爹演男主，他实在没办法入戏。
等那两人大叫结束，他提出问题：“你确定这个沈益是男主？”
“你这不是废话，我老公什么时候演过二番？”
“可是一个将军和一个和亲公主怎么结局？”
唐筝筝沉默了。
“我知道，长灵公主把皇帝杀了，把所有人都杀了，她自己当皇帝，然后养这个将军当男宠。”
“你放屁，做你的春秋大梦，”唐筝筝今晚第二次被商林激怒，“我老公不可能演这种角色，朱铎不可能拍这种剧情，当年连《雁过秋山》都HE了！”
“沈益当男宠难道还不是HE？不然你说怎么HE？”
他们像小学生一样干架，祁东野夹在中间承受双重炮火。
广告时间转眼过去，第二集即将开始，那时祁东野手机忽然浮了条消息，敏感词汇晃过，他赶在唐筝筝低头之前迅速拿起来。
——看我的新剧没有？
这人到底是有超凡绝伦的第六感，还是在他手机里装了监视插件，祁东野白眼一翻，锁了手机丢回桌上。
过一会，又重新拿起来回复。
——你是不是男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