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凉一直觉得拥抱和摸头是两种不同的安慰方式，前者让人觉得自己被保护，可以获得肆无忌惮地流泪的权利，而后者让人觉得自己被宠溺、被呵护，特殊的亲昵感带来的不可思议造就了神奇的能力，一瞬就能立竿见影地让人止住眼泪，震撼感远大于拥抱。
夏凉隐隐觉得这个摸头的安慰方式很熟悉，看着陈瑞寒想了半天后，眼前忽然闪过一个少年的影子。
她模糊记得那是在外婆家的时候，好像是国庆节，小区里贴的到处都是国旗。
紧接着想起一星期前外婆和她说的话，她推断出来，是在她五岁的时候。
她追着金元宝跑到了小区院子里，路过一颗老槐树时，看到一个古怪的哥哥坐在树下。
少年身长骨薄，一张脸长得很冷酷，肩膀绷得很紧，似乎在极力忍耐着什么。
她好奇地停下脚步，抱起脚边的金元宝，向他走去。
凑近后发现，面前的大哥哥眼眶很红，里面的眼泪将落未落，被他死死地咬牙忍着。
他的样子让她很害怕，但她又很担心他，最后鼓足勇气伸出手，在他脑袋上摸了摸……
“陈师兄，我们以前见过对不对！？”夏凉猛地抬起头，陈瑞寒和那个少年的眉眼其实有几分相似，如果不细看的话根本看不出来，还有他们冷酷的气质简直如出一辙。
夏凉心想，难怪……难怪她觉得他对自己的态度很反常，她终于知道心里那种异样的感觉是从何而来了。
听到她的声音，陈瑞寒回过神来，回忆再次缓缓涌上眼前。
“哥哥，你怎么哭了？”
“哥哥，你别哭了，我把金元宝给你抱，它很乖的。”
画面里是一个鬼灵精怪的小女孩，粗鲁地抱着一只橘猫，慢慢向一个少年靠近，探身伏在他脸下，大眼睛好奇地盯着他，几乎和少年脸贴脸。
少年沉浸在自己的悲伤中，对眼前大胆靠近的小女孩视若不见，一句话也不说。
忽然，女孩轻柔地摸了摸他的头，少年愣了愣，一时忘记了悲伤，还没来得及说些什么，怀里就多了个毛茸茸的东西。
那柔若无骨的温热触感将他吓了一跳，他猛地起身后退一步，受惊的橘猫扒着少年的衣服，爪子透过衣袖缝隙，在他小臂上留下两道痕迹。
少年吃痛地皱眉，抬眼却见女孩白着脸：“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外婆说被猫抓伤的话，要去打针，我，我回去问下外婆，叫她跟我们一起去。你不要离开哦，我很快会回来的。”说着，女孩身后跟着橘猫，跑走了。
陈瑞寒对这段记忆印象深刻，这会儿，夏凉在他面前站着，他有种时空交错的茫然。
那天，他其实等了很久，可女孩一直没出现，最后是父亲看到了他，将他带去了医院。
后来，他在外公家听到了女孩的声音，只是他感冒了，昏昏沉沉中睡着了。
再后来，直到外公跟他和父亲一起搬去桐市，他也没再见过那个女孩。
往事历历在目，一起浮现的还有那时的情绪，陈瑞寒掀起眼皮看向她，眼神微有波动。
夏凉于是更加确信他就是那个少年，指了指他刚才摸自己头的那只手臂：“那时候我才五岁，还很小，虽然很多细节都记不清了，但这个动作我还有印象。”
陈瑞寒垂下视线，又开始沉默不语。
夏凉有些感慨：“原来我们那么早就见过了，真巧，我们还是校友。要不是顾爷爷搬回了这里，恐怕很难再见到。”
“巧吗？”陈瑞寒忽然抬眼，问。
“哎？”夏凉愣了愣，不知道他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又听陈瑞寒接着说：“你和小时候其实长得挺像的，有次学校里的学术会议上签到的时候我见过你。”
夏凉一怔，还有这事？
陈瑞寒那么大一个帅哥，她竟然没有一点印象。
“所以，如果我没理解错的话，你是因为我才来你外公家住的？”夏凉紧张地吞咽口水，很是震惊。
陈瑞寒却眼神黯淡下去，似是陷入了回忆：“我其实还有一个妹妹，亲生的，和你同岁，如果还活着的话，应该也快大四了。”
夏凉更加震惊，想起某种可能，小心地问：“你是看到我，想起了自己的妹妹，所以……才愿意帮我，还让我在你书房学习的？”
陈瑞寒看了她一眼，夏凉被他盯得几乎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过于自恋时，他才回答：“大概是吧。”
夏凉不说话了。
她一时接收到的信息太多，整个人脑容量有些过载。
可陈瑞寒变相承认把她当妹妹看，她有些惊讶，有些失落，还有些许难过……这种怪异的感觉只出现一瞬，便被夏凉抛在脑后。因为除了下雨那次，这是她第二次看到陈瑞寒流露出那么明显的低沉情绪。
“我们现在算是朋友吗？”夏凉有那么一瞬间升起了强烈靠近他的想法，不知是因为想抓住些什么，还是因为对他的好奇。
“为什么这么问？”陈瑞寒面带疑惑，对她思维的跳跃一下有些跟不上。
“就像谈恋爱和结婚要互相确认心意，交朋友也一样，你不觉得吗？”夏凉随口胡扯。
其实她是不确定，因为陈瑞寒给人的感觉很有距离感，她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地想，和这样的人成为朋友应该很难吧？
陈瑞寒想了想，觉得她说得竟然很有道理，便点了点头。
夏凉于是又问了一遍，这次故意添油加醋了一些东西，半文半白的话被她说得声情并茂：“陈师兄，十五年后，短暂的相识和重逢便显得有些微不足道，可时间并不能证明什么，那些不开心的宝贵瞬间才是碰触灵魂的钥匙，就像彼时和此刻。所以……你愿意和我成为朋友吗？”
听着夏凉郑重其事的友情誓词，陈瑞寒嘴角抽了抽。
他其实挺想让她感受一下被扫地出门的魅力的。
尽管陈瑞寒觉得这份誓词的回答烫嘴又羞耻，可还是架不住夏凉不停地在他耳边唠叨。
自打他说过夏凉和自己早夭的妹妹同岁之后，她就彻底解放了天性，前脚后脚地跟着他转，没话也要找话。
不仅主动交待自己的喜好和交友情况，还问他各种问题，简直化身为十万个为什么。
不过，陈瑞寒脑海里闪过她刚才说的话，叹了口气。
“我没有十分要好的朋友，经常一个人待着，与同学和室友都是君子之交淡如水的那种，因为不爱说话，偶尔还显得不太合群，很奇怪是不是？”
陈瑞寒想起了自己那永远停留在五岁，乖巧又孤僻的妹妹。
“我愿意。”快速又小声地说完这句话，陈瑞寒转身离开书房，脚步很快，仿佛后面有什么洪水猛兽在跟着他。
夏凉其实没有抱希望于能听到他的回答，她就是见陈瑞寒谈起自己妹妹时心情忽然低落，所以变着法子转移他的注意力，顺便掩盖心中那莫名的失落。
本来是开玩笑的一场闹剧，过家家一样，可骤然得到陈瑞寒的回答，她愣了好久才傻笑起来。
论受到高冷学霸男神一对一辅导，又顺便和他成为朋友是种什么体验？
夏凉晕乎乎地关上书房的门，只觉得脑子里仿佛有五彩斑斓的烟花炸开。
人真的是个很奇特的生物，明明前一秒还在痛哭流涕，下一秒就能被轻易治愈，重新拾起与困难斗争的勇气。
夏凉回到座位上，盯着面前的高数题目，重燃热情，打算与之死磕到底。
期间，她时不时地用微信骚扰陈瑞寒，求助得到回复后，解题思路也开始变得顺畅。
等夏凉把题目做完后，开始微信呼叫陈瑞寒。
而一直躲在外面的陈瑞寒，终于在两分钟后进入书房，还端着一份洗好的葡萄，似乎在向她表明他不是无缘无故离开的。
虽然不知道自己做对多少，但夏凉本着宁愿写错也不留下大白卷的原则，将一份写得满当当的答题交给了陈瑞寒。
她用期待的目光看着他，陈瑞寒不好意思打击她：“唔……有进步，至少不是全军覆没。”
听完，夏凉半是松气，半是忧虑：“可是十二月份就要笔试了，我英语和专业课都准备的差不多了，只有数学，我还没有把握。”
陈瑞寒见她一脸愁容，仍然气定神闲：“其实你基础知识都已经掌握，各种题型这段时间也基本做过一遍，后面可以研究错题和着手刷真题，尤其近十年的真题，先计时做一遍，然后分析并针对错题练习，最后再计时做一遍就差不多了。”
夏凉听他说得如此容易，顿时又信心倍增。
这时，看见桌上的葡萄，夏凉伸手拿了一个：“陈师兄，你也喜欢吃葡萄吗？”
在书房和他一起待了这么长时间，夏凉没看到他吃过什么东西，她拿来的零食他也不敢兴趣，爱好什么的都是谜。
注意力再次被带偏，陈瑞寒想起自己逃出书房后，为了找点事儿干，站在冰箱前打算准备晚饭食材时，脑中一直盘旋着夏凉说自己最爱吃的水果是葡萄，然后就顺手洗了一盘。
他不知是心里有鬼，还是不想让她误解什么，开口解释道：“外公买的，一直没人吃。”
那言下之意就是他不喜欢了？
夏凉点点头，笑了笑，随口说道：“我还以为你要说你妹妹也喜欢吃，我又……”
让你想起了她……
夏凉说着说着，后面的话忽然咽下去，抬头看向陈瑞寒，“抱歉，我……”
“不用这么小心，事情已经过去很多年了。”陈瑞寒打断她，骨节分明的手指在桌上点了点，好像一点也不在意。
随后是例行的讲题环节，夏凉依旧没抛弃吃货的人设，一盘葡萄到最后被她消灭了四分之三。
期间，夏凉说话的时候，陈瑞寒能闻到她口中若有若无的葡萄的酸甜，然后走了神。
他想起自己的妹妹从来不爱吃酸的。
他跑神的瞬间，夏凉已经将资料收好放进了书包：“陈师兄，明天中午一起吃个饭吧，我请客。”
“好。”随口应了一声，陈瑞寒点了点头。
等他反应过来对方说了什么后，夏凉已经走出了书房。
没多久，手机响起微信消息提示音。
陈瑞寒打开看了看。
“那明天的辅导先暂停，一起休一天的假可不可以？”
竟然这会儿才想起讨价还价，陈瑞寒嘴角微不可查地翘起。
“随便。”
看着对方的回复，夏凉抱着手机松了一口气。
可是明天去哪里吃呢？
夏凉开始了新一轮的苦恼，忍不住又发过去一条消息：“陈师兄，你明天想吃什么？”
“你安排就行，我都可以。”
盯着手机上的回复，夏凉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
看来是真的获取不到一点可供参考的信息了。
夏凉叹了一口气。
既然陈瑞寒没有忌口，她决定从自己吃过又觉得不错的店中挑选，于是最后定了一家环境和菜品都不错的川菜馆。